女神節,想起一位女神

在詩歌的水面,甄妃是飄逸的女神,而在湍急的男人之河裡,甄妃卻無法挽回沉落的命運。

官渡的黃昏充斥著蒼涼的血色,喧囂一時的馬嘶弓鳴聲漸漸隱入歷史的天空。這是一場發生在三國前夜的殊死較量,雄據一方的袁紹在這一戰中損失慘重,最終嘔血而死,站在廢墟上的勝利者曹操曹丕父子用鐵槊和長戈聚攏起戰場的兵刃,積累著戰爭的財富。他們沒有忘記抄沒袁府,在對這座昔日的豪門掘地三尺的同時,曹氏父子都在急切地尋找著一個人——甄氏,粉靨如花膚若凝脂的甄氏是袁紹的兒媳,更是袁府最值錢的珍寶。我們不想將成為歷史拐點的官渡之戰渲染上一絲脂粉氣,但我們又真的很難說清,曹氏父子在揮戈北上的征程中,甄氏的傳說給這場男人之間的征戰平添了多少重量。當蓬頭亂髮以炭塗面的甄妃最終被一桶清水還原成傾城傾國之貌,率先發現的曹丕已經被徹底迷醉,他迫不及待地向遲來一步的乃父提出了娶甄氏為妻的請求。曹操只能順水推舟,一心想納甄氏為妾的曹操在軍陣中衝在最前面,卻在尋找美人的過程中敗給了兒子。官渡,由此成為一場為曹丕而設的戰役;而作為最貴重的戰利品,甄氏根本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在這場男人的角鬥中,自己不過是一隻孱弱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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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曹氏家族,甄氏也便走進了一個政治與情感的漩渦。建安二十二年,曹操封魏王,一代梟雄在規劃著克定天下的版圖的同時,也為繼承人問題設置了一個諾大的懸念。在二十五個兒子中,曹丕、曹彰、曹植最為出色,曹彰乃一介武夫,曹丕為長子,理應繼承王位,但三子之中,曹植的文學素養和政治抱負更深得曹操喜愛。王室沒有親情,儲君之爭撕碎的是王室的最後一張面具。作為一個易夫再嫁的女人,甄氏本無意捲進曹氏兄弟的紛爭,她的身份太卑微,話語權和決定權都不在自己手裡,為了在曹家生存,她不能有自己的立場。而這,恰恰是覬覦太子之位已久的曹丕所不能容忍的,他不能容忍甄氏在立儲問題上的袖手旁觀,不能容忍才情橫溢的曹植對甄氏投來的熱烈的眼神,猜忌心日重的曹丕甚至開始對當初的官渡之戰後悔不迭:如果彼時晚於父王一步見到甄氏,父王在當下的立儲問題上還會那麼舉棋不定嗎?心機重重的曹丕開始刻意疏遠甄氏,轉而寵愛起另一位郭姓美人,郭美人不僅固寵有術,更熱衷王權,她屢向曹丕獻計,討好曹操,陷害曹植,最終讓曹丕如願以償地成為太子,曹操死後,更是順理成章成為新任魏王,這是繼官渡之戰後,曹丕第二次成為贏家。慶典的歌吹響起來,麗人在炫目的朝堂娉婷起來,志得意滿的曹丕透過冕琉睥睨著失敗的兄弟們,安坐在他身旁母儀天下的,是在立儲之事上建功的郭美人,曾經令曹丕傾心不已的甄氏,此時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嬪妃。在次第而起的編鐘聲裡,甄妃作為工具的意義已經完成,是的,作為宣淫洩慾的工具和政治的工具,此時的甄妃已經全無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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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用處的東西便沒有存在的價值,貴為一國之君的曹丕在美女麗姝的環伺之中,仍舊沒有消除對孤留在鄴城的甄妃的怨恨。“莫以賢豪故,捐棄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捐棄蔥與薤;莫以麻枲賤,捐棄菅與蒯”(甄妃:《塘上行》)甄妃這首落寞悽清的詩作並沒有被曹丕珍藏進建安風骨,相反,倒成為甄妃心生反意的證據。在郭美人的慫恿下,曹丕對可憐的甄妃下了一道最絕情的詔書:賜死。當披髮覆面的甄妃用一根練巾結束自己四十歲的青春,現場沒有人哀傷,幾個宮人在這位亂世佳人口中塞滿了稻糠之後便揚長而去。仍舊是那副被玷汙的容顏,不過和官渡之戰後的那次洗劫不同,當時是甄妃為了免於被辱而選擇了自辱;而如今,當甄妃的姣容再度被遮蔽起來,流在這位佳人眼角的是最後一滴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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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沒有人心傷。“子建東歸恨思長,飄颻神女步池塘。雲鬟高動水宮影,珠翠乍搖沙露光。”(劉滄《洛神怨》)在接過不懷好意的兄長賜給的甄妃玉枕後,曹植再也無法抑止住傷逝的淚水,儘管這位飽富才情的王叔小甄妃十歲,但甄妃在曹植的心中始終是聖潔的女神。“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容耀秋菊,華茂春松,若輕雲之蔽月,似流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當曹植懷抱玉枕行至洛水,一篇豔光四射的《洛神賦》已經讓塞糠垢面的甄妃重新回覆成靜美之姿。這是在曹氏家族中甄妃能夠得到的唯一一份真愛,只不過享愛這份真愛的地點已不在人間,而是在飄渺的雲水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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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華,供職大連廣播電視臺,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大連民族大學客座教授,高級記者。多年來,寄食電視之餘,一直詩心未泯,先後出版個人專著《唐詩密碼》、《宋詞密碼》,《詩詞裡的中國》(三卷本),試圖對中國傳統文化精髓進行詩化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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