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圈 MeToo|舉報女生首度回應:我希望「雷闖」們就此住手

公益圈 MeToo|举报女生首度回应:我希望“雷闯”们就此住手

網絡上接連曝光出數名知名公益人涉嫌性騷擾或性侵犯女性,而大部分受害者是志願者和公益從業者。

有觀察指,反性騷擾的#Me Too行動將要在中國公益圈爆發。與此同時,有熱心公益人正在籌劃建立行業反性騷擾的機制。

採寫 | 秋曉、阿七、樸西、小灰、鄒蘊

公益徒步卻成噩夢開始

2018年7月23日,樺樺(化名)在網絡上發出一段長文,講述了她三年前參與億友公益徒步時,被該組織負責人雷闖性侵的經歷。

根據樺樺回憶,在徒步將要結束時,即2015年7月29日當天,她遭到了雷闖的性侵——非自願性關係。其時,雷闖因接到通知,徒步隊伍需分頭進入北京市區,所以樺樺和雷闖兩人和其他徒步隊員分開行動。

資料顯示,2015年億友公益的徒步活動從內蒙古出發,以在北京的國家衛計委為終點,目標是呼籲乙肝藥降價。

雷闖確認,樺樺是徒步活動中唯一的女性在讀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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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龍飛是雷闖的前同事,也是該徒步活動的參與者之一。他昨天發出了相關回應,表示徒步期間與雷闖、樺樺分開進京後,傍晚曾致電雷闖詢問是否訂酒店,而雷闖的回覆是大家分開住。

當時,雷闖只訂了一間大床房,當樺樺表示不合適後,雷闖則稱自己可以睡地板。然而當晚,雷闖向樺樺作出了抱住、要求發生性關係等行為。根據樺樺的描述:“我以非常痛苦的方式,和雷闖發生了關係。”

昨日,在億友公益辦公室,雷闖向筆者確認,只訂一間房是他的決定,並表示在徒步過程中,他已經用自己的方式向樺樺表示好感:“從當時的情況看,我個人覺得,或許,我是從人性的角度來講。或許,我可以通過這樣的一個方式,讓我們更進一步發生關係。”

2015年時,樺樺剛過二十歲,在她看來,這並沒有曖昧的關係存在,雷闖是“像照顧小妹妹一樣照顧我”。

事發至今已經三年,樺樺表示自己的精神狀態一直受此事影響,並且要接受心理治療和精神藥物治療,她說:“時間好像停止了,停在了20歲。”

樺樺的大學好友曉華(化名)在接受我們採問時表示,去年7月底,樺樺告訴她,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她都會感到非常無力和羞恥,因為2015年的7月28、29日發生的事情改變了她的生活。

曉華回憶,2015年暑假樺樺徒步到北京後,和她見了幾次面。第一次見面是在7月30號左右,可以說曉華是事發後樺樺第一個見到的朋友。樺樺把自己和雷闖發生了性關係的事情告訴了她,並要她絕對保密。當時曉華直覺有點奇怪,因為樺樺沒有說她喜歡上了一個人或者談戀愛了,而是“先告訴我,她和一個人發生了性關係”。而當天的樺樺顯得十分煩躁,“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我說的話她很多沒聽見”。

“涉嫌強姦”與“戀愛關係”

雷闖是億友公益的創辦人,該公益組織主要從事乙肝反歧視工作,因為他以行為藝術的方式推廣反歧視工作,獲得了不少媒體的關注。在媒體上,他的個人形象甚好。當時的樺樺對雷闖的印象也是“一個很棒的人”。

昨天,雷闖涉嫌性侵的消息也成為網絡熱點。他在昨日上午發出了一封聲明稱,“承認文章中的事實”、“考慮向警方自首”、“不再擔任億友公益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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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幾個小時後,雷闖向前來採訪此事的媒體人發出了一封“關於雷闖事件的相關情況”,但這份聲明沒有出現在他的朋友圈裡。

“第二封聲明”中,雷闖寫道他與樺樺發生關係後,兩人成為戀人。對這一說法,樺樺予以否定,樺樺認為,她和雷闖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也一直沒有平等,她很清楚這不能算是戀愛關係。

北京源眾性別發展中心主任、律師李瑩向筆者說明,法律上的男女關係,不是他說是就是的。“我們在判定‘男女關係’的時候,也要看他們之前認不認識、之後如何接觸。並且,如果只有他本人認為是男女朋友,女生和其他人都不這樣認為,那他說的這種男女關係是站不住腳的。”

針對“男女關係”的說法,華南理工大學教授李昀坦言: “‘男女關係’歷來就是把女人變成 ‘臭婊子’的最佳土味詞彙,哪怕男人被判強姦罪成立,‘男女關係’一詞也能成為一種曖昧不明、籠罩在受害人身上的汙名罩。

至於兩人發生關係時,樺樺是否真的自願,雷闖給予筆者的回覆是:“她自己也說過她要求考慮。考慮的是我提出了讓她發生關係。她自己有覺得不是特別合適,有提出來,有拒絕過。她說需要去考慮。”緊接著,雷闖又補充道:“她有表示拒絕,但是她考慮了,考慮清楚了。過去特別久了,我只能說這是大概的情況。”

樺樺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她說雷闖最初想要和她親熱時,她已經明確讓他停下來,而他也的確停止了。在樺樺睡著之後,雷闖開始掀她衣服,這令沒有任何性經驗的樺樺嚇壞了,

“我唯一還能做的反抗,就是跟他說這裡沒有避孕套,所以不行”,但這時雷闖拿出了一個避孕套。

根據《刑法》中對“強姦罪”的定義,指的是違背女性意志,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行與婦女發生性交的行為或與不滿14週歲的幼女發生性交的行為。雷闖認為自己並未使用過暴力或脅迫的手段,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也願意承擔道德和法律上的責任。

雷闖在他的聲明裡面也寫道:“我願意承擔相關的刑事責任,我在考慮向警方自首。”

性別研究學者、新媒體女性顧問李思磐認為,需要考慮當時樺樺還是個20歲的大學生時,遇到她崇敬的公益明星雷闖一路“照顧”她,並在最後編藉口造成她必須擠進同一間大床房時的一系列特殊情境。“一切通過選擇、控制環境和互動情境,以操控別人同意的方式,然後得以實施的性行為,其實就是強姦。”

就自首的說法,雷闖在昨日表示,會先和律師討論

公益圈的反性騷擾行動

近日,在公益圈內曝光出幾起涉嫌性騷擾、性侵犯的事件,因此在圈內有就此發起聯名倡議信。

信中提出了三點倡議內容:

1. 公益行業將正視性騷擾和侵害問題,不掩蓋不包庇不縱容。

2. 公益行業應加強性別平等、多元性別和預防性騷擾的意識和教育。每年至少要進行一次機構培訓和新人培訓。

3. 行業應該遵循性別平等原則,建立相關的性別平等、反性騷擾機制和章程,杜絕性騷擾、性暴力和性剝削在行業的發生。

目前,已經有約100個公益機構或相關從業者參與了該倡議署名。

7月24日中午,雷闖所在的億友公益發出聲明,

撤銷雷闖的負責人職務,並將更換法人代表,進行內部性別意識培訓和建立反性騷擾機制。據瞭解,此前雷闖一直是該機構的負責人和法人代表。雷闖也向筆者表示,不希望自己連累到機構。

今早,另一名公益人、自然大學創辦人馮永鋒被曝光曾性騷擾女性同行,馮永鋒承認曾發生此事,而對此的回應是當時喝了酒。據瞭解,該女性同行是南都公益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此事發生後,該基金會停止了對馮永鋒的資助。而此事曝光後,愛佑慈善基金會發聲明稱,將停止對馮永鋒機構的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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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別於其他行業,在人們慣常印象中,公益行業存在一定的道德優勢。北京源眾性別發展中心主任李瑩表示:“公益圈也並非是一個淨土,可能其中也存在一些男權糟粕在裡面。”她覺得,目前需要做的是“淨化公益圈”,倡導性別平等的文化,公益組織建立防性騷擾機制之外,也可以對公益組織做性別平等的教育。

香港樂施會社會性別與公益發展項目經理鍾麗珊表示,目前樂施會對所有員工均有開設“防治性不當行為及權力濫用”工作坊,也有計劃向合作伙伴開展。

昨日,綠芽基金會也在網絡上公開分享了其組織內部反性騷擾機制,包括員工入職時會簽訂“反性騷擾協議”、成立性騷擾相應小組且有24小時內產出基礎調查意見的規定。

此外,值得關注的是,公益行業的從業者以女性居多。李思磐認為,女性也是這一行業的主要貢獻力量,“在這樣女性佔大半邊天的領域,如果仍然是把一個性侵害的問題當成一個私德問題的話,只能是造成公益領域繼續維持女性在基層,在沒有什麼資源的地方默默奉獻

,然後話事權仍然是在男人手裡的現狀。”李思磐提醒,如果不改變這一現狀,它會繼續生產新的性侵害。

Q&A

今天下午,我們與樺樺作了一次面談,下面是部分談話內容的整理:

Q:徒步期間睡覺房間如何分配?

A:徒步到了後來只剩我一個女孩子,其他的都是情侶。睡覺時我和女生一起睡,有時在一些小村子裡它沒有標間,而是一個房間裡有四五張床,然後就是情侶們睡一張床,我自己睡一張小床。

Q:徒步期間有感受到過雷闖的追求嗎?

A:有些行為其實我會不舒服,比如他突然把手搭上我的肩膀,我會很奇怪,我會說“很重啊”,然後蹲下來躲開他的手。那時候也沒有想著要很嚴肅地拒絕什麼的。在言語上他非常地一致,一直是跟大家說這是我的小妹妹,叫我也是叫妹妹。我當時不想想太多,只把他當做一個可以被信任的大哥哥。

徒步後面幾天,我開始覺得他有點越界了,他跟我說徒步遇到了人為阻撓時,摟了我的腰,說只剩我們兩個人了要相互支持,還讓我把手伸出來,要在我手裡寫字。

他說我對他有一些表示好感的舉動,但明明所有的舉動都是他主動。他叫我挽他的手,我沒有理,他要餵我吃冰淇淋,我說我可以自己來。搭肩膀我也躲開了,這個還不是拒絕嗎?

Q:很多人說,好像你那天晚上並沒有怎麼反抗?

A:首先開房間的時候他沒有告知我,也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他直接把我帶去了一個大床房,讓我覺得,我似乎沒有什麼別的選擇。然後,那天晚上他一開始想要和我親熱的時候,我坐了起來躲開說,這樣不行,他停下來了。

後來我實在太困了,徒步太累,我睡著了,迷糊間我發現雷闖把我的衣服掀了起來。我嚇壞了,我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唯一還能做的反抗就是跟他說這裡沒有避孕套,所以不行,而當他拿出一個避孕套的時候,我覺得我要完蛋了

我現在做什麼都沒有用,我嚇傻了。過程不舒服,我一直在請他停下來但並沒有用。

Q:第二天起來的情境是怎麼樣的?

A:我一整晚都很清醒,他已經睡了。我躲到廁所上網查看關於性的科普,我身體太不舒服,擔心有問題,但他叫我不要玩手機,我就回去假裝睡著了。

後來我跟雷闖說,我要給我們共同的朋友打電話說這個事情,他說不能打。我當時還是沒有辦法覺得他是個壞人。而且其實我也不敢打這個電話,講出這個事情,我真的不敢。

Q:你說這事對你的傷害很深,現在有淡去嗎?

A :我後來看電影都會有同樣的感覺,我沒有辦法看任何有這種(性描寫)情節電影。

上電影解析課的時候,我看了《天浴》,看的時候我直接都像個木頭一樣定在那裡,跟當時一模一樣,就定在那裡。

我現在才知道,可能就是創傷後遺症的一種表現,但是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就非常痛苦,覺得這個課對我來說簡直是酷刑。

房思琪也看了好多遍,房思琪對我來說太可怕了,因為每句話都是真的,我知道她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我知道她心情是怎麼樣,比如伊紋說,她看到思琪的時候,就會覺得她是這個房間裡面的蠟燭,它一點一點地化了。就是失禁了的一種狀態,就是她的愛失禁了。

我還看了好多別人寫的舉報信,看羅茜茜舉報北航的,我寫不出來,這種東西我寫不出來,因為太清楚了,我覺得我只能寫下房思琪這樣的東西出來,我寫不出來舉報信。

我為了寫這個舉報信,我看了好多這樣的電影,我覺得我自己要脫敏,因為我連性侵兩個字都打不出來,連雷闖這兩個字都打不出來。我現在可以說雷闖、說性侵,就是要很長時間的脫敏才說得出來。

Q:你覺得之後和雷闖的關係,是戀愛關係嗎?

A:別人也會說是和渣男談戀愛啊,你就把它想象成你是和渣男談戀愛就行了嘛,但是完全不是這樣的。正常人不會到這種程度的,不能美化這個故事,不能美化它,成為一個談戀愛的故事,這對我來說極不公平,而且不負責任。他怎麼說我都不會認可,那些聲明,我都不敢看,因為我大概知道他會寫什麼東西,但他真的寫出來之後,我覺得真的太可怕了。句句都是殺人的話吧,我覺得。

Q:為什麼想要公開,公開之後有什麼感覺?

A:如果不是知道有其他受害者存在,我是不會選擇去公開的。發出來大家罵他也好,還是罵我也好,只要他被威脅到,他被嚇到。住手就行。不想管那麼多。

我現在才知道,做完這個(公開)對我的積極性在哪。從昨天開始,我談2015年的經歷,不會再那麼的難受了。以前的我跟現在的我不一樣了,以前那個我,是受過很多傷害,但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那個受傷害的人了,現在的我是一個可以為自己負責任的人了。

我很不想公開的原因,是怕以後大家看到我,就會覺得“我是被雷闖性侵的那個人”,不想被這些定義,就算我們以後繼續在這個圈裡工作,定義我們的也不是這個,而是我們在事業上作出的改變。這事不是我人生的全部。

Q:你也認識其他受害者嗎?

A:我其實知道其他受害者的名字,然後我在社交網絡上搜她們朋友圈來看,就看她們在過什麼樣的生活,然後非常的心痛。就是她們可能也不會流露出很悲觀的情緒,但是她們是很好很好的人。就是我沒有辦法忍受,還讓這樣的女孩子蒙難。因為這個事情,人生要重啟很困難,非常困難,我非常能理解。

Q:昨天媽媽知道之後,和媽媽聊得怎麼樣?

A:挺好的,我本來以為她很難接受,她是在網絡上看到轉載我的文章,她越看越像我、越看越像我,最後她確認是我,就非常傷心,非常憤怒。然後我昨天跟她講了之後,我媽媽是一個很清醒的人,

她就跟我說,她很為我驕傲,就說我能講這個事情。她覺得這樣做是對其他受害人負責任的。她也沒有說,你怎麼膽子這麼小,怎麼這麼傻,都沒有說這樣的話,我覺得挺好的。

Q:接下來,還有什麼打算?

A:我希望可以推動這個(反性騷擾)討論,我也會參與進去,希望這個事可以做成。接下來我可能會去聲援那些繼續曝光的人,希望我們受害人可以團結在一起,能夠繼續通過有價值的犧牲,讓這行業的人比其他人更有警醒,知道性騷擾這個事情的重要性。

本文由NGOCN×新媒體女性共同出品,未經許可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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