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屠宰場
鄰居是屠戶，主業是殺豬。
屠戶在農村是個好營生，殺出來的豬，比外面賣的便宜。
每當殺豬時，村子的人都守在邊上，等著一旦殺完豬，就地割下一塊買走，肉新鮮。我喜歡湊熱鬧，經常跑到人群裡看殺豬。
待宰的豬二三百斤，綁住前蹄和後蹄，四五個彪形大漢把它按到案板上，脖子下面放一隻桶。一個人拿一把長刀，按住豬頭，摸摸脖子上的動脈，捅進去。
豬發出巨大的慘叫，鼻子裡不斷冒出熱氣。血順著脖子流到桶裡，一開始噴射，逐漸變成湧出。
身軀和四肢不停掙扎，按它的大人用力，防止它從案板上跳出來。大人的頭上累的都是汗，然後豬的血越流越多，動作越來越無力。
眼睛泛白，最終流血而死，一動不動。這時拎幾桶滾燙的熱水，澆到身上。屠戶開始拔毛，再用水衝乾淨。
用刀子劃開肚子，掏出內臟，放到大盆裡。把豬頭砍下來，用一個鉤子把剩下的軀體掛在木架上。
邊上的人湊過來，說要豬的哪個部位。屠戶拿著砍刀和磨刀棍，砍下相應部位的肉，稱重收錢。內臟和豬頭一般單獨賣，或者扔到大鍋裡煮熟。
小孩守在鍋邊，大人們有時撈出一段豬腸子或豬尾巴，笑罵著‘小崽子到一邊吃去。’
不到一個下午，一隻豬就可以被分割完。
02 小癩豬
有一年，我家養的母豬生了九隻小豬。其中一隻長得很小，只有其他豬的一半，毛也沒長全。
吃奶時，其他小豬都搶著上去趴在母豬身下，這隻豬搶不到，就在邊上嗷嗷叫。等到其他小豬吃完，才能讓它跑到母豬下邊吃奶，經常奶不夠。
這隻豬很瘦，其他豬逐漸長得很大，就它還跟小時候一樣小。它的頭上有一篇癩皮，疙疙瘩瘩的，我叫它小癩豬。
為了不讓它餓死，我媽開始單獨給它準備吃食。我跟著我媽往前湊，看到它在豬圈裡露頭就喊‘小癩豬，快過來吃飯。’
十幾天後，這窩小豬連同母豬賣給別人。小癩豬太瘦小，別人怕它死了，不買。就這樣小癩豬留在家裡。
我媽要照顧家裡，後來都是她把豬食拌好，讓我拎桶去喂小癩豬。
那段時間，每天我做完作業都會拎著桶，看著小癩豬快樂的吃東西。
03 撓癢癢
小癩豬變得很依賴我，每當我走到豬圈邊，它都會迅速跑到我腳邊，拱我的腳。
我推著它的身體，把它推倒在地上。小癩豬耳朵動動，扇走邊上的蟲子。我用手摸它的腦袋，它就閉上眼睛直哼哼。
後來我給它撓癢癢，它很乖，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尤其是撓它的肚子，有時它會舒服的直接睡著。
有天中午撓完癢我去睡覺，被身上的瘙癢癢醒。我看見一隻黑色的蝨子趴在我身上，喝血喝的肚子晶瑩剔透。
我嚇哭了，我媽趕過來，不停的拍打我的身體，從我身上拍下來七八隻蝨子，還在被子裡找到好幾只。
原來是我給小癩豬撓癢癢，它身上有很多蝨子，爬到了我身上。
我媽讓我離小癩豬遠點。我跑到小癩豬身邊，它躺在地上，我開始找蝨子。小癩豬的毛很稀疏，可以清楚地看到蝨子在什麼地方。
我把蝨子捉下來，埋在土裡。我開始撓它被蝨子咬的腫包，小癩豬直搖尾巴，鼻子裡發出快樂的哼哼聲。
04 道離別
豬長得很快。不到半年時間小癩豬就長大了，長得跟別的豬一般大。
小時候小癩豬隻有其他小豬的一半，沒想到長大後會這麼大。
它跟我關係越來越好，每當我走過去，離得很遠，它都會順從的躺到地上，鼻子裡開始哼哼。
它的身軀越來越大，每次給它撓癢癢，都得好長時間才能撓個遍。
一天中午我午休，迷迷糊糊中聽到外面傳來嘈雜聲。聲音越來越清晰，好像是幾個人趕著小癩豬上了輛三輪車
我努力掙扎著想起來看看發生了。可是睏意十足，用盡全身力氣都睜不開眼。
我又沉沉睡去，一直睡到五六點，起來時太陽都快落山了。我跑到院子裡，想去給小癩豬撓癢癢。
沒有找到。我媽看到我，說小癩豬被賣掉了，賣了好幾百。
我很不習慣，再也沒有小癩豬跑過來拱我的腳。之後幾天我在村邊找了好久，沒有找到，漸漸沒有了記憶。
那個中午應該是我跟小癩豬的最後一次接觸。那時的我太年幼，還不知道什麼是離別。
長大後，小癩豬卻開始侵入我的回憶。
有一天做夢，我看到它被拉到案板上，五個成年人按住它的四肢和頭。一把長刀，捅入它的脖頸中。
小癩豬還是那樣懶洋洋的哼哼，眼睛朝我看來。血從它脖子上流出，溢滿了地上的木桶。
回憶慢慢變得清晰，那是我6歲那年發生的事情，從春天到秋天。
我的那個半歲，是它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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