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的兔子——每周一更小故事35

吃肉的兔子——每周一更小故事35

第一次进山的携带物

这是真事儿。

这个夏天比往年冷,尤其是山里。我坐在山顶一块半干泥地上,穿着借来的长裤,抱着双臂。姑且认为我在欣赏风景吧。并非因为长裤是借来的,我就肆意为之,实在是这山上的石头,没有一块不是嶙峋的。想要徒手搬起一块,除非冒着流血的风险。总之,石头们全都不堪一坐。

世界上只有两种山,泥土山和石头山。这座是第三种,泥土和石头大概各占一半。在这两种东西的交界处,长着无数的草。只是草,还没有开放的花朵。山里的花开得晚。树也很多,深深浅浅的绿。

我已经在山里待了四天,只用了第一天的几个小时就干完了我那部分的活儿。进山的时候说定了,干完活儿我就可以先走,可是我又一次不慎扭伤了右脚。当天下午,我尝试了一下用左脚控制刹车和油门,差点把车子从悬崖上开下去。再瞅一瞅那迷宫一般的盘山路,只好安心待下来,等着同事们干完活儿把我捎回去。

眼下我就在这个可以称之为悬崖边上的地方,坐在我自己四天前弄出的车辙上,从日出一直坐到了现在。阳光照得我的后背暖融融。可是没有被阳光覆盖的部分比如穿着短袖T恤的两只胳膊,已经起满了鸡皮疙瘩。我试着扭转身体,让一只胳膊暴露在阳光下。几乎是瞬间,鸡皮疙瘩就消退了。我又向另一侧扭转身体,得到了同样的结果。这实在有些怪异。

也许是我太过神经过敏了。进山的时候,我只带了一只12L的小双肩包,里面四分之三的空间被工作资料填满,剩下的四分之一,只装了一只钱包、一只笔、框架眼镜盒还有一本32开的小记事薄。因为准备当天就返回,没有带一切过夜必须的东西,包括:手机充电器和连接线、kindle阅读器、备用的日抛型隐形眼镜和润眼液、毛巾、牙刷、面霜以及任何一件外套——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想念一件外套的时候,我穿着短袖T恤和短裤就进了山。

近来常穿的那件外套,是今年新购置的瑞典牌子,白色的冲锋衣,打三折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出手据为己有的,防风防雨防UV,总之一切需要防的它都能防,并且,作为一件白衣服,它还不沾灰,连牛肉面的辣椒油都不沾。还能对一件外套有更多要求吗?眼下我想象着它挂在我衣架上的样子,那么随意却又仿佛严阵以待。四天前出门的时候,我的视线的确扫过了它,犹豫了一下,恰巧那时窗外吹进一股风,裹挟着热浪,我就放弃了带上它的打算。

我舔了舔嘴唇。润唇膏也忘记带了,我的嘴唇已经干裂。房东大叔在第一天曾杀掉一只母鸡款待我们。他从鸡肚子里掏出一小块淡黄色的脂肪,递给我,用当地的方言告诉我——涂在嘴唇上。那时我的嘴唇已经在干裂的边缘了。我看了看那个黑脸膛的汉子,眉眼都是粗线条的,头发和胡茬也毫无章法,可是他注意到了我的嘴唇。我接过那团湿热的东西,道了谢,然后趁他不注意,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它的热气。实在不想再次描述那个味道了,总之,我悄悄扔掉了它。

现在我非常后悔。嘴唇从来没有干裂得这么严重过,说话的时候会渗出血珠,一开口,吓得借我裤子的同事几乎魂飞魄散。我甚至到丢弃那团脂肪的地方仔仔细细找了一遍,一无所获。事实证明,那只母鸡是我们这四天来唯一的荤食。虽然粗茶淡饭的味道也很新奇,可我的胃还是时刻在提醒我,攀上食物链顶端的艰辛。

手机是在第三天彻底罢工的。调为省电模式后,它以3%的电量苟延残喘了整整两天。事实再次证明了买小众牌子的弊端——连一根充电线都借不到。从第二天开始,手机的电量就不足以支撑内置kindle软件的工作了,每天阅读的习惯被迫中断了。除了同事们带来的数据资料,没有任何东西是写在纸上并且值得一读的。我一度拿起了那些资料,同事们异样的目光立刻投射过来——我看上去太像准备对他们的工作指手画脚了。

为了拯救我的阅读癖和麻木的双腿,我起身溜进了房东的灶房,试图找到任何食物的包装袋读一读——在偶尔忘记带手机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就是靠阅读沐浴露的说明书来补救的——可是一无所获。我的目光继续搜寻着,想要找到一些用来糊墙的报纸,可是整个灶房里并没有一张报纸,不论是糊在墙上的还是撇在地上的。我看向灶台,调料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大试管里!我揉了揉眼睛再看,依然是一排大试管,摆放在配套的支架上,跟我带来做实验用的试管一模一样,软木塞也毫无二致。透过透明的试管,我看到了盐、糖、花椒粒和小茴香。这是捡来的还是?那心细如发的房东大叔难道是个贼?想到这里,我连忙在他发现我之前退了出去。

我从屋后绕回了呆坐一上午的那块“风水宝地”。我心乱如麻。山里并不很安静。各种植物和动物都在发出声音,前者有风的参与,后者则完全是自由意志。我盯着一簇树枝看,仔仔细细地在脑海中描摹被分割成不规则几何体的天空。那簇树枝属于好几颗树,树的名字我一无例外地叫不出来,树的样子也都是第一次见到。当然,并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样子,树枝簇拥在一起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笼统的,与世间其它的树毫无二致。我看了很久,一只鸟在我的视线里进进出出。一只长尾巴的鸟,体态纤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最终它还是飞走了,不过显然是被人惊走的。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我身后,怀里抱着一只灰色的兔子。她劈头盖脸地问我:诶!你给它吃什么了?!

普通话,并不是当地口音。她的打扮倒是地地道道的山里人,戴着当地农妇人手一顶的天蓝格子养蜂草帽,脸和脖子都遮得严严实实,听声音,年龄不会超过三十五岁。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草帽女不放过我:装蒜吧你!这是你喂它的吧?说着,她摊开手掌,那滩失踪的鸡油就在她的掌心。四天了,它看上去并没有变质,只是干瘪了一些。

我挠挠头:这个啊?我那天就随手一扔,你……你这兔子是散养的啊?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这山上还有人。

她气道:有没有人你都不能乱扔东西啊!

我站起身,戏谑地向她鞠了一躬:对不起,劳驾您给我指一指垃圾桶在哪儿?

她撇撇嘴:算了。给,拿着!

她把那块鸡油向我扔过来,我接住了。

她接着说:你这块脏东西,害得我们Ruby拉了好几天肚子!

Ruby?这山里竟会有人给兔子取这样的名字?而且她的发音很正宗,甚至带些小舌音的意思。我看向那兔子,灰色皮毛,眼睛果然像红宝石一样。不过,这不是重点。我举着那块鸡油问她:这……这是它……拉出来的?

她说:当然。

我再问:然后你……你用手捡起来的?

她答:用筷子。

我拿着那快干瘪的鸡油,几乎立刻就欲哭无泪了,条件反射般地将它用力甩了出去。与此同时,那只肇事的灰色兔子突然从她怀里跳了下来,不待我们反应过来,飞快地叼起那块鸡油,矫健的后腿蹬了两三下,就消失在草丛中了。

草帽女立刻对我怒目而视。

阳光慢慢毒辣起来。我拖着刺痛的右脚,和草帽女在高草丛中找得头晕脑胀,也没有找到她的Ruby。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离开那片悬崖很远了,我把视线从低处收回,才发现很近的地方,有一幢小平房。半掩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丛中,很破旧的样子,看上去足有一个世纪没有人住过了。草帽女自语道:难道自己跑回家了?她一边喊着“Ruby”的名字,一边推门走了进去。看上去很结实的大门,原来是虚掩的,一推即开。

说实话,那一瞬间我有点儿害怕了。草帽女从大门里探出半个身子,对我喊:进来啊!

鬼使神差般,我就走了进去。

里面跟外面一样破旧,但是很整洁。一只漆掉光了的实验台,上面摆着一些实验室用品——其实我并不是很了然,只看到了古董显微镜和堆叠得很整齐的载玻片。没有电脑,没有任何现代化的办公或者娱乐用品。一张生锈的窄小行军床。整个房间里光线暗淡,只窗口有一小片阳光投射进来,阳光下拉着绳子,上面晾着几件衣服,跟草帽女身上那套一个风格——这地方确实是她的家。那只灵活的灰色兔子就坐在她的床上对着我们咀嚼。

草帽女一把捉住兔子,把手指伸进它的嘴里。兔子并没有咬她,而是顺从地任由她抠出了那块鸡油。草帽女口中呢喃着,安慰着兔子,又返身从实验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只托盘,掀开上面的纱布。我凑近一看,里面是小块的生肉。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淡粉红色的肌肉,切得整整齐齐。草帽女将那肉一块块喂给兔子,兔子吃得很快。

我问:兔子能吃肉?

她点点头:兔子跟人一样是杂食动物,当然能吃肉。

我再问:这是……什么肉?

她抬起头:兔肉。

我后退几步,几乎要夺路而逃。

她突然笑了: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养的那些兔子是做实验用的,总会有损耗,我吃不完就浪费了。

她说“那些兔子”的时候,目光看向我身后,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那面背光的墙,我仔细看去,并不是墙,而是一格格的玻璃柜子,立地且顶天。并且,每一格里面都卧着一只兔子。所有的兔子都是雪白的。为什么我刚才没有注意到呢?我仔细看着那些兔子,每一只都在沉睡。我压抑着自己想要敲敲玻璃的冲动。

待我回过头来,草帽女已经摘掉了草帽。一张很平淡的脸庞,年纪跟我的猜测很吻合。她补充说:它们跟Ruby不一样。

我的确也看出了不同。我问:你……做的是什么实验?

她狡黠地笑了:跟你的工作一样,保密。

我马上想到了生物领域,药物,也许是化妆品。可是谁会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建一幢小平房(或者占据?这房子实在有些年头了),用来做化妆品实验呢?我问她:你是……哪个单位的?

她立刻说了一个单位的名字,很长的名字,以“XX市”开头,以“研究所”结尾。当时我默诵了两三遍,并认为我记住了,可事实上我的记性实在没有那么好。等我下山回到了家里,换了无数个关键词,依然无法把那个名字百度出来。当然,这也不排除这个单位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她补充说:我姓陈,你可以叫我陈研究员,或者陈姐。

出于警戒心,我并没有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这一小小失礼立刻被她捕捉到了,她正要给我倒茶的手停了下来。我问:你的兔子能吃肉,为什么不能吃鸡油呢?

她皱眉道:你难道认为蛋白质和脂肪是同一个东西?

我诚恳地说:我不是学生物的,单就喂宠物而言,我觉得肥肉和瘦肉都是肉,似乎……都能吃吧?

她撇撇嘴没有答言。

我局促起来,正要告别,她说:中午一起吃饭吧,昨天兔子消耗得多,正好我吃不完。你喜欢吃带汤的还是红烧的?

一个小时后,我跟草帽女、哦不,陈姐围着咕嘟作响的小锅吃着兔肉。我又一次回到了食物链的顶端,因此吃得很多。她叫我“小瘸子”,在我屡次抗议后也没有改口。反正我也不会一直瘸下去,只好随她便了,毕竟吃人嘴短。

从谈话中,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原来此地正是她的老家,这幢小屋是她继承的遗产。她就职的研究所的确是一个药企,而她养那些兔子的确是为了做化妆品实验。她说这是她的小小爱好,这几年已经拿到了好几个专利,出租专利的收入很可观。每年的高温假,她就会跑到这里来。

我问:现在还没有到放高温假的时候吧?

她笑道:我调休了。等八九月的时候,这里也会热得不得了。还不如待在有空调的实验室里呢!

Ruby一直待在她的膝盖上,不时被她喂上一块肉。我疑心生熟肉混着吃会不会再次吃坏它的肚子,但没有说出来。

不知怎地,话题就跑到了读书上面来。我已经再三确定过,她的房间里一本书都没有——本来我打算向她借上一两本书来着。她突然对我说:你这么爱看书,真应该试试我们公司的新产品。

我疑惑道:公司?你不是说研究所吗?

她答道:现在都是商业化运作了。说完,她转身从试验台底部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大药瓶,用力拧开盖子。

两颗胶囊被交在我手中。红白交替的包装,上面还烫印着一串闪金的序号,看上去又贵又精致。我问:这是什么药?

她说:提升专注力的,我看书之前总吃两颗。阅读的效率会有很大提升。你试了就知道了。

我问:什么提升?

她答:看得更快,理解得也更深入。说完,她用一种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我,仿佛在问“怎么还不吃”。

我不由自主地回避着那目光——虽然我涉世未深,可也不至于贸然吃下陌生人的药丸。

她冲我挤挤眼睛:小瘸子还挺谨慎。其实,我已经把药加在这锅肉里了!

听了这话,我顿时觉得肚子里的兔肉都涌到了嗓子眼。

她爆发出一阵大笑:你太好逗了!骗你的!

我举着筷子,一时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

后来,我知道了,她没有骗我。

告别了她和她的小屋,我沿着她指点的小路,很快看到了房东大叔家的烟囱。可奇怪的是,那里面正在冒出炊烟。

我走进院子,借给我裤子的那位同事招呼我:点儿赶得挺准啊!洗洗手吃饭吧!

同事们正在把两张桌子拼起来。

——事情不对劲,很不对劲。我跟陈姐那顿冗长的午餐,感觉至少用去了两三个小时,那么现在怎么也应该是下午两点钟了。我捉住那同事的手腕,他的运动手表赫然显示——12点31分。

我的头发根根耸立起来。我问房东大叔:那边……是西边吧,挺远的地方,是不是住着一个女人?

大叔像见鬼一样看着我:什么……女人?

我形容了一下她的长相。

大叔非常生气地问我: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们,不要往西去,有野物。你乱跑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让您担心了,对不起。我没遇上野物。不过,我确实见到了一个女人,住在一间小平房里。她说那里是她家的祖屋。她姓陈,您认识她吗?

大叔生硬地摇摇头:我从来不往西去,不认识。你最好也不要去了,遇上大野物,你连尸首都寻不回来!

借裤子的同事跑来打圆场:我们小手同志就爱乱跑,您别介意啊。我会看着她的!

另一个同事也跑过来,在这个故事里,我需要给他一个名字,他姓李,平常我们都以外号相称。当然,这外号是不足为人所知的。所以,为了叙述方便,我就称他为“李同事”了,以此类推,借我裤子的同事将被称为“裤同事”。李同事说:我手头的活儿也干完了,吃完饭我就把你捎回去吧!省得你再乱跑,被狼吃了!

大家一阵哄笑。

在装模作样挑了几筷子米饭后,我就回房间打包好了自己的个人物品。其实也没什么好打包的,12L的双肩包,因为工作资料需要全部留下,倒比来时干瘪了许多。我一边拉好书包拉链,一边打出一个兔肉味的饱嗝。

李同事载着我,沿着盘山的公路一路下了山。

到了晚上,我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窝在床上敷好面膜,看起了一万年都看不完的《追忆似水年华》。

然后——我把它看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我的面膜还没彻底干掉。等反应过来这一点,我着实吓坏了。

那晚我真不知是怎么入睡的。朦朦胧胧记得睡不着的时候,我又打开了kindle,挑了一本几次啃不下去的《黄衣王》,不知不觉间就把所有的故事读完了,感觉上时间过了有几个小时,可计时器显示我只用了58秒。

我跳起来,看着房间里的一切。视域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但我又无法准确地说出是什么。我打开工作软件,导入了一组非常复杂的数据,然后开始计算。这时,我清清楚楚地发现,除了显示器键盘鼠标和我自己的双手,我视域里的其他东西从形状到颜色都被模糊或者说淡化了。而我的思维异常活跃,在等待机器计算的过程中,我已经提前心算出了结果。我再次看向计时器,这次只用了36秒。

如果我没有中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姓陈的的的确确在兔肉里下了药。我突然后怕起来,这么神奇的药,如果没有量产,那么一定是有着——严重的副作用。

我站起身,蹦跳了几下,右脚踝的刺痛似乎已经减轻了很多。于是我定了闹钟,准备第二天起个大早,去找姓陈的问个清楚。

可是,因为起得太早,次日清晨我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在梦里我把积攒了几年没看完的书都看完了,包括一些非常枯燥的英文工作资料。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举着kindle,坐在书桌前。这情形很难表达清楚——我从清醒中再次清醒过来。

我看向挂钟,时针指向8。再看向窗外,天色很暗。猛然间我反应过来,这不是清晨,而是傍晚。我扑向电脑,20:19。晚上八点十九分。我竟然不吃不喝在桌前看了整整一天的书!

意识到这一点,我顿时觉得自己非常累。累到不想吃饭、不想喝水,甚至不想拖动双腿去寻找我的床那种累。

倒在地板上之前,我最后的思绪是:应该提高拖地的频率。因为我的睫毛上沾了一些很明显的灰尘,但是我的手实在不愿意抬起来清除它们。我就那样睡着了。

一夜无梦。或者说……不知多久无梦。这在我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我是那种一闭上眼睛,无数的梦马上就会袭来的人,从入睡到天明,梦们是不会让我有哪怕一秒的休息时间的。可是这次我没有做梦。这让我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把控。根据我的经验,一小时的睡眠,大概能做出三四倍体积的梦来。眼下,我实在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硬质的地板并没有让我的身体酸痛,我甚至注意到右脚踝的淤青几乎完全消失了。

我的手放在手机上,迟迟没有把指纹按上去。我的心里有着影影卓卓的不详预感。终于我下定决心,把手指按了上去。可是屏幕依然一片漆黑。我又试了几次,这才发现手机居然关机了。这款号称超级快充的手机,在我回到家半小时内已经被充满了电,怎么会没电了?

我连接好充电器,开了机。果然已经是警戒电量。日期界面一出现,我几乎立刻将手机扔在了地上。如果不是系统错乱,那就是——我整整睡了四天四夜。短信提醒不停地响起,似乎有无数人呼叫过我。正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刻,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裤同事。

他似乎很生气:小手,你这么躲着,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我一头雾水:躲什么?

他说:你还装糊涂,赶紧回来。我们已经停工三天了!

我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说:你算错的地方啊,你还记得头儿那个比方吗?这次,你成了白蚁窝了!

头儿在我入职第一天就给我讲了白蚁窝的问题。我所从事的工作部分,是这次采样工作的基础。头儿说过,如果我的数据有错误,那么后续所有的工种就好像建立在白蚁窝上面的空中楼阁一般,必须推倒重来。这种错误我从来都没有犯过。我一直严格按照XX演算法核对我的数据。我问裤同事:我……算错了?

他说:别装了,赶紧来。现在大家加个班,还能帮你在头儿面前打打掩护,再晚了就谁都救不了你啦!

我把车子开得飞快。到了山上,同事们倒并不像裤同事形容得那样在列队等着用目光杀死我。他们悠闲得很,大部分在欣赏风景,小部分在踢一只破旧的足球。

我几乎是立刻就扑倒在厚厚的资料前面。核对,再核对。错误在最后一页,最后一个数值的小数点,点错了一位。这种事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这种只有在最深的噩梦里才出现过的事,真的发生了。

等我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道歉时,只见我所有的同事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问:怎……么了?

李同事将他的手机递给我。我点开播放键,看到画面里我正在疯狂地翻动资料,手速快得几乎看不清,与此同时,我的嘴里还不停发出难懂的短促音节,听上去刺耳极了。我抬起头看着大家,每个人的目光都那么难以言喻。我用喃喃自语的音量说:我已经把算错的小数点改过来了,对不起大家。对不起……

我说着,机械地转身,向着西边走去。

裤同事跟了上来,他问我:你没事吧?

我说:我……吃了药。

他问:什么药?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现在就要去问个清楚。

他一把拉住我:你忘了?西边有狼!

我挣脱他:没有,只有兔子。

他不解:你说什么?

我继续往前走。

他大喊:你等等我,我去拿把铁锹!

我走得飞快。潜意识告诉我,我应该等一等裤同事,不管有没有野物,整件事都太过诡异。可是我的脚步就是停不下来。猛然间,我看到了那只灰色的兔子。就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灰色的、有着红宝石般眼睛,名字叫做Ruby的兔子。这些特质进入我的大脑,我马上想到了才阅读过的一本有关基因的科普读物——灰色兔子是不可能有红色眼睛的。Ruby显然也看到了我,她人立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兔子做出这种姿势。它分明在逗引我。见我不为所动,它甚至试探着向我走近了几步。这时,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它的嘴边挂着一大串粉红色的肉。

我冲上前去,它却立刻灵活地跳开了。那串肉被它遗弃在我脚下。我捡起了肉,温热、油滑,难以形容的质感,这真的是兔肉吗?

追着Ruby,我一路向西跑去。

应该是这里了,我像上次一样,将视线从低处移开。可是那幢破旧的小楼并没有出现在视野里。只有荒草,一直延绵到视线尽头的荒草。Ruby已经消失在里面。

我回过头,看到裤同事和房东大叔正扛着铁锹跑过来。再把视线收近,这才发现,我也置身在齐腰的高草丛中。

房东大叔厉声对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劝?跟你说了有野物,你还乱跑!

我盯着他:您说的野物是什么?

他突然没了底气:就是……伤人的东西!

我问:是鬼吗?

他好像打了一个寒噤:就是吃人的……野兽!

我再问:吃人的什么野兽?是狼还是老虎?狐狸?

裤同事拉拉我的袖子:小手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依不饶地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前几天我明明在这里遇到一个女人,她还请我吃了兔肉。她的房子应该就在这儿。可是……

房东大叔的脸色很灰败:她……给你吃了肉?

我点点头。

大叔一下子蹲在了地上,铁锹也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我和李同事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大叔抹了一把脸:丫头,你别害怕啊。你碰到的……是……我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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