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長城,喜峰口。
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率部以中式大砍刀對決日軍刺刀,
在慘烈的肉搏戰中獲勝。
這是自“九·一八”事變以來,中國軍隊首次打破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
而那套克敵制勝的大刀法,則是由一代形意拳宗師尚雲祥所授。
國家危難之秋,戰士用命之時,老人露出了真“形意”。
今天呢?
遠有太極拳“大師”被搏擊術狂徒的KO,近有“功夫皇帝”李連杰未老的衰病,
成人的世界幾乎一致奉承“老毛子”是“戰鬥民族”,成人的子女則練上了半島的跆拳......
千年中華武術衰敗至此,好像只剩下一些理論權威扯淡。
你若問他拳法,
他告訴你:太極拳“優雅”,八卦拳“瀟灑”,形意拳“剛烈”。
其實,就像你問他美女怎麼追?
他告訴你“又白又性感”一樣。
有時候,理論玄而又玄才有市場。
尚雲祥沒市場,只有滿臉的浩闊氣,一身的殺人技。
“你能找到尚雲祥,福氣大了!”
當年濟南府的韓伯言考上北京朝陽大學(解放後改為中國政法大學),
臨行前,自小教他武術的師父就留了這麼一句話。
沒想到,朝陽大學正巧開了武術課,聘請了北京城數位名家,
公告欄上,尚雲祥的名字赫然在列,韓伯言心說“福氣大了”,立刻報名。
一見面,心卻涼了半截,此人貌不驚人,矮銼微胖,哪兒來的“福氣”?
果然,
第一堂課,尚雲祥就先問大家誰練過拳,什麼拳都成。然後讓練過的去教沒練過的,
自己卻站在一邊看著。
看了兩節課,才開始教,只教一個形意拳的樁法,
也不講解,擺個pose,讓同學們照貓畫虎。
其它武師的班上,同學們一個個生龍活虎般的“哼哼哈兮”,好不熱鬧。
而尚雲祥的班,一排站樁的“木頭”,靜得發慌。
所以,接下來的事就不奇怪了。
沒多久,同學們便紛紛轉投別的班,只剩下韓伯言二三人。
尚雲祥對剩下的人說:
“明兒,我就不來了,有誰願意繼續學的,跟我回家去。”
多年後,韓伯言回憶此事,感嘆道:
“我師父只給人金元寶,不給人碎銀子。”
拳術練得辛苦,不是誰都適合學。
尚雲祥觀察學生,實是估量他們的性情天賦。
畢竟閒人有閒人的樂趣,何必沾拳。
特別是沾“形意拳”。
這個拳法的祖師爺是岳飛,《武穆遺書》中有載。
岳飛是仲裁之神,練拳頂著岳飛的名號,就得明白是非,
遇事挺身而出,做人正道直行,得有個“範兒”。
尚雲祥是山東人,從小喝酒,酒量也大,
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喝酒不用杯,拿起來對瓶吹,幾口,沒了。
後來拜師學藝,見他喝酒,師父說:
“一口酒,幾天白練了。你是幹嘛來的?走吧。”
尚雲祥當即磕頭,發誓戒酒,直到去世滴酒未沾。
那麼大的酒癮,一句話就斷了,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這叫“志”,儒家口中的“志”,佛家叫“願”,
孔子十五有志於學,地藏菩薩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古語說:
“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
尚雲祥有大志,才有大功夫。
出了徒,尚雲祥靠給大戶人家護院維生。
一天深夜,他在東家院中的涼亭裡打盹,
忽然察覺牆上進了人,正無聲無息地向他潛過來,
此人頗老到,意欲先傷了武師,再行竊。
等那人近了,尚雲祥開口:
“朋友騎馬來的,還是坐轎子來的?”
京城裡,三品以上的大官才乘轎,一般官員都騎馬,等於問賊是什麼段位。
那人也不含糊,答得乾脆:
“有驕子不坐,騎馬乾嗎?”
幽默,直接說自己是九段高手。
兩人沒廢話,身上的刀都沒抽,一搭手發力,那人飛出去了。
勝負已分,拱手行禮,各報家門。
原來,那人是晚清最有名的飛賊康小八。
就這麼說吧,後來大名鼎鼎的“燕子李三”,得管他叫師父。
報了名,再從牆上出去,不體面。
尚雲祥提著燈籠親自送康小八走正門,到了門口繼續送,只是無話。
最後還是康小八停下,拱手行禮:
“尚大爺,以後您的地方,我不來了。”
尚雲祥不送了,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後來,康小八名聲惡了,官府抓不到他,請了尚雲祥。
尚雲祥摸到康小八的藏身處,衝過去,根本不容他反應,一下撲倒。
說:“日子到了,伏法吧。”
康小八看清是尚雲祥,就懈了一身的勁,說:“給你個面子。”
武人的義舉,飛賊的道行,皆有墨家的遺風。
墨家是平民哲學,其中的“兼愛”思想,
倡導人人平等,對他人有愛心,別人遇到困難要幫助。
是站在百姓的立場上談“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巨害。”
所以墨家多出豪俠,比如,戰國末期燕國人荊軻和高漸離。
荊軻刺秦前,高漸離為他擊築(古代一種擊絃樂器)餞行,
兩人大醉,荊軻放歌相和: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然而,有心殺賊,無力迴天,刺秦失敗,荊軻被戮。
高漸離再擊築,“聞者無不流涕而去”。
秦始皇聽說了,知他是荊軻的朋友,但垂涎他的琴藝,
所以命人用馬糞燻瞎了高漸離的雙眼,召他入宮做琴師,高枕聽曲。
沒想到,高漸離竟特意將築灌滿鉛,
“看前面黑洞洞”,尋聲砸去,“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
可惜,最終還是被秦始皇所害。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殘疾人,卻有不端千古一帝的高姿態,
你滅我家國,殺我摯友,管你他媽是誰,我丫的就抽你。
這種朋友,你一輩子遇到一個,是你的大福氣。
韓伯言有福,跟著師父不僅學了一身好武藝,更學到了“形意”的真諦。
見師父窮困,沒個穩當的落腳地,
家大業大的韓伯言便為師父一家租了房子,在一座尼姑庵隔出的民宅裡。
光陰似箭,韓伯言大學畢業,家人逼他回鄉娶妻生子,主持家業。
尚雲祥很傷心,嘆道:
“教拳沒意思,剛教出一個像樣的,轉身就走了。”
從此不再收徒。
回鄉後,韓伯言在濟南做律師,不久日軍鐵蹄踏遍了山東。
一怒之下,他出家財組建了一支敢死隊,準備火燒日軍軍需庫。
雖血氣方剛,畢竟未習過軍事,事敗被俘,在日軍的刑房裡受刑,遭了大苦。
其實,在受刑時,人都有極限,過了極限,就變了人格,用稻草捅一下都投降。
因為,動刑不是傷皮肉,而是誅心。
內心的恐懼會將身體的疼痛放大,所以很多手術不用麻藥的大英雄,一入刑房就叛變。
相反,有些柔弱的小姑娘,進了刑房,卻陡然生出一種撼天動地的氣場。
刑房老手一看,就知道麻煩大了。
韓伯言的孫子,形意拳大師韓瑜曾說:
“‘形’是命運,‘意’是人格。”
人格的形成固然有先天的因素,但在後天命運流轉中亦可塑造。
形意拳也叫“心意六合拳”,
除了“意氣合”、“氣力合”、“肩胯合”、“肘膝合”、“手足合”之外,
首當其衝講“心與意合”,就是命運與人格的匹配。
一錯位,人格變了,骨肉依舊,卻成了另一個人。
學形意拳,甚至其他武術,
不一定能使人成為大英雄,但能使這種心、意的匹配在嚴酷的考驗下多撐一會兒。
而就這一會兒,一世忠奸兩重天。
後來,家人付了重金,打通關節,才把已血肉模糊的韓伯言救出。
這回,他真正出徒了。
傷養好後,韓伯言愈發想念師父,遂帶著妻子風塵僕僕奔赴北京。
走到門口,先被老尼姑認出,開口便道:
“你回來了?你師父死了。”
韓伯言大叫一聲,當場昏倒,醒後大哭不止,後悔莫及。
中華武術的衰敗,不是普通人能挽回的。
然而武技可以不盛,但武道不能不昌。
從形意拳兩代人的小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一點端倪。
一、人要“持點戒”
所有人都可以立大志,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強志”。
做不到沒關係,那就持點“戒”。
普通人戒點菸、戒點酒、戒點縱情聲色、戒點逢迎阿諛,哪怕戒點“二郎腿”,
日久天長,氣韻自出,精力神情都會抖擻。
因為“戒”,就是對自己的要求,對自己有了要求,透出來的就是能量。
世間大小成就,都缺不了能量。
二、人要“養點豪氣”
有句俗話說:
“負心多是讀書人,仗義多是屠狗輩。”
這讓所有知識分子慚愧。
讀書多,本沒什麼錯,但讀得多了,知道的多了,那個“意”,那個“人格”就複雜了。
行路,向左走、向右走都有理由;
遇事,做與不做都有道理。
反而善變、反而不堅定。
所以,人要養點“豪氣”,特別是知識分子,
就像武人的最高境界是“武人文相”一樣,文人的最高境界是“文人武心”。
曾國藩手下的彭玉麟、江忠源都是秀才帶兵,
身先士卒,不懼刀斧,那是把書讀透了。
養豪氣,從小事做起。
比如,地鐵上擁擠,見有人對罵,打架,張嘴勸一句,給兩人一個臺階下,化解了。
比如,見到有人落水,即使不會游泳,也幫他大聲喊救命,那人可能就早點脫險。
比如,面對職場上的不公正,用點委婉的方式替同事說說公道話。
這些都是小事,但見到就做,久而久之,豪氣自來。
天有不測風雲,將來某一天,當大事大難突現自己眼前,
才能有那個神經反應,才能有毫秒的鎮定,幫你做出正確的抉擇。
如果再挺過去了,人就上了一個大臺階。
武人活在大凶中,混跡江湖,稍有不慎,命沒了。
所以學的是殺人技,練的是豪俠骨。
今人一如,工作別玩花拳繡腿,練好自己的“手藝”,堅強自己的人格。
形意俱佳,那才是圓滾滾的人,無論貧富,都會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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