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傳》09:磨難最見人性

01重回清華

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夕,很多文人都曾收到國民黨的邀約。錢鍾書和楊絳也不例外。尤其是錢鍾書,臺灣大學聘他做教授,香港大學請他做文學院院長,英國也有學校請他做講師,他都婉拒了。

他說:“那是胡蘿蔔。”

他不願受“胡蘿蔔”的引誘。他也愛自己腳下這塊大地。不捨離開。

後來,經歷了那麼多苦難,有人問他們,有沒有後悔曾經的決定?楊絳回答:“沒有什麼後悔的,人活著不一定全是為了享福。”

正如當初國難時他們義無反顧地回來一樣。

1949年5月,上海解放了。楊絳夫婦受到清華大學的聘請,請他們任外文系教授。

但當時有個規定,夫妻不能在同一所學校任專職教授,楊絳把專職給了錢鍾書,自己做了兼職教授。兼職的工資很少,按鐘點工結算。楊絳自稱自己為“散工”。

後來清華廢了這舊規矩,聘請楊絳任專職教授,她還是願意做“散工”,實則是為了逃避開會。

婦女開學習會,她不參加,因為她不是家庭婦女;教職員開學習會,她也不參加,因為她不是專職,只是“散工”。

然而她這“散工”,卻並不比專職教授教得課少,後來甚至還應要求,多增設了兩門課。

02受冤屈

1951年,“三反”運動(反貪汙、反浪費、反官僚主義,被稱為“脫褲子”“割尾巴”或“洗澡”)開始,知識分子則是思想改造的運動,分為三個階段:思想動員階段、醞釀討論階段、聲討控訴階段。

楊絳多年來一直秉持低調的作風,不問世事,一心只想做個賢妻良母。本以為可以安然通過這三個階段。沒想到,前兩個都一次通過,控訴階段時,一個女學生跳出來對她歇斯底里地控訴。

說她上課不講工人,只講戀愛;戀愛就應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教她們即便結婚了,也應當談戀愛。

可是,這個學生既不是自己班上的,自己也從未見過她。

震驚過後,楊絳便木然了。呆坐那裡,波瀾不驚,不聞不問。

那天回到家,她安慰自己:“假如我是一個嬌嫩的女人,我還有什麼臉見人呢?我只好關上門上吊啊!季布壯士,受辱而不羞,因為‘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我並沒有這等大志。我只是火氣旺盛,像個鼓鼓的皮球,沒法按下凹處來承受這份羞辱,心上也感不到絲毫慚愧。”

想過之後,也就釋然了。

第二天,她特意穿鮮豔的衣服,精心梳洗,專挑人多的地方去。她要看一看旁人是如何對待她的。

還好,有些人雖然會避開她,但並沒有怎麼樣。

不久後,《人民日報》刊登了她的事。看到這則消息,她是淡然的:“知道我的人反正知道;不知道,隨他們怎麼去想吧。人生在世,冤屈總歸是難免的。”

03被剃“陰陽頭”

1966年,楊絳和錢鍾書遭到監管。

當時對知識分子的迫害方式有很多。“剃陰陽頭”是其中一種。就是把頭髮剃成一橫一豎兩道,像一個“十”字。

有人向給他們剃頭的姑娘求饒,倖免被剃。但楊絳是做不來這樣的舉動的,她就一動不動任憑他們剃掉了她的頭髮。

回到家,錢鍾書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楊絳淡然地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她還真想到了辦法,找出了幾年前錢瑗剪下的兩條辮子,熬了一夜,做了個粗糙的假髮套。

第二天,她就戴著這髮套出門了。

剛上公交車,就被售票員認出來,對著她大叫:“你這黑幫,還想上車?”楊絳說:“我不是黑幫。”乘客們都好奇地看著她,她一時不知該做何解釋,說自己是牛鬼蛇神?權威?學者?……哪個都不妙。於是,她忍著無數異樣的目光,不發一言,堅持到了下車。

只是後來,再也不敢乘坐公交了。上下班全靠步行。

04掃廁所

那時的“運動”就是顛倒一切,原來打掃廁所的小劉,現在是監督文學所全體“牛鬼蛇神”的領導,而楊絳他們,則被安排做小劉原先的工作。

楊絳仔細看過兩間汙穢不堪的廁所後,準備了小鏟子、小刀、又用竹筷子和布條做了個小拖把,還有汙粉、肥皂、毛巾、小盆等,放在廁所。沒幾天,原先汙穢的廁所一塵不染。

後來,翻譯家潘家洵的夫人對楊絳說:“人家說你收拾的廁所真乾淨,連水箱的拉鍊都不見一丁點兒的灰塵。”

楊絳說:“小劉告訴我,去汙粉、鹽酸、墩布等等都可向她領取。小劉是我的新領導,因為那兩間女廁屬於她的領域。我遇到了一個非常好的領導。她一眼看出我的工作遠勝於她,卻絲毫沒有忌妒之心,對我非常欣賞。每次向她索取工作的用具,她一點沒有架子,馬上就拿給我。”

她甚至覺得,這是一份好工作。因為掃廁所有意想不到的好處:“可以躲避紅衛兵的“造反”,可以銷燬“會生麻煩的字紙”,可以享受向所未識的自由,看見不喜歡的人可以待著臉不理,甚至可以瞪著眼睛看人,好像他不是人而是物。決沒有人會責備我目中無人,因為我自己早已不是人了。”

身處那樣的亂世,一個曾經受萬人景仰的教授,受到如此待遇,還能保有這樣的心態,說這些極具幽默感的話,不能不讓人佩服。

05既來之,則安之

1969年,楊絳與錢鍾書與一大批知識分子被集中到一起生活。

沒過多久,錢鍾書被安排下幹校,而楊絳被安排到挖防空洞的地方,還要把書運進去。楊絳身體嬌小,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大好,這份工作做起來很是吃力。

幸運的是,她平時為人和善,樂善好施,很多人都曾經接受過她的幫助,有人看到她做這份工作時的“力不從心”,便過來幫她。她提出幫對方織一套毛衣作為報酬,但對方執意不受,說只是不忍看她一人受苦。

在那樣一個人心惶惶的年代,還能得到這樣的幫助,實屬難得。這也與楊絳平日的和善是分不開的。而她得到幫助後還想著力所能及地回報,也實屬難得。

不久,楊絳也被下放幹校,守菜地。

正好錢鍾書做幹校的“信差”工作,要經過楊絳的菜地。他們便可經常在菜地邊聚一聚。楊絳說:“我們老夫婦就經常可在菜園相會,遠勝於舊小說、戲劇裡後花園私相約會的情人了。”

那樣的環境下,這樣的一番話,恐怕也只有楊絳能講出來了。無論多麼糟糕的境遇,她總能保持淡然的心態。既來之,則安之。

甚至在那樣的環境下,她還堅持創作。她把幹校的種種經歷記下來,創作了後來膾炙人口的《幹校六記》,用樸實的文字生動地記錄了當時的經歷。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