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版《紀實72小時》上線了,但我覺得講人間故事還是NHK講得好

《紀實72小時》是日本NHK出品的紀實類型節目,每集挑一個地方進行連續72個小時拍攝,讓鏡頭前的人們講述自己的故事。最近聽說騰訊引進了這個節目,拍了一箇中國版《紀實72小時》,我也收看了已經播出的第一、二集,怎麼說呢,比起NHK拍攝的《紀實72小時》,中國版似乎總是少了那麼一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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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選材地長沙解放西路的一家24小時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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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選材地昆明的翠湖公園

我反覆對比著兩個版本的《紀實72小時》各看了兩遍之後,發現了其中的差別,那就是受訪人對待生活的態度不一樣,日本人看似平淡地敘述了生活中的各種經歷之後,他們選擇了與生活和解,而中國版中受訪人講述完自己的人生經歷之後,選擇了繼續和生活抗爭

在中國版第一集的快餐店裡,形形色色的路人很多,有異地戀追隨酒吧駐場男友來到長沙的小女孩,有一對半路夫妻,有努力掙錢的年輕人,他們有一個共性,就是在傳達“生活的苦”,記者在聽完他們的訴說之後,就結束了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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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為了幫家人還債出來做酒吧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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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的婚姻不幸歸到年輕時聽爸媽的話上

我看過那麼多集NHK拍的《紀實72小時》,他們始終在傳達一種放下執念的態度,正面人生的苦難,而中國版就缺少了這一部分放下。

我後來想,這其實也是真實的我們,真實的中國人,改革開放才剛30年,普通中國人的生活質量也不過是最近十年才逐漸發生好轉,人的觀念怎麼可能說變就變呢。我想這也是中國版《紀實72小時》表達不出深層次內容的關鍵原因,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話真是太有道理了。

第一集給我印象很深的是下面這位先生,他說了這樣一段話:我最希望的就是家人健康,最擔憂的也是,害怕自己的家人生病,就這麼簡單,因為經濟條件不允許,不能栽跟頭。其實聽完他說的話再回味一下,真的好心酸,你甚至都來不及去看清生活的真相,就已經被生活虐得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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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看完之後,我在想主創應該是要藉著紅嘴鷗每年的遷徙現象,講了一篇現代中國人的遷徙故事。當下中國社會高速發展,中國人的遷徙規模和頻度遠超候鳥,節目採訪了在昆明生活的異鄉人,講述了他們的故事。

給我留下印象很深的這位奶奶,兒子在昆明定居,女兒嫁到了深圳,她自己是河南人,家在湖北。得益於現在中國高效的交通方式,老人家在幾年前老伴去世後,過上了四處奔波的生活,冬天在深圳過冬,春天在昆明,夏秋回老家,轉了一圈一年也就過完了。聽著好像全國哪裡都是家,但實際上哪裡也都不是她的家。記者問她,為什麼不留在春城昆明生活,她說出了自己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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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也是現代社會很普遍的問題,年輕人選擇留在了城市打拼,家裡的老人必然得不到照顧。然而節目在這裡也就點到為止了,最後藉著一位老教授的話,給出了一個觀點——人老了可能也會像這些老弱病殘的紅嘴鷗一樣吧,最終還是會選擇留下來。(這個觀點還是我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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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版《紀實72小時》目前只有兩集,拍攝手法和節目形式都非常像NHK版,甚至主題曲都是漢化了原版主題曲《川べりの家》(中文《河邊的家》)。其實能去拍這樣的節目就已經很不錯了,內涵上的東西慢慢再增進吧,誰也不是一上來就是NHK。

那NHK自己是怎麼表達與生活和解這件事的呢。我們摘一集2015年的《赤羽 關東煮小店的悲歌》為例,主角是一家「關東煮」店,一個小小的攤位,各種各樣的食材放在一鍋高湯裡咕嘟咕嘟煮著,絡繹不絕的食客,帶著各自的心情與故事,在這裡短暫相會,然後轉身離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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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位於赤羽的關東煮店開了幾十年,新顧客老顧客都有,每天固定的時間開門,固定的時間打烊。有時候甚至還沒有開門,店門口就早已有顧客在等候;而有些時候即便已經到了打烊的時刻,還一樣有絡繹不絕的食客不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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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交織於朦朧熱氣之中的人們,都有著哪些不一樣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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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還沒下山,店門口就已經有人了。雖然不提供凳子,但是人們好像早已接受這樣的規則。

2

誒,這是來了一家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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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家人來自巴西,下面這位是父親,是第4代日裔,這次帶著孩子們回日本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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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西當然吃不到如此美味的關東煮,即便有,種類也不多,吃著也沒有家鄉的味道那麼好。

老闆聽說一家人不遠萬里從地球的另一端特地趕回來吃關東煮,推薦了許多隻有關東地區才吃得到的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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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吃著這些地道美食,一致認為好吃到令人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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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多,很快一家人吃完,滿足地離開了。尋根之旅以關東煮為起點,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呢!味覺是流淌在血液裡的東西,無論你在這個世界上的那個角落,嚐到家鄉的味道的那一刻,心裡都是踏實的。

這一部分沒有任何煽情的橋段,尋根,就是來找好吃的,吃好了,再去尋根,又開心又滿足,真是個好主意啊!

3

店裡到了晚上就熱鬧了起來。

在熙熙攘攘的食客旁邊,有一個女性獨自一人在旁邊安靜地吃著關東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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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名醫生,因為聽說父母身體不是很好,現在正在趕回老家埼玉的路上。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中途下車了,來這裡吃上一碗關東煮,再繼續趕路。

她說也許是這家店老闆最常說的那句「歡迎回來」觸動了她的心,也許因為旅途勞頓或其他什麼原因,她決定來這家店吃一碗關東煮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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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時候特別需要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也不用特別寬敞和安靜,能有一樣撫慰自己內心的東西就好,食物、音樂、畫面,什麼都好,自己呆在家裡一個人悶著,與在紛紛擾擾的人群中思考還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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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關東煮店並不特別,卻能讓人在鬧哄哄的環境裡一下子就靜了下來,然後點出主題——大概是它一直在溫暖著每一個人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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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二天一早,才10點半就有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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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著西裝,隻身一人站在店門口靜靜地吃著關東煮,喝著酒。

原來他是剛剛下班的保安,連續值班了24個小時,疲憊令他憔悴不堪。看起來也上了年紀。他為什麼要做這麼一份辛苦的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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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第一杯酒,杯底還剩一些酒再遞給服務員,讓在酒杯裡兌一點關東煮的高湯。燒酒兌高湯,撒上七味粉,熱熱辣辣的一杯喝下去,身上頓時就暖和起來了。食物不單是用來充飢的,關鍵時刻是用來慰藉靈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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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13年前遭遇公司裁員,那一年他46歲。為了養家餬口換了不少工作,現在在一家公司做保安,卻要面臨著領導比自己年輕的窘境。日本的男權社會氛圍給男性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即便是“領導比自己年輕”這種我們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大的事,在他們眼中卻是很為難的事情。對年輕的領導見面鞠躬、說話要用敬語等等這些小細節,讓一箇中年人疲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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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一整晚,大叔還要來這裡站著吃關東煮,就是因為擔心自己困頓的身體一旦坐下來,可能就會睡過去,而對別人造成麻煩。所以站著趕緊吃完回家倒頭大睡一場才是正經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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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中國也好,日本也好,哪個社會的底層人民生活都是這樣,平淡的、窘迫的,日復一日的,用中國一句老話說就是,看不到頭。那看不到頭的生活該怎麼過,抱怨是沒什麼用的,抓緊時間吃點好吃的,暖暖和和地回家倒頭睡一場才是正經事啊。

5

中午時分,下著雨的街道格外冷清,這時來了一對夫妻。他們倆結婚已經7年。但因為工作時間的問題,休息日總湊不到一塊,今天是一個難得的約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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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這家店子是妻子的媽媽曾經常常光顧的店,這家店裝滿了妻子對媽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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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讀高中的時候,媽媽去世了,才42歲,這家店是媽媽生前經常帶她一起來吃的店,以至於在吃的時候偶爾會想起媽媽曾經愛吃的那幾樣菜,吃起來也有一種獨特的味道吧。

雖然流著淚品嚐完回憶裡的那些味道,自己以後也會變成媽媽,也會帶著自己的孩子來這裡吃關東煮吧。因為是記憶裡媽媽愛吃的味道,所以這個味道才與眾不同,現實裡的關東煮也忽然變得格外的好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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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三天是星期五。

才剛剛到早上,就有一個略顯疲憊的男人來到了店門口。他喜歡點幾樣菜品,然後放大量的七味粉,可能他也是一個常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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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通宵工作完的他,現在來吃一頓不知道算是夜宵還是早餐的飯。

因為熱愛音樂,這麼多年他一直在追逐音樂夢想,現在在一個準備要開演唱會的場地做保安。說起來雖然只是當一名保安,但是畢竟是做演唱會場地的保安,也算是距離夢想更近了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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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還不清楚自己還要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走多遠,回過神來已經35歲的他,已經過不上安定的生活了,卻也夠不著他那遙不可及的夢想。

來這家關東煮店一個人呆一會,聽聽歌,吃點東西,發發呆,可能感覺生活也不是那麼艱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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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誰的路又是一帆風順呢。

7

星期五的晚上,人逐漸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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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門口來了一個老太太,在眾多年輕人中間顯得格外瘦小,她點了許多東西打包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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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家裡還有一個40歲的兒子,因為人生遇到過一些挫折,而變得自閉起來,不願再出門。母子倆相依為命,兒子現狀是這樣,自己只好更努力地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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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天早上5點半就要出門去工作,做著保潔和託兒所兩份工作,回家已經很晚,還要來為家裡的兒子打包帶上關東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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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這樣的辛苦,她也還是很頑強呢。甚至跟記者笑著說,本來想喝一杯再回去,但想想家裡還有人等著呢,感覺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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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內心一直有一個信念吧,這樣的兒子也只是暫時性的,他終究會有一天走出來的,母子倆一起渡過難關就好了。

這就是節目點題的地方,生活對誰都一視同仁,不會因為你是老人就會寬待於你的。

8

送走了老太太,店鋪門口有三個女生聚在一起聊天,好像聊得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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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三個是認識了20多年的好朋友了,從小學時就在一起。時隔多年,有的結婚、有的工作,雖然各自的立場都早已改變,但如今仍然保持著每年相聚數次的習慣。

適逢年底,當問起她們的新年目標時,各自都有著不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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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為新年的目標應該是珍惜生命之中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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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思考了很久新年的目標,最後還是「希望周圍的人都能夠消災避禍,等到了年末的時候能感慨這一年過得也還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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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其實每年祈願都是這樣說的,但實際上大家是不是真的都幸福了呢?其實她是一名護士,在醫院見慣了生生死死的她,忽然有一天開始渴望自己能有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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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吃著關東煮的她們,一邊聊著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夢想小幸福,這大概就是人生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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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這家小小的關東煮店帶給我們的故事。

同樣是講述食物的故事,NHK讓人們對這些平凡的關東煮留下深刻印象,聽行走匆匆的人們講述他們自己的故事,你會發現和解確實能令人平靜,也讓節目的高度上升一個水平。中國觀眾其實是非常善良的一群觀眾,以前的綜藝節目裡常有“比誰更慘”環節,家裡誰誰去世了,誰誰的夢想還沒達成,然後觀眾就特別有同理心,看得眼淚嘩嘩,久了就麻木了,也都知道了這是套路。但真正去挖掘故事核心的節目實在太少了,中國版《紀實72小時》可以說是一個突破吧,雖然還需要提升的空間很大,不過慢慢來吧,人間從來不缺故事,缺的是會講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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