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的別樣人生


《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

無非是 兩具肉體碰撞的力

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

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大半個中國

什麼都在發生:

火山在噴,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

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

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

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帶入歧途

把一些讚美當成春天

把一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

而它們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餘秀華的別樣人生

餘秀華,女,1976年生,湖北鍾祥石牌鎮橫店村人,因出生時倒產,腦缺氧而造成腦癱,使其行動不便,高中畢業後賦閒在家,說話不清楚的她選擇用詩來表達自己。代表作《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作品被《詩刊》微信號發佈後,餘秀華的詩被瘋狂轉發,人們驚豔於餘秀華的天才和詩歌的質樸滾燙、直擊人心。

因為腦癱,餘秀華寫詩只能用一根手指完成,在擱筆良久的小說《泥人》中,她把寫詩稱作"一個人的私密旅行"。她只會用左手食指打字,打字的時間遠遠超過構思。雖然特別吃力卻還是堅持寫了兩千多首詩,在詩裡她愛著,痛著,追逐著,喜悅著……餘秀華從2009年開始寫詩,主題多關於她的愛情、親情、生活感悟,以及她的殘疾和無法擺脫的封閉村子。

為什麼寫詩?在自述《搖搖晃晃的人間》裡,餘秀華寫道:

當我最初想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時候,我選擇了詩歌。因為我是腦癱,一個字寫出來也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氣保持身體平衡,並用最大力氣左手壓住右腕,才能把一個字扭扭曲曲地寫出來。而在所有的文體裡,詩歌是字數最少的一個,所以這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

於我而言,只有在寫詩歌的時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靜的,快樂的。其實我一直不是一個安靜的人,我不甘心這樣的命運,我也做不到逆來順受,但是我所有的抗爭都落空,我會潑婦罵街,當然我本身就是一個農婦,我沒有理由完全脫離它的劣根性。但是我根本不會想到詩歌會是一種武器,即使是,我也不會用,因為太愛,因為捨不得。即使我被這個社會汙染的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而回到詩歌,我又幹淨起來。詩歌一直在清潔我,悲憫我。

我從來不想詩歌應該寫什麼,怎麼寫。當我為個人的生活著急的時候,我不會關心國家,關心人類。當我某個時候寫到這些內容的時候,那一定是它們觸動了,溫暖了我,或者讓我真正傷心了,擔心了。

而詩歌是什麼呢,我不知道,也說不出來,不過是情緒在跳躍,或沉潛。不過是當心靈發出呼喚的時候,它以赤子的姿勢到來,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柺杖。

餘秀華的別樣人生

那麼,接下來出國留學網小編帶來餘秀華的其它詩作,大家一起感受下。

《我愛你》

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彷彿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

在乾淨的院子裡讀你的詩歌。這人間情事

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

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

春天

《可疑的身份》

無法供證呈堂。我的左口袋有雪,右口袋有火

能夠燎原的火,能夠城牆著火殃及池魚的火

能夠覆蓋路,覆蓋罪惡的雪

我有月光,我從來不明亮。我有桃花

從來不打開

我有一輩子浩蕩的春風,卻讓它吹不到我

我盜走了一個城市的化工廠,寫字樓,博物館

我盜走了它的來龍去脈

但是我一貧如洗

我是我的罪人,放我潛逃

我是我的法官,判我禁於自己的靈

我穿過午夜的郢中城

沒有蛛絲馬跡

《在打穀場上趕雞》

然後看見一群麻雀落下來,它們東張西望

在任何一粒谷面前停下來都不合適

它們的眼睛透明,有光

八哥也是成群結隊的,慌慌張張

翅膀撲騰出明晃晃的風聲

它們都離開以後,天空的藍就矮了一些

在這鄂中深處的村莊裡

天空逼著我們注視它的藍

如同祖輩逼著我們注視內心的狹窄和虛無

也逼著我們深入九月的豐盈

我們被渺小安慰,也被渺小傷害

這樣活著叫人放心

那麼多的穀子從哪裡而來

那樣的金黃色從哪裡來

我年復一年地被贈予,被掏出

當幸福和憂傷同呈一色,我樂於被如此擱下

不知道與誰相隔遙遠

卻與日子沒有隔閡

《我養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時候,它跟著

我們走過菜園,走過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溝裡,它搖著尾巴

我伸手過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乾淨

他喝醉了酒,他說在北京有一個女人

比我好看。沒有活路的時候,他們就去跳舞

他喜歡跳舞的女人

喜歡看她們的屁股搖來搖去

他說,她們會叫床,聲音好聽。不像我一聲不吭

還總是蒙著臉

我一聲不吭地吃飯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塊丟給它

它搖著尾巴,快樂地叫著

他揪著我的頭髮,把我往牆上磕的時候

小巫不停地搖著尾巴

對於一個不怕疼的人,他無能為力

我們走到了外婆屋後

才想起,她已經死去多年

《再見,2014》

像在他鄉的一次擁抱:再見,我的2014

像在他鄉的最後告別:再見,我的2014

我遲鈍,多情,總是被人群落在後面

他們揮手的時候,我以為還有可以浪費的時辰

我以為還有許多可以浪費的時辰

2014如一棵樸素的水杉,落滿喜鵲和陽光

告別一棵樹,告別許多人,我們再無法遇見

願蒼天保佑你平安

而我是否會回到故鄉

——一個沒有故鄉的人,懷揣下一個春天

下一個春天啊,為時不遠

下一個春天,再沒有可親的姐姐遇見

但是我謝謝那些深深傷害我的人們

也謝謝我自己:為每一次遇見不變的純真

《日記:我僅僅存在於此》

蛙鳴漫上來,我的鞋底還有沒有磕出的幸福

這幸福是一個俗氣的農婦懷抱的新麥的味道,忍冬花的味道

和睡衣上殘留的陽光的味道

很久沒有人來叩我的門啦,小徑殘紅堆積

我悄無聲息地落在世界上,也將悄無聲息地

隱匿於萬物間

但悲傷總是如此可貴:你確定我的存在

才肯給予慈悲,同情,愛恨和離別

而此刻,夜來香的味道穿過窗欞

門口的蟲鳴高高低低。我曾經與多少人遇見過

在沒有伴侶的人世裡

我是如此豐盈,比一片麥子沉重

但是我只是低著頭

接受月光的照耀

《橫店村的下午》

恰巧陽光正好,照到坡上的屋脊,照到一排白楊

照到一方方小水塘,照到水塘邊的水草

照到匍匐的蕨類植物。照到油菜,小麥

光陰不夠平整,被那麼多的植物分取

被一頭牛分取,被水中央的鴨子分取

被一個個手勢分取

同時,也被我分取

我用分取的光陰湊足了半輩子

母親用這些零碎湊足了一頭白髮

只有萬物歡騰

——它們又湊足了一個春天

我們在這樣的春天裡

不過是把橫店村重新捂熱一遍

《我愛著的都不是我的》

那時候他們從池塘邊走過,倒影婆娑

那時候雲那麼白,不理會這樣的婆娑

我看見清風裡的許多事物:繁茂和頹廢共居一枝

他們的輕言細語裡,摒棄了人間殘疾

而光,把他們環繞得那麼緊

我只想嚎叫一聲,只想嚎叫一聲

一個被掠奪一空的人

連扔匕首都沒有力氣

《我以疼痛取悅這個人世》

當我注意到我身體的時候,它已經老了,無力迴天了

許多部位交換著疼:胃,胳膊,腿,手指

我懷疑我在這個世界作惡多端

對開過的花朵惡語相向。我懷疑我鍾情於黑夜

輕視了清晨

還好,一些疼痛是可以省略的:被遺棄,被孤獨

被長久的荒涼收留

這些,我羞於啟齒:我真的對他們

愛得不夠

《經過墓園》

如同星子在黃昏,一閃。在墓園裡走動,被點燃的我

秘密在身體裡不斷擴大,抓不住的火

風,曳曳而來,輕一點捧住火,重一點就熄滅我

他們與我隔土相望。站在時間前列的人

先替我沉眠,替我把半截人世含進土裡

所以我磕磕絆絆,在這座墓園外剃去肉,流去血

然而每一次,我都會被擊中

想在不停的耳語裡找到尖利的責備

只有風,在空了的酒瓶口呼嘯似的呼嘯

直到夜色來臨,最近的墓碑也被掩埋

我突然空空蕩蕩的身體

彷彿不能被萬有引力吸住

《井臺》

許多井散落在地裡,你若有醉意

就無從尋覓。

哪一口枯了,風聲四起

哪一口豐盈,拍一拍就溢出蜜

而井臺,蠱惑裡的善良和敵意

讓日子一磚一磚扣得緊密

漏風,漏雨無非一種象徵意義

汲水的人消逝於水的自身

大地飢渴

紅衣的女子用乳房一遍遍

搽去井臺上的幾粒鳥糞

整個胸堂,都瀰漫雲的迴音

《夢見雪》

夢見八千里雪。從我的省到你的省,從我的繡布

到你客居的小旅館

這虛張聲勢的白 。

一個廢棄的礦場掩埋得更深,深入遺忘的暗河

一具荒草間的馬骨被揚起

天空是深不見底的窟窿

你三碗烈酒,把肉身裡的白壓住

厭倦這人生粉揚的事態,你一筆插進陳年恩仇

徒步向南

此刻我有多個分身,一個在夢裡看你飄動

一個在夢裡的夢裡隨你飄動

還有一個,耐心地把這飄動按住

《那些秘密突然端莊》

關於你的生日,愛人,如同蘋果的一個秘密

這個唯一的日子,你依舊打開秋風,波瀾不驚

我的敘述一次次被打斷,詞彙乾澀,眼淚盲目而不確切

把命運交給夜風,也就交給了你

日子還悠長呢,說到絕望有多少矯情

哦,你曾經給過我最薄最小的翅膀

嗯,我就飛成一隻蜜蜂吧,多累,或死在路上

也是一肚子甜蜜

我想象你點燃的燭火。但是懇請你省略我的想象

我已經遠遠落在第一現場後面

我看見的是橫店村過於明媚的陽光,和落在傷口邊的菊花

這些,羞於為禮

原諒我又一次無端停頓。你不會意外

那麼,一口氣吹熄所有的蠟燭

我的憂傷,絕望,憤怒加上一個詞彙就成為美

搖晃著。這一天突然地端莊

《打穀場的麥子》

五月看準了地方,從天空垂直打下

做了許久的夢墜下雲端

落在生存的金黃裡

父親又翻了一遍麥子

——內心的潮溼必須對準陽光

這樣的麥子才配得上一冬不發黴

翻完以後,他掐起一粒麥子

用心一咬

便流出了一地月光

如果在這一打穀場的麥子裡遊一次泳

一定會洗掉身上的細枝末節

和抒情裡所有的形容詞

怕只怕我並不堅硬的骨頭

承受不起這樣的金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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