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時代物情奢:唐懿宗和唐僖宗父子

在武宗、宣宗和李德裕這些君臣落幕之後,整個大唐王朝已經無可挽回走向深淵。天子荒淫肯定是重要的原因,但此時各種社會問題、深層矛盾也大多為過去所遺留,日積月累冰凍三日,帝國早就病入膏肓,年輕的天子既不是理想的改革家也沒有這個能力,玩樂就成了他們最主要的罪名。

如果說宣宗李忱的“小太宗”的名號名不符實的話,那麼還僅僅是比不上唐太宗而已,還不至於敗家,到了宣宗的兒子懿宗李漼(cuī)和李漼的兒子僖宗李儇(xuān)這父子兩代皇帝,本來就不厚實的大唐家底就徹底被敗乾淨了。

“小太宗”宣宗還是沾染上了他們李家的一貫不良嗜好:好神仙、食金丹,追求長生不老,到了大中十三年(859年),金丹食得太多毒性發作,“疽發於背”背上長了一個大膿瘡,八月“疽甚”,已經沒治了,這就必然要考慮傳位的問題。

但是宣宗生前對立太子這件事一直不上心,還曾經對勸告他早立皇儲的大臣說“若建太子,則朕遂為閒人”,那麼早立太子幹什麼,立了太子我不就成了閒人了嘛?

鹹通時代物情奢:唐懿宗和唐僖宗父子

生死之際,這個問題已經由不得宣宗自己。宣宗兒子也不少,長子據說是鄆王李溫,也就是後來的懿宗李漼。為什麼說是據說,因為這位李溫(漼)很奇特,其他的幾位宣宗之子都被安排在宮中居住,只有這個老大一直被放去了十六宅,這是很不尋常的事情。

後來當上懿宗之後,李漼還很刻意地強調自己是他爸的長子,但是還是無法徹底打消人們對他的來路的懷疑,至少宣宗是不大喜歡這位長子的。

大中十三年八月,宣宗即將病逝之前,秘密吩咐樞密使王歸長、馬公孺和宣徽南院使王居方,讓他們聯合神策軍右軍中尉王茂玄,一起擁立老三夔王李滋。宦官四貴中的三位都通知到了,唯一遺漏的就是左軍中尉王宗實,顯然手握兵權的王宗實是不受宣宗信賴甚至是有意排斥出去的。

這幾位宦官受密令之後,就發了一份詔書把王宗實調去當淮南監軍。王宗實收到詔書不想去,但也沒辦法,畢竟是天子詔書,老王已經收拾好行李啟程,剛到長安宣化門,在這裡王宗實碰到了老部下左軍副使亓(qí)元實。

亓元實說,首長你糊塗啊,“聖人不豫愈月,中尉止隔門起居。今日除改,未可辨也”,皇上病了幾個月了,你都是隔著個簾子問起居,今日這麼重大一個事情,你難道連皇帝的面都不見一下就輕信了嗎?

王宗實立刻回過神來,帶著亓元實調神策左軍直衝皇宮。由於一直是禁軍首領,所以守衛的戰士根本攔不住王宗實,到了內宮一看,果真宣宗早就已經死了,一群人正圍著遺體哭哭啼啼。

恰巧此時另一位掌握武裝力量的神策軍中尉王茂玄並不在場,那幾位起草詔書的樞密使看見王宗實闖了進來,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抱著老王的大腿大喊饒命。王宗實一腳一個,罵道你們這群王八蛋,皇上都死翹翹了,哪來的什麼詔書。

在抓捕了這批人控制住局面之後,王宗實下令宣徽北院使齊元簡帶人前去十六宅迎接鄆王李溫,當然王宗實也說立李溫是宣宗的遺囑。反正人已經躺那嚥氣了,怎麼說都行。就這樣,實力派宦官又推出了一位新天子,李溫即位,改名李漼。

鹹通時代物情奢:唐懿宗和唐僖宗父子

無論是武宗的會昌年間還是宣宗的大中年間,總體形勢都還是好的穩定的,但懿宗一上臺改年號鹹通之後,各地就出現了一些不穩定的事件,而且這些事件與之前的不安因素比較呈現出了新的特點,無疑預示著社會形勢將會產生新的變化,不及時處置解決,那麼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等到社會問題矛盾積攢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是想解決都不容易解決了。

從事後看,鹹通年間的新問題就是邊患和內地民變,此時的邊患已經不是傳統的回鶻與吐蕃,這兩大強敵自行衰落,而西南新興的南詔政權則成為了不容忽視的邊疆問題。

在大中十三年,就是宣宗死的這一年,南詔王豐佑也死了,兒子世隆即位,唐以為“世隆”二字即犯了李世民又犯了李隆基的名諱,給人家改名“酋龍”。世隆稱皇帝,國號大禮,改元建極,當年就出兵攻陷播州(今貴州遵義)。

次年鹹通元年(860年)南詔又遠征安南,交趾淪陷,又次年,南詔“陷邕州(今廣西南寧),留二十餘日而去”。此後數年,南詔北上西征,成為大唐西南邊疆的頭號勁敵。

鹹通時代物情奢:唐懿宗和唐僖宗父子

鹹通五年(864年),朝廷任命憲宗時期討伐西川的名將高崇文之孫高駢(pián)為安南都護使,負責南方軍事。我們以前知道,突厥、回紇、吐蕃這些都是來自北方的入侵者,很容易直接威脅到首都長安的安全,所以政府往往高度重視。

從地理角度來說,遠在彩雲之南的南詔,不管怎麼說也基本上沒有可能一路北上去進攻到關中地區,對大唐的腹心好像形不成威脅,但是歷史學家有一種觀點認為“唐亡於黃巢,而禍基於桂林”,下面我們會談到如何“禍基於桂林”。正是西南邊防的吃緊和處置不當,點燃了內地民變這個巨大的火藥桶。

我們的正史或者資治通鑑這類的歷史著作,通常只關注帝王將相、制度財政這些宏大的、中央一級的問題,除了像敦煌文書那樣的地方文獻有幸出土之外,其實我們對於中世紀唐代的地方社會所知實在甚少,千年以後我們能詳細知道長安城的大街小巷裡坊酒肆,但是除了長安我們還能知道多少其它城鎮和平民的生活?

所以,各地民變因何而產生社會矛盾是如何聚積,我們只能講出天子失職汙吏橫行官逼民反這類套話,更技術性一點的分析則要困難許多。

但是到了9世紀70年代,地方社會已然開始出現了動盪不安的苗頭,一股底層的怒火悄然醞釀形成,就在鹹通元年浙東就爆發了大規模的裘甫起義,“破剡縣,大敗浙東兵,眾至三萬”,數個月之內又連陷餘姚、慈溪、奉化、寧海。儘管七個月之後裘甫就被抓獲起義失敗,但是這已經和以前的安史之亂或者藩鎮割據形勢迥然不同,帝國面臨著新困境。

鹹通時代物情奢:唐懿宗和唐僖宗父子

防禦南詔必須要增兵西南,而西南對於北方的政治中心和社會中心又過於遙遠,大規模軍事動員、組織運輸這些事情無疑都會牽扯到社會的方方面面,哪一個環節不小心失誤的話就極可能引發全局性的連鎖反應,邊患問題和民間矛盾一旦結合,火藥桶就到了爆炸的時候。

鹹通四年(863年)南詔又陷安南,朝廷覺得是兵員作戰能力不行,就選拔了兩千強悍的徐州兵前去增援,其中八百徐州兵駐守桂州(今廣西桂林)。

本來約好了三年一輪換,到時間就可以回徐州老家,但很可能是這批戰士的運輸費遣散費被官員貪汙了,所以軍官們開始使用拖延戰術,到了六年兩個週期的時候,長官又告訴大家再呆一年,明年一定讓你們回去,怒火中燒的將士們發現上當受騙,都虞侯許佶等人推舉糧食科科長龐勳為首領帶著大家自行北歸。

龐勳這一走就徹底拉開了大規模民變的序幕。徐州兵從桂林出發,沿湘江北上至湖南,又轉長江東去,一路到浙西入淮南,經泗州(今洪澤湖水下)破宿州又破徐州。

這一路龐勳的隊伍招兵買馬浩浩蕩蕩,“歸附者甚眾,至父遣其子,妻勉其夫”。鹹通十年(869年),龐勳自稱天冊將軍,宣稱“自此勳與諸君真反”,起義軍與官兵在黃淮腹心地區大戰近一年。

儘管最終還是失敗,但是從北歸到敗死的這一年多的經歷,無疑向世人揭示了大唐這個數百年老店內部如何腐敗虛弱,民怨如何沸騰,這一遠征北上又大大激化了本就不安定的各種社會潛在亂源,裘甫龐勳的先行,必然會激勵出更多更大的顛覆者。

鹹通時代物情奢:唐懿宗和唐僖宗父子

然而這時長安城裡的最高統治者們在做什麼呢,依舊是醉生夢死。或許是覺得南詔的威脅還過於遙遠,各地的民眾造反也只不過是肌膚之患,都遠不及及時行樂來得重要。

懿宗李漼是個典型的吃喝玩樂型君主,花樣無非還是那些,但是懿宗的荒淫程度更甚,此人極為講究排場,“上好音樂宴遊,殿前供奉樂工常近五百人,每月宴設不減十餘,水陸皆備,聽樂觀優,不知疲倦”。

懿宗還有一個和其他皇帝不一樣的特點,就是特別喜歡自己的女兒。鹹通十年同昌公主出嫁,婚禮辦得極盡奢華,“傾宮中珍玩以為資送,賜第於廣化裡,窗戶皆飾以雜寶,井欄、藥臼、槽匱亦以金銀為之,編金縷以為箕筐,賜錢五百萬緡,他物稱是”。

結果第二年同昌公主就病死了,痛失愛女,懿宗勃然大怒,遷怒於給公主治病的太醫,“殺翰林醫官韓宗劭等二十餘人,悉收捕其親族三百餘人系京兆獄”,濫捕濫殺完全壞了規矩章法。

鹹通十四年(873年)三月懿宗又敕使往法門寺迎佛骨,大臣跟他說憲宗迎佛骨入長安沒多久就死了,懿宗毫不在乎,說“朕生得見之,死亦無恨!”能見一眼佛骨,死也無憾了,整個迎佛骨的排場“元和之時不及遠矣”。說來也巧,迎回佛骨,到了當年七月,這位懿宗在奢華了十幾年之後也就病死了,41歲。

在懿宗的荒政風氣引領之下,整個朝廷和社會都瀰漫著一股奢華之風,“鹹通時代物情奢”,大家在極盡享樂之中迎接著末世的到來,大唐雄渾剛健之氣已然消失殆盡。

鹹通時代物情奢:唐懿宗和唐僖宗父子

由於懿宗自己貪玩享樂,當然也不重視宰相的選拔,前後一共換了大約二十幾位宰相,全是庸碌貪婪之輩,比如懿宗特別信任的路巖,“奢靡,頗通賂遺,左右用事”,有大臣陳蟠叟向懿宗上書說“請破邊鹹一家,可贍軍二年”,把大老虎邊鹹抓了抄家,他們家財產可以供兩年的軍費開支。

懿宗問這個邊鹹是誰,陳蟠叟回答說是宰相路巖的親信,“上怒,流蟠叟於愛州”,非但不抓大老虎而是把揭發大老虎的陳蟠叟發配越南去了。

一個荒唐天子還不夠,接班懿宗的他的幼子僖宗李儇,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玩樂方面毫不遜色於他老爹。僖宗即位的時候才十四歲(其實真實年齡是12歲),還是個頑童。

當了皇帝一刻也離不開從小就照顧他長大的貼身宦官田令孜,稱呼田令孜為“阿父”,比他親爹還親。從小就能盡情玩耍,僖宗很快成為一名大玩家,“騎射、劍槊、法算(做數學題)、音律、蒱博無不精妙”,鬥雞、蹴鞠樣樣精通,“猶喜擊毬”,曾跟身邊優人吹牛說“朕若應擊毬進士舉,須為狀元”。

很快乾符二年(875年)這位“擊毬狀元”皇帝治下的帝國,就將面臨一位屢屢進士不第的落難書生、私鹽販子黃巢所帶來的颶風級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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