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掩蓋不了他蓋世的才華。
或許有時候會不知所措,縱然幾度沉淪,但他的靈魂依然乾淨若處子。
0.1
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
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
這首詩中,詩人道破身世,寥寥數筆,
勾勒出悽迷夢幻的意境。
這首詩的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蘇曼殊。
他是清末民初的一位奇人,
半僧半俗、癲狂放蕩、才華卓絕。
蘇曼殊是個詩人,詩風清麗悽婉,
被北大教授謝冕評為
“最後一位把舊體詩作到極致的詩人”
和“古典詩一座最後的山峰”。
蘇曼殊是個畫家,畫作意境空靈,
當代大畫家黃賓虹評價說:
“曼殊一生,只留下了幾十幅畫,
可惜他早死了,但就是那幾十幅畫,
其分量也夠抵得過我一輩子多少畫!”
蘇曼殊是個革命家,
曾和陳獨秀、章太炎等革命者談笑風生,
試圖謀刺過保皇派的康有為,
被孫中山贊為“革命和尚”。
他是位僧人,卻流連紅塵,
貪吃貪色,五戒四犯;
可雖常去逛青樓,卻到死還是個處男。
其實,拋開那麼多外人給他強加的盛名,
那個真實的情僧蘇曼殊,
不過是個出身不幸、又生性多情敏感、
還患上憂鬱症的神經質青年。
0.2
出身不幸,是他憂鬱神經的根源
蘇曼殊,原名蘇戩,字子谷,學名元瑛。
因在家中排行第三,又稱三郎。
曼殊是他的法名。
1884年,他出生於日本橫濱。
一直以來,他的身世撲朔迷離。
魯迅曾說:“曼殊和尚的日語非常好,
我以為簡直像日本人一樣。”
其實蘇曼殊是中日混血兒。
他的祖父蘇瑞文,是廣東香山人,
很早就去外國營業經商,
在日本打下一大片事業,
退休之後,蘇曼殊的父親蘇傑生,
接手了家族在日本橫濱的茶葉生意。
蘇傑生有一妻三妾,
其中一名小妾日本人河合仙,
是蘇曼殊的養母。
他的親生母親是河合仙的妹妹河合若子,
她當時在橫濱蘇家做女傭。
有一次,蘇傑生偶然瞥見若子胸口有顆紅痣,
按照中國的相術,
胸口有紅痣,這是要生貴子的福相。
蘇傑生心思蠢動,揹著家人,
佔有了若子的身子,
於是珠胎暗結,有了蘇曼殊。
但若子產下蘇曼殊不久,
被父母催促回老家結婚,
蘇曼殊就被丟給姐姐河合仙照顧。
成年以後的蘇曼殊,
雖然和養母關係親密,
但心裡卻早已瞭然,
她並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陳獨秀回憶說:
“我和曼殊同在日本的時候,
有一次曾見過他的母親,
而曼殊卻對我講是他親戚。”
被親生母親拋棄,
是蘇曼殊一生難以言說的痛楚。
他日後所寫的小說中,
充滿了數不清的“女追男”橋段,
大體都是對母愛缺乏的一種補償。
蘇曼殊5歲那年,
原本不打算接納蘇曼殊的蘇氏宗族,
因為家族內男丁缺乏,
終於將蘇曼殊正式認領。
在他6歲的時候,
他被蘇家人帶回了廣東香山,
離開了養母。
但他人在蘇家,
一直不被蘇家大部分成員喜歡,
慘遭白眼和嫌棄。
蘇傑生後來在日本做生意慘敗,
家裡頓時困難起來,
蘇曼殊這個混血種就更被人瞧不起,
常被蘇傑生大妾大陳氏罵為“番鬼仔”,
生活待遇也一日不如一日。
有一年寒冬,蘇曼殊身患傳染疾病,
大陳氏判定他活不了,
就乾脆把他轟到一間柴房中隔離等死,
一家數十口人全都對他坐視不管,
對他不聞不問,
完全沒想過找醫生來救治他。
好在蘇曼殊這一次大難不死,
終究讓疾病自行痊癒。
然而遭遇這樣非人的待遇,
對於蘇曼殊原本就脆弱敏感的幼小心靈,
那更是一種致命的打擊,
從此以後他變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孤獨。
神經質和憂鬱症的病根,
或許就是這時候落下的。
0.3
有才氣的男人,多半很害羞悶騷
蘇曼殊15歲時,
終於離開了那些嫌棄他的家人,
隨著表兄赴日本就讀於華僑開的大同學校。
在學校裡,他表現得天資過人,
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為了節省油費,他晚上從不點燈,
在白天就把所有的功課讀得滾瓜爛熟。
而且也正是在這段時間,
蘇曼殊繪畫的天分開始展現,
畫作流傳同學間,
還以一個學生的身份兼任學校美術教席。
然而無論蘇曼殊怎麼優秀、怎麼有天分,
他始終是個內向害羞的小男孩。
因為他在學校名氣越來越大,
同學們對他的身世也越來越關注,
可他始終對此支支吾吾,
從不敢透露半點信息,
也害怕別人瞧不起他。
有一次,老師忽然在課堂上問:
“在座的有混血兒嗎?”
蘇曼殊聽見之後,霎時間臉紅,
恨不得馬上跑出教室。
老師看到蘇曼殊神色不對勁,
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
蘇曼殊把頭低下去,臉更紅了,
忙說:“我不是,我不是……”
同學們都鬨堂大笑起來。
傳說蘇曼殊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
也是發生在這段時間。
在讀書期間,
他曾回養母河合仙的居處探視,
與母親鄰舍的一位年齡相仿的農家女孩,
一見如故,很快墜入愛河。
但兩人的戀情,很快傳到香山老家。
家人認為和日本女孩戀愛,有辱家門,
決定要棒打鴛鴦。
他的叔父急匆匆趕到日本,
拿著槍對準女孩父母,威脅他們。
女孩父母只好威逼女孩與蘇曼殊斷絕關係,
女孩不從,在被父母痛打一頓之後,
當夜投海而死。
蘇曼殊悲痛欲絕,返回國內,
跑到廣州蒲澗寺憤而出家。
這個故事異常悽美慘烈,而且流傳甚廣,
可惜,這是蘇曼殊後來自己瞎編的。
這時候,真實的蘇曼殊其實害羞得很。
同學們在一起討論異性,
在一旁聽到的蘇曼殊就會臉紅;
在學校外面的街巷中,
迎面碰見年輕女人走來,
他害羞得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他這一生,雖然喜歡女性、愛慕女性,
此後也和眾多女性關係密切,
但始終難以有親密的舉動,
甚至完全拒絕肉體的戀愛,
恐怕與他難以克服內心的羞怯感大有關係。
0.4
憂鬱神經的青年,曾經也熱血衝動過
海天龍戰血玄黃,披髮長歌覽大荒。
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此詩是蘇曼殊的早期詩作,蒼涼慷慨,
和他後來詩作風格大有不同。
其實那時候,他正是熱血年華,
也正投身風起雲湧的反清革命之中。
1903年,蘇曼殊轉入日本成城學校,
結識了很多具有革命意識的留日青年,
漸漸受到洶湧的革命思潮的鼓舞感染。
他加入了留日學生組織的“拒俄義勇隊”,
還組織了“軍國民教育會”,
提倡以鼓吹和暗殺的方法來搞革命,
該會後來還成立了“橫濱暗殺團”,
蘇曼殊、蔡元培、章士釗、劉師培、陳獨秀等人都是其中成員,
準備製造炸彈謀刺清廷要員和政敵。
幾年之後,蘇曼殊得知保皇黨人康有為,
假借革命之名在海外斂財,他非常憤怒,
在香港找到陳少白,
提出要借他的手槍。
陳少白驚問:“你想幹啥?”
蘇曼殊憤然說:
“康有為欺世盜名,假公濟私,斂聚錢財,汙辱同志,凡有血氣,當殲除之。”
嚇得陳少白好說歹說,才把蘇曼殊勸住。
蘇曼殊熱血衝動有餘,
做實事的水平未必有多高明。
他在長沙時,黃興要搞反清起義,
怕把蘇曼殊閒著,又讓他鬧情緒,
就乾脆分配他去做炸彈。
結果蘇曼殊費盡工夫,折騰了很久,
搞出來的炸彈,
類似於小孩子過年玩的“摔炮”,
要往地下猛力投擲才有可能會爆炸,
還時靈時不靈。
最糟糕的是,這炸彈拿在使用者手裡,
一不小心受到震盪,也有可能爆炸,
安全係數很低。
搞得黃興很無奈,沒辦法,
只能憋出用人海戰術,
準備通過很多人一同投擲炸彈的方法,
來炸死清廷官僚。
可這樣明火執仗的刺殺方法,
顯然會以慘烈失敗而告終。
蘇曼殊雖然沒搞成暗殺,
做炸彈的水平也很差勁,
但他更多的才能在於宣傳鼓吹革命,
而他的貢獻,也獲得了孫中山先生的認可。
有一次同盟會給會員發工資,
蘇曼殊身上缺錢,
厚著臉皮跑到廖仲愷那裡去領。
廖仲愷覺得奇怪,心想:
“你又不是同盟會會員,為啥發給你?”
跑到孫中山那裡去請示。
孫中山說:
“發!肯定要發!在我心裡,他早就是我們的同志了。”
廖仲愷只好把工資全發給了蘇曼殊,
還把他的名字恭恭敬敬寫到會員花名冊裡。
孫中山先生後來稱讚蘇曼殊,
說他一生都未和革命脫離聯繫。
他的許多朋友,都是革命黨人。
蘇曼殊後來病重,
蔣介石親自把他接到家裡養病,
讓老婆陳潔如給他做飯,
把衣服當掉給他買糖吃;
他去世以後,
孫中山先生親自過問喪事細節,
喪葬事宜還由汪精衛親手料理。
蘇曼殊的人格魅力、革命貢獻,
由此可見一斑。
0.5
不撒謊行竊的假和尚,不是好賊禿
蘇曼殊、陳獨秀、章士釗、何梅士四人,
曾共事於《國民日日報》報社。
報社在上海,所發文章大多尖銳犀利,
一直在鼓動反清革命。
然而,報紙沒死於清廷的封鎖鎮壓,
反而因為自己人內訌,最後停刊倒閉。
蘇曼殊沒了經濟來源,又心情抑鬱,
動了跑路去香港的念頭,
但是奈何手裡沒錢,沒法成行。
於是他心生一計,
趁陳獨秀、章士釗外出不在,
約何梅士去看戲。
剛剛坐定,就急著說自己沒帶錢,
要回去拿錢。
何梅士說:“沒事,這次我來請吧。”
蘇曼殊堅決不肯,非要回去拿錢,
只得隨他去。
然而直到戲已看完,蘇曼殊始終沒有出現。
回到家中,發現蘇曼殊已收拾了細軟跑了路,
還順手牽羊偷了章士釗30個大洋,
留下一封給章士釗的書信:
“你的錢我拿了,等有錢了再還。”
這事後來成為朋友調侃揶揄蘇曼殊的段子,
每次被人說起,
蘇曼殊總要紅著臉解釋大半天。
其實,他本也用不著解釋,
如此率性爛漫的性格,
朋友們都早已心知肚明,
根本也不會去和他計較些什麼。
蘇曼殊偷了章士釗的錢,
旅途中忽然徹悟,
猛然間頓悟紅塵,
於是輾轉來到惠州一間古寺,
削髮為僧,當了個小沙彌。
這間古寺破敗不堪,
只有一個主持和尚,
和一個叫“博經”的師兄。
蘇曼殊在寺廟中生活了幾個月,
無法忍受寺廟中艱苦單調的生活,
於是有一次趁著主持外出,
師兄博經也剛好病故,
就偷了師兄的度牒,
還搜刮了寺廟裡僅有的兩角錢,
又重新逃回了俗世人間。
從此以後,他常常身披僧衣,
時而使用“博經”的法號,
時而使用自取的法號曼殊,
在紅塵中顛三倒四、放浪而行。
儘管他屢犯僧伽戒律,
但一時間仍名躁當時,
惹得文人名士矚目。
孫中山甚至評價蘇曼殊說:
“太虛近偽,曼殊率真。內典工夫,固然曼殊為優;
即出世與入世之法,太虛亦遜曼殊多多也。”
在他看來,蘇曼殊這個“假和尚”,
比民國高僧大德太虛和尚,
修為更高、也更精深。
0.6
別人把他當傻子,但他卻心思澄明
蘇曼殊一直被朋友們認為有點傻氣。
很多生活常識,他一概不懂。
他從來分不清麥子和稻子,
有一次,蘇曼殊連吃四五碗飯,
吃完竟嘖嘖稱讚:
“這是什麼東西,竟然這麼好吃?”
對於男女之事,他也天真得可笑。
在《國民日日報》工作時,
有一天他突發奇想,問同事章士釗:
“人為什麼能夠生小孩?”
章士釗感到尷尬無比,
不好意思直接回答,
只能打馬虎眼說:“要不你去找本生理衛生的書看看?”
蘇曼殊撓頭說:
“書上說男女在一起才能生孩子,
但是實際上也有例外。
我曾見過一個婦女,
她先生外出多年未歸,
她照樣生了一個孩子。
可見書裡面也有不準確的地方,
女人不需要男人也能單獨生育。”
一眾同事都默然。
蘇曼殊自以為有什麼大發現,
還駁倒了大家,
面露得色,高興得不得了。
在日本的時候,
蘇曼殊的兩個朋友章太炎和劉師培,
因為政治主張傾向的不同,
而鬧起了矛盾。
章太炎因為這事,
始終覺得蘇曼殊是個大傻子,
對於這裡面的糾葛看不透徹,
完全不解人事。
陳獨秀後來說:“其實他(指蘇曼殊)住在日本的時候,
太炎和劉申叔(師培)衝突的原因,
他完全是明白的。
好在他們都當他是傻子,
什麼事不去迴避他,
而他也一聲不響,
只偷偷地跑來告訴我。
照這樣看起來,當曼殊做傻子的人,
他們還在上曼殊的大當呢!”
蘇曼殊雖然有時候天真到犯傻,
但更多時候,
他心裡澄明通透得很。
蘇曼殊在長沙明德學堂教書的時候,
剛巧後來成為國民黨特務頭子的陳果夫,
是他的學生。
陳果夫表現得狡黠油滑,善於逢迎拍馬,
蘇曼殊特別不喜歡他。
有一次,陳果夫稱讚蘇曼殊的畫:
“先生的畫真像出自蘇黃米蔡四大家的手筆啊!”
其實這四大家以書法聞名,
這馬屁拍得沒文化、也不高明。
蘇曼殊勃然大怒,
毫不留情地批評了陳果夫不懂裝懂,溜鬚拍馬,
要他把心思要放在學習上。
而且從此以後,
經常在上課時對陳果夫耳提面命。
可見,他對於陳果夫的未來,
也早有預見,心裡可並不糊塗。
他的好朋友陳獨秀早就看出了端倪:
“至於人情世故上面,
曼殊實在也是十分透澈。”
所謂大智若愚,是假作糊塗,
卻睜眼參透人情人性,
這是屬於蘇曼殊式的智慧。
0.7
逛了那麼多青樓,卻還是個處男
烏舍凌波肌似雪,親持紅葉索題詩。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
這是蘇曼殊《本事詩》中的一首,
是寫給紅顏知己百助楓子的。
全詩深情款款,又充滿了已入佛門、
不能結合的無奈與哀婉。
百助楓子是日本的藝伎,
據說兩人曾同床共枕數夜,
但是一直相安無事,沒發生點啥。
百助很惱火,幽幽地問他:
“大師和我究竟如何?”
蘇曼殊答:“我怕達到沸點。”
二人一直保持一種精神戀愛的狀態。
除了百助楓子以外,
蘇曼殊對於女人總是青眼有加。
男人向他求畫,難度很高,
得把他好吃好喝伺候好才行,
否則就只能學包天笑等人一樣,
天天守在蘇曼殊門口的廢紙簍旁,
從蘇曼殊不要的垃圾堆裡面“尋寶”。
而女人向他求畫,
他基本上從沒拒絕過。
有時候甚至對美女毛遂自薦:
“某某,我替你作畫好不好?”
如果作畫時要是有女郎侍立在側,
他興致大發,
會用畫筆蘸點女子唇上的硃紅作為繪畫顏料。
蘇曼殊喜歡美女,
已經達到了如痴如癲的地步。
有一次,他在路上看見一個美女,
正準備興沖沖地上前去搭訕,
結果美女一腳踏上電車,
車就要開動起來,
急得蘇曼殊一個踉蹌,
摔倒在堅硬的路面,
磕掉了兩個門牙。
蘇曼殊也因此得了個雅號:
“無齒之徒”。
吃花酒、逛青樓,
這也是蘇曼殊一生最熱衷的事。
他在上海時,
由於上海風月場所特別多,
他吃花酒的頻率就尤其頻繁。
可他總是穿著僧裝去吃酒吃肉,
朋友都看不過去眼,
勸他是不是得悠著點,
改穿西裝去吃花酒。
蘇曼殊死活不同意換裝,
堅持要穿僧裝。
但是沒過幾天,
他卻自動改了過來,
朋友驚問其故,
蘇曼殊一臉嚴肅地回答:
“吃花酒不方便呀!”
蘇曼殊花酒吃得太多,
最後幾乎全上海的青樓女子都和他十分相熟。
然而即便如此,
他還依然把持住了慾望,
破色戒而沒破淫戒,
到死都還是一個處男。
陳獨秀曾評價說:
“像曼殊這樣清白的人,真是不可多得了。”
蘇曼殊雖人在紅塵,
無法放棄世俗的情愛,
但始終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
“發乎情止乎禮”,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0.8
性情中人和神經病,是同義詞
蘇曼殊性格率真爛漫,
被認為是性情中人的典範,
有時候甚至達到行為乖張瘋癲的地步,
被人戲稱為“蘇神經”。
他上課的時候,
要是講到有感慨的地方,
要麼轉過身去背對著學生髮呆,
一發呆搞不好就是一堂課;
要麼就在課堂上引吭高歌,
手舞足蹈起來,
搞得學生都覺得很尷尬。
有一次,蘇曼殊、陳獨秀、章士釗三人,
因窮困潦倒,身上沒了錢吃飯。
陳、章兩人讓蘇曼殊拿些衣服去當鋪當錢買吃的,
他們在家裡等著。
哪知道等到半夜,蘇曼殊才回來,
手裡還拿著一本書在看。
他兩人問:“錢呢?吃的呢?”
蘇曼殊說:
“這本書我一直沒找到,剛好在夜市上看到了,就買下來了。”
可把兩人氣壞了:“你這瘋和尚,我們都還餓著肚子呢!”
蘇曼殊說:
“我還不是一樣,你們起來看看這本書就不餓了。”
蘇曼殊曾經和劉師培夫婦同住。
有一天晚上,
蘇曼殊突然全身赤條條,
一絲不掛地闖入劉師培夫婦的房間,
雙眼木訥,眼睛盯著洋油燈,
看了足足有半分鐘,
忽然發神經大罵起來,
搞得劉師培夫婦莫名其妙。
還有一次,
蘇曼殊在夜裡突然放聲大哭,
哭得驚動眾人,眾人忙問緣故。
蘇曼殊說:“劉三罵我。”
再細問之下,
原來朋友劉三曾勸他娶老婆,
蘇曼殊說我是出家人這怎麼行;
結果後來蘇曼殊又腆著臉去找劉三,
想讓他幫忙介紹女朋友,
劉三果斷拒絕。
蘇曼殊由此十分傷心,
大半夜啼啼哭哭,擾人清夢,
勸了好久都沒用。
魯迅曾說:
“我的朋友中有一個古怪的人,一有了錢就喝酒用光,沒有了錢就到寺里老老實實過活。”
他說的人,正是蘇曼殊。
蘇曼殊沒錢的時候,
枯坐屋內,喝涼水度日;
一有錢,就花天酒地、吃吃喝喝,
從來不考慮節約儲蓄。
有一次,孫中山看蘇曼殊生活太困難,
就派宋教仁接濟了他兩百塊。
蘇曼殊拿錢後大喜,
孫、宋兩人也在被邀之列。
兩人拿到請柬,簡直哭笑不得。
還有朋友去看他,
發現他數日沒吃飯,躺在床上呻吟,
趕緊送幾百錢讓他買吃的填飽肚子。
但他自己還剛剛吃飽,
在路上遇見一個乞丐,
也是三天沒有吃飯了,
頓時神經發作,將兜裡的錢,
全部傾囊相贈給乞丐。
蘇曼殊在寫給陳獨秀的詩中說:
“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似冰。”
這是蘇曼殊在自述心境。
要麼無端狂笑,要麼無端狂哭,
在現代心理學看來,
蘇曼殊就是高度神經質的人格。
但恰巧是這種敏感神經兮兮的性格,
讓身處汙濁混亂世道中的蘇曼殊,
顯得那麼的率性可愛、恣意灑脫。
0.9
暴飲暴食,是他的自殺手段
蘇曼殊一生酷愛美食,
尤其喜歡吃糖,
曾經把自己兩顆鑲好的金門牙敲下來,
拿去換錢買糖。
他吃糖無度,絲毫沒有節制,
被時人戲稱為“糖僧”。
饞嘴的蘇曼殊,好暴飲暴食,
往往令友人驚駭莫名。
有一次,他去朋友易白沙家中玩。
一頓飯,吃下了一碗炒麵、
兩盤蝦,外加十個春捲和兩把糖。
把易白沙嚇壞了,以為他在路上餓得不輕,
就請他明天再來吃。
蘇曼殊連忙擺手:
“不行了,今天吃多了,明天會生病,後天肯定起不來,所以我大後天再來吧。”
陳去病有天晚上買了一包糖炒栗子,
和女兒、蘇曼殊同吃。
蘇曼殊吃完覺得不過癮,
又獨自下樓,自己買了一包。
陳去病忙勸他:
“栗子不能吃太多,脹肚子。”
蘇曼殊偏不聽,一口氣吃完,
結果晚上肚子痛,
難受得在床上呻吟了一整夜:
“我肚子脹痛得快爆炸啦!”
更誇張的是,
蘇曼殊在日本的時候,
曾一天之內飲冰五六斤,
吃完之後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把朋友都嚇壞了,以為他死了,
急匆匆跑過去探他鼻息,
發現蘇曼殊還有氣,才舒了一口氣。
結果第二天,
蘇曼殊又生龍活虎起來,
照昨天一樣狂飲狂吃。
蘇曼殊饕餮無度,
最終搞壞了自己的身體,
讓自己患上腦疾、瘡痛、寒疾、
痢疾、咯血癥、腸病、肝跳症,
還差點胃腸急症發作,死在他鄉。
在他死的前三年,
常常“兩日一小便、五日一大便”,
腸胃功能已經十分紊亂。
在他生命中最後的日子,
醫生告誡他要飲食規律,
他從不聽從,
依舊暴飲暴食無度,
結果病情惡化,
每日腹瀉已達六七次。
最終,蘇曼殊因腸胃病而病歿。
享年僅僅三十四歲。
在他死後,還從他病床的枕頭下,
搜出很多他偷藏的糖炒栗子。
幾乎沒有人理解,
為什麼蘇曼殊要暴飲暴食。
還是最懂他的朋友陳獨秀道出了真相:
“曼殊的貪吃,人家也都引為笑柄,其實正是他的自殺政策。”
蘇曼殊患上的,正是抑鬱性暴食症。
童年不幸、再加上他敏感神經的性格,
面對紛亂黑暗的現實,
讓他在人生的早年,
就已經養成了絕望厭世的傾向。
生而無聊,但求速死解脫;
這樣的結局,也許未嘗不是一個好的結果。
10
蘇曼殊臨死之前,曾寫下偈語:
“一切有情,皆無掛礙。”
他狂放瘋癲、浪漫灑脫的性格,
卻感染了一批又一批後世學人。
在他死後,他的文章小說一版再版,
風行天下;
民國時期許多青年學生視他為偶像,
甚至有女學生把他的照片懸在蚊帳內,
讀著他的小說哭泣流淚。
中國歷史上,
每逢世道渾濁黑暗的年代,
從不缺少像蘇曼殊這樣的“狂士”“瘋子”,
兵禍連連的春秋戰國時期,
有鳳歌笑孔丘的楚狂接輿;
政治黑暗的魏晉南北朝,
有灑脫風流的“竹林七賢”;
而遇到“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晚清民國,
兵連禍結、政治更加動盪,
中國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生死存亡的考驗,
蘇曼殊接續了中國狂士的傳統,
演繹出了浪漫癲狂的新篇章。
他的出塵入世,他的灑脫不羈,
也許都是“佯狂難免假成真”,
故作瘋癲愚痴,
掩飾他內心的敏感、脆弱和抑鬱。
有人贊他是才子,有人說他是奇人,
有人說他是虛無主義者和頹廢派,
但他,只是身世不幸和國家不幸,
造就的這麼一個神經質青年蘇曼殊。
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蘇曼殊,
黑暗世道里最乾淨純潔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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