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岳霖也是曾經忘記自己名字四處詢問「我是誰」的頑童般的一個人

一生只愛一個人,無論榮辱,哪怕她早已是別人的新娘。這個世間,幾人能夠?

金嶽霖也是曾經忘記自己名字四處詢問“我是誰”的頑童般的一個人

金嶽霖可以。他是現代中國最傑出的哲學家,也是曾經忘記自己名字四處詢問“我是誰”的頑童般的一個人。

我懷念他,不僅僅為了一代才女林徽因,更為了一種世間罕有的美好心性。

有一種愛叫放手

  金嶽霖(1895~1984),字龍蓀,湖南長沙人;中國現代哲學家、邏輯學家,中國第一批院士。金嶽霖1911年入北京清華學堂,1914~1921年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學習政治學,獲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後曾在歐洲從事研究工作。1925年回國,次年入北京清華大學任教授,創辦清華大學哲學系;1954年被選為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學部委員,1979年被選為中國邏輯學會會長。

金嶽霖與徐志摩在歐洲留學時便已相識,兩人因家境和所學專業相近而成為好友。回國後,金嶽霖經徐介紹,認識了徐志摩眷念已久的建築學家林徽因,從此演繹另一段傳奇。與徐志摩的熱烈追求不一樣,金嶽霖對林徽因的感情深厚而剋制。他一開始就與林徽因及其丈夫梁思成相互欣賞,引為知己。

有一件非常著名的事情,可以印照金嶽霖這個“第三者”的獨特情愛觀。據梁思成的續絃林洙的回憶錄記載,有次梁思成出外考察古建築,託付金嶽霖照顧林徽因。梁返京後,林徽因懷著一點內疚但坦率地對梁思成說,自己同時愛上了兩個人,一個是梁思成,另一個便是金嶽霖,不知該怎麼辦。梁思成徹夜未眠後說:綜合比較了自己與金嶽霖,他覺得金在思維的縝密、才華的廣度等方面勝過自己;她可自由選擇金嶽霖或自己,若選擇了金,他會祝福他們。林徽因將這一切再告訴金嶽霖。金嶽霖決定全身而退,他說,“我不能去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楷體部分的事實參照林洙的書《梁思成、林徽因與我》)。此後,他們依然如從前那樣相處,全無芥蒂。由於從事建築學研究的梁林兩人常要“爬上爬下”,金嶽霖還曾書寫一副著名的對聯“樑上君子,林下美人”打趣這對夫妻。

金嶽霖說“退出”,並不意味著他放棄了愛。他一直有意無意追隨林徽因的足跡,從北京時起便與梁家長期為鄰。即便是抗戰紛亂,金嶽霖在昆明任教,梁家住在當時交通不便的重慶李莊,他只要有空就會跑過來住土胚房,依然做鄰居。那時的學者每隔幾年便有一年的“學術假”,金嶽霖因此在日常休假之餘,也在李莊盤亙了整整一年。後來林徽因病重時曾應包括金嶽霖在內的朋友們的邀請前往往昆明治療,住在金嶽霖的昆明家中,他也鞍前馬後盡心照顧。兩人坦蕩相處、並無私情,林徽因在給友人的信裡,也不避諱老金常在左右的事實。那些細節似一縷陽光,給了林徽因生命的營養與慰藉。金嶽霖只要看著她,守護著她,卻不去打擾她安寧的生活,不去傷害也同樣愛她的她的丈夫。

林徽因1955年早逝。金嶽霖寫下輓聯“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幾年後的一天,金嶽霖忽然宴請朋友們,當有人問何故時,他答:今天是徽因的生日。1983年,金嶽霖88歲。身罹肺炎、體質衰弱的他在看到旁人拿給他的一張林徽因舊時大照片,泫然欲泣,像個孩子一樣要求:“給我吧!”他評價林徽因時說,“可用一句話概括:‘極贊欲何詞’啊”。(楷體部分的事實參照陳宇《暮年金嶽霖重談林徽因》一文)

因為愛,所以體諒,所以放手。一個人去承受漫長的歲月與憶念。

或許,他真的比梁思成更愛林。梁思成的繼弦林洙是林徽因的親戚,林徽因教會這個來自家鄉的女孩英語,並領她進入建築學的殿堂。林徽因辭世後,林洙曾擔任梁思成的助手。日久生情,兩人終於走到一起。讓人感懷的是,林洙一直對林徽因一直敬愛有加,不僅稱她是“此生所見最美最有風度的女子”,每年逢她的逝日,她都會準備好一籃祭品,讓梁思成去拜祭。就是這樣的一份感情,這樣的一個後輩,梁思成選擇作後來的妻子,應無可厚非。因為他需要有人溫暖漫長的人生,如每一個常人一樣。但金嶽霖不這麼想,他曾指責梁思成不該在林徽因辭世幾年便另外找人,“對不起徽因”。

受過西方高等教育的金嶽霖並不古板,他只是愛林太深,間接影響到自己的姻緣。他年輕時在國外和回中國後曾與一個堅持“不婚主義”的外國女子同居數年,兩人還曾生育一個女孩。這個同居女友與兩人的孩子後來應是回到了自己的國家。林徽因逝世後金嶽霖也曾與一位女記者談婚論嫁,後因對方得重病早逝而作罷。因此,外界所言他為林徽因終身未娶,並不恰當。他摯愛她,卻是無疑的。

金嶽霖老邁後,與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兒子梁從誡住在一起。梁從誡以父親之禮相待,亦算是對上一輩人的愛戀傳奇的完美註釋。

一本書可以寫兩遍

提起金嶽霖,光說他與林徽因那段欲說還休的愛戀,對他是極不公平的。在事業與學問方面,還有一個大寫的“金嶽霖”。張申府先生曾說過:“在中國哲學界,以金嶽霖先生為第一人”。此言不虛。

金嶽霖年輕時在美國本讀商科,後來他說:“簿計者,小技耳。吾長七尺之軀,何必學此雕蟲之策!昔項羽之不學劍,蓋劍乃一人敵,不足學也。”後轉攻政治學和哲學。終學有所成。

金嶽霖是最早把西方哲學、現代邏輯系統地介紹到中國來的學者之一。1936年,他的《邏輯》一書開啟了許多大學生進入邏輯學殿堂的大門。抗日戰爭期間,他在炮火隆隆中完成了一部重要著作《論道》,1940年該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迄今為止它仍是中國現代哲學界系統最完備、最富有創造性的本體論專著。此外,他的《知識論》更在中國哲學史上首次構建了完整的知識論體系。為紀念他的卓越成就,現設立有金嶽霖學術基金會。

一個人取得過人成就,除了天分以外,倚靠的是對事物的執著態度。金嶽霖治學非常嚴謹,每天長時間伏案工作。抗戰時哪怕日軍炮聲震天,他也可以安然不動。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認識論》寫了兩遍。第一次寫完後的一天,正值空襲警報響徹昆明城,金嶽霖帶著心愛的書稿跟隨同事跑到一座山上席地而坐。後來警報解除,他起身就走,將墊座的書稿丟在了山上。待回頭去找,已不見蹤影。若換一個人,可能會放棄重寫那幾十萬字的哲學稿,但他一點都沒想到退卻。像一顆釘子一樣釘在書桌前,他終於再次完成了這部令人欽敬的學術著作。但這本書的印行於世,卻也磨難重重。一直到1983年,時隔40年的歲月滄桑,《知識論》才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紅樓夢的哲學不是哲學”

  金嶽霖不僅自己著作不斷,還培養出了汪曾祺、王浩、周輔成、殷海光、馮契、王憲鈞、沈有鼎、任華等知名學者。他最看重的弟子應為王浩。據說在“西南聯大”時,金嶽霖經常在授課時問學生王浩,“你怎麼看這個問題?”金嶽霖照顧最多的學生當屬殷海光,殷也是金嶽霖在西南聯大時的學生,後來殷經金介紹到北京時,日常生計都由金嶽霖解決。殷海光曾在自己的著述中多次提及金嶽霖對他的影響,“恰如在濃霧中見到太陽”。

金嶽霖授課也十分有趣,常以單刀直入的話語來闡述哲學問題。在西南聯大時,有一次學生請他講講小說與哲學的關係,說到最後他的結論是“小說和哲學沒有關係”。又有人問:那《紅樓夢》呢?金先生翻個白眼答:“紅樓夢裡的哲學不是哲學。”

金嶽霖在生活中也是個非常好玩的人。他業餘酷愛鬥雞、鬥蛐蛐,經常與孩子們玩到一起,若鬥雞鬥蛐蛐輸了,他就會從隨身的衣袋裡拿出蘋果梨子給孩子們以“認輸”。為此他還經常專門去收集特別大個的梨和蘋果。他養的鬥雞,還可享受與他同桌進食的特權,只是他用筷子夾菜,雞就自己啄了。而最好玩的事情,是一次有人問金嶽霖的名字,他竟然忘記了,然後跑出去問朋友:快告訴我,我叫什麼名字。朋友確認他不是開玩笑後,才告訴了他。

他的簡單性格也讓他安然度過了文革等動盪時期,受到的衝擊相對較小。毛澤東曾多次請他吃飯聊天,兩人相談甚歡。毛對這個才華出眾、頗有個性的“老鄉”只提出一個要求,那就是“多聯繫群眾”。金嶽霖採取的“聯繫群眾”的方式是,定期跟隨一個平板車師傅去逛市場,與普通人聊天。

一個如此率真可愛的學者,林徽因愛上他,一點不奇怪。若能“相逢未嫁時”,她應會願意嫁給他。因為,他是如此自如的一個人,不會被她的美貌和才華震懾住,有的只是“極贊欲何詞”的欣賞與深愛。而別的人在林的面前,總歸會有一點累的———哪怕他也很有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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