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篇文章《日本人“美術館情結”濃厚，“煲館”已成國民日常》，把“煲館”改成“美浴”，感覺更合適。
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湯川秀樹說，日本是一個藝術的民族。至少，從“美術館情結”看，是這樣的。
提及美術館，21世紀的美術館已經成為視覺藝術彙集、交流的中心，更像是一個城市、一個國家的文化名片。
在日本，有1000多家美術館以及具有美術館功能的場館，這些美術館日常或特別展出的藝術作品，豐富和滋養著當地的居民，更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慕名遊客。日本這個藝術的國度，已經成為了全球最具文化影響力的國家之一。
建築師安藤忠雄轉述過一位企業家福武總一郎的話，也許有助於理解這一現象：
“經濟應該為文化所用，
人活於世的原動力不是經濟，
而是文化和藝術。
藝術才是指引人生的路標，
才能豐富人的心靈。”
在日本政府的公共事業中，甚至許多民間組織都非常重視建設美術館，同時，美術館也是人們業餘生活的重要部分。
我在日本松江市生活時，最喜歡的現代公共建築是島根縣立美術館。
我喜歡用邊緣的眼看世界，也喜歡用邊緣來反映整體的品質。
儘管日本大都市裡著名美術館林立，我卻被島根縣立美術館的邊緣性打動。
——一個國家邊遠地區的美術館尚且如此，其他地區的情況便不言而喻了。
島根縣立美術館
島根縣位於日本西南邊緣不發達的地區，儘管是日本古代文化的一個發源地，傳統文化源遠流長，但人口才七十餘萬人，縣政府所在松江市人口只有十一萬。除了島根縣立美術館之外，島根縣還有兩座著名的美術館，分別是足立美術館和島根縣立石見美術館，其他具有美術館性質的博物館和私人紀念館也不少。
島根縣立美術館鑲嵌在遼闊、靜美的宍道湖湖邊。湖是日本第二大汽水湖，湖水由海水和淡水交匯而成。這裡是欣賞松江晨光暮色的絕佳之處，行走在美術館與碧水邊，構成完整的藝術空間。
你在欣賞畫，而你本身也帶著美。
在這個美術館裡，我凝視過梵高的濃烈筆觸，也浸染過莫奈的豐富色彩，找尋過版畫的絲絲紋理，也為業餘書法者墨舞漢字而感動。
每一個觀者與世界的距離已不再是公里，而是咫尺，時間靜止，可以穿越到百年前，與畫家討論甚至爭執。
縣立美術館是公共事業，當地居民的公共事業，於是，它不止向人們展出藝術家的作品，也是居民業餘美術愛好的活動場所，學習、交流和展示的平臺。
日本除了公立美術館外，其他類型的美術館也有意思。
今年春日，有日本友人邀我到飛彈高山遊玩，說是去看歷史文化遺產。行程安排很滿，我無問太多，客隨主便。
第三日上午是遊覽“光紀念館”，一聽名字頓覺新鮮，“光”該如何紀念呢？
出於好奇，我上網查閱之後發現，是一座由一個新興宗教團體投資建設的美術館，全部建設資金來自信眾的捐助，建造美術館成為他們擴大影響力和增加凝聚力的一項大事業了。
光紀念館（下同）
那日清早，我們早早來到這座被稱為“超豪華紀念館”的建築前，整座建築外表極具裝飾性，浮雕造型別致，用材手工考究，簡直是精心打造過。周圍環境空曠而平坦，遠離其他建築。我趁著清晨的陽光，散步等待開館。
這座美術館是洞穴式建築，這種類型在新建美術館中份外流行。也許是珍貴的藏品，對適宜的溫度、溼度要求高，也許是與合適的光線有關。
葛川北齋浮世繪的醒目特展海報吸引了我的目光，剛好，在美術館集中看他的作品還是第一次。
紀念館的出入口在地下三層，從長長的、徐緩下行的右側廊道經過，然後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地下走廊，展廳都在樓上。
上行到地下二層，是一個通天的大廳，周圍是展室。大廳當中的展覽是各種雕塑和手工藝術品。
這座美術館的常設展廳裡也收藏著梵高以及莫奈的作品，莫奈的美麗“花園”已經成為日本美術館的標配，也許是因為日本是個愛花的民族，也許是因為他們喜歡享受色彩帶來的感動。
莫奈的畫前，“小星星”般的小女孩在認認真真畫畫。我放輕腳步，她一定是在和莫奈說悄悄話吧。
特展的展廳佈置得非常講究，光線從不同位置射來，舒服明亮。葛川北齋的《富嶽三十六景》是這次展覽的重點，還有一些他學生的作品也位列其中。
展室不允許拍照，這是日本美術館的慣例。我看過浮世繪製作過程，面對實物時，感受到細膩的多次印刷形成的層次感，傳統的顏色顯示出日本自然色的搭配的節奏。
在《富嶽三十六景》的每幅作品下面，還有一個說明，標註出浮世繪對西方美術作品的影響，很細緻體貼，也很自豪。
讓我驚喜的是，在光紀念館中，有日本現代書法的先驅手島右卿的“右卿紀念室”。他被日本譽為“把書法推向世界的男人”。
在右卿紀念館的入口處，我和一位中年男性工作人員略聊幾句，說我來自書法的故鄉中國，中國曾經舉辦過手島先生作品展，我也看過些圖片，但還沒有看過實物，他一聽非常興奮，決定親自為我講解。太感謝。
手島先生的作品如同明星在最閃耀的舞臺中央。整個展廳，用光非常考究，明與暗，深與淺，紙與墨，黑與白。所有空間組成一個舞臺，每一筆一劃在空氣中流動，線條在想象中延展。
手島右卿自幼學習畫畫，對造型有著獨特的理解。他的傳統書法書寫，行草一流，碑帖功底深厚，但如何表達現代情感呢？他卻突破了傳統，借鑑了西方現代繪畫。
現生不退，是佛教術語，日本真宗所言。大意是，確得信心者，於現生住於所謂正定聚之不退位，而未來必開涅槃之證。
現場面對這幅大字震撼且令人深陷，暈染開來的效果，似乎源於傳統的中國水墨畫。
“貓”字的靈動、柔軟、嬌媚以及高貴的氣質，淋漓盡致地展現。
對《心經》說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常常不解，看了這種線條，似乎有所感悟。
還有一幅作品《虛》，也有意思。
據介紹，這個“虛”字，是按照日本傳統戲劇能劇的音樂節奏寫出來的。能劇受禪宗影響非常大，甚至可以說是用戲劇來表達禪，是一種禪劇。
宗白華說：“中國樂教失傳，詩人不能絃歌，乃將心靈的情韻表現於書法、畫法。書法尤為代替音樂的抽象藝術。”
手島右卿的“虛”字，不止詮釋著宗白華對書法的認識，並且直接與音樂聯繫了起來，《虛》在虛與實之間，交錯轉換。
此時，為我講解的先生在作品前，沿著字的軌跡用手劃過，並且輕聲哼著能劇的旋律，我隨著他進入“虛空無為”的境地。
日本傳統藝術受佛教影響非常大，尤其禪宗，這不但是藝術形式，更主要是人生觀。藝術總是要表達人生觀吧？在日本現代書法大家中，即使不是佛教徒，也受佛教思想影響很大。
不過，這次參觀還是有一個遺憾，沒有看到手島右卿的代表作《崩壞》，說是借給其他美術館做展覽去了，只擺了一張同比例的照片。
這幅書法作品於1957年完成，在歐洲展出時引起西方藝術家評論家廣泛關注，因為它表達在時代轉變中人類的普遍心態。
據介紹，這幅作品在歐洲展出時，畢加索等大畫家看後，大加讚賞，儘管他們不認識漢字，僅僅看“畫”，也感到震撼。
所謂把書法推廣向世界，包括被西方美術史記載的漢字藝術家井上有一，都是用這類少字書法走向世界的。
蔡元培和王國維主張用美育來起到宗教的作用，其實，美育不能僅僅靠理論教育，沉浸在美術館的“美浴”，是一個好途徑。
一個用心的觀者，也會創造美。
甲和燈禪意生活平臺獨家特約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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