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丈夫都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还不为他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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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丈夫都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还不为他殉葬?!

作者 | 风飞扬

他们原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有各自的生活,无意中相逢,没有前因,也不想后果,缘分就像秋风里独自生长的花,开是它,不开也是它。

那一天还是有些不同,寒食春风天,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娇艳,她霓裳羽衣,朱钿覆了寒梅带蕊的额妆。她着意打扮过,只因为席上坐着的人不同寻常。

她能歌善舞,在徐州城早有盛名,自从嫁入帅府,成为徐州守帅张愔的妾室后,很久都不曾这样盛装待舞了。此时心里有些忐忑,她也是出身于书香门第,是当地有名的艺妓,见过的大场面也不计其数,但总觉得没有今天重要。

正在和张愔谈笑风生,频频举杯的那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诗人白居易。他刚好远游到徐州,被敬仰诗才的张愔邀至府中,盛宴款待,并让府里才貌双全、歌舞俱绝的爱妾关盼盼为之助兴。

唐朝的大户人家多有歌姬,席间表演亦是寻常不过,好比刻意摆出的整套瓷器,库房里搬出的花梨屏风,总是一道景,舞艺高低,样貌姿色,全是席间宾客各自心照不宣的对比。然而关盼盼一出场,白居易杯里的酒还是洒了几滴。

这个女子似是踏着云雾而来,淡紫轻纱掩面,简单的翠玉珠环,光洁的额上盛开着嫣红的花朵,停留在远山眉宇间。如此蛊惑还不够,她的脚踝上系了小巧的紫金铃,声音先到远处,再回旋过来,神秘而空灵,一点不显嘈杂,伴奏声里时隐时现,像调皮的小狐,你去捉时,它已远去,你寻不见,它又出现。她舞姿轻盈,似翩跹的彩蝶,纱巾飘起,露出樱唇一点。

白居易醉了,作为一个自认水平还不错的歌舞鉴赏家,却从来没有如此动容过。

世人都知道,杨贵妃的霓裳羽衣舞跳得最好,可究竟美到何种程度,世间没几人有这等眼福。飘然旋转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这是白居易看过的内廷舞,代表着当时的最高水平,在音乐还未响起,水袖还未舒展的时候,他就有所期待,所有的旖旎在眼前,不过是意料之中,赞叹之余,少了些许触动。

可此时的女子带给他的惊艳,却全在意料之外,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毫无防备地兜头遇见,还未想到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迎接,已被细细密密地缠绕着,丝丝都是牵引的线。

曲符由快转慢,由近及远,由深情到伤感。她的衣裙绽开在空中,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倔强又无助。一舞罢,弦歌未停,转腕曲径通幽,又是一个开篇。关盼盼琴瑟在手,席地而坐,玉指皓腕,柔柔纤纤。她缓缓而歌,声音珠脆。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她唱的,赫然是《长恨歌》。

你的丈夫都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还不为他殉葬?!

白居易的思绪全无了,此诗唱彻大江南北,不是没有听过,可是通篇840字的诗,有音容笑貌,有离别生死,有感慨哀叹,几个章节,数度起伏,她居然可以一口气从头唱到尾,偏又没有一丝瑕疵,演绎得别具一格,又完美无缺。

若跳舞的关盼盼是一把火,那现在的她就是一滴水,纯净清澈。

席间赞叹的人,并非白居易一个,关盼盼不舞则罢,一歌一舞,定是满园芳菲失色。然而也只有白居易,心里的澎湃更深刻,关盼盼此举就像起承的拍子,放眼世间,也只有白居易一人接得下。

张愔把关盼盼纳入府中,就是为了她这不同寻常的歌舞,看过多少遍了,每一次都还是这么出神。他唤盼盼过来坐下,同席共陪白居易。关盼盼依言回首,摘下轻纱,欠身拜过,面上竟有盈盈羞涩。她也是紧张的,怕自己技艺庸俗拙劣,让人一早看透。虽然她一向对自己有信心,欢场上打磨过的招式,此时有了些放不下。

白居易接过关盼盼手里的酒杯,以诗赞她。

翩翩若仙,花中之王。关盼盼也当得这美誉,她姿容出众,气质文雅,连衣袖间的香气都是幽微的。人生里有一场醉,有时,与酒无关。

席终,白居易告别,继续他的远游;关盼盼换了衣服,随侍夫君左右。

一切就该这样结束了,唯一不散的,就是白居易留下的诗句,已经传遍了徐州城,甚至月下长安,酒肆里的茶余饭后,人们也会偶然提起,有一个深受白居易赞扬的女子叫关盼盼。

两年后,张愔病逝,府里的姬妾风流云散,很快走了个干净,只剩下关盼盼,忆往昔情分深厚,愿做他的未亡人,以结来世姻缘,矢志守节。帅府易主,关盼盼搬去了郊外的燕子楼,这是张愔生前专门为心爱的女子修建的,清溪碧水绕园而出,背后依山的是如烟垂柳。多少次,盼盼和张愔在这里举杯花前,只为他一人歌,一人舞。曾经为他一人盛装,此时也为他,素衣素颜,弃了歌舞。

关于她的故事,有人还在滔滔不绝,却不知一代红颜,早已掩了门扉,锁了心房,与世隔绝。长夜漫漫,寒暑不悲人,光阴一走就是十年。

纵然关盼盼给白居易留下的印象是这样鲜明,芸芸众生里,她是出类拔萃的一株嫣红,即便风干了,痕迹也留在经年的画卷上,只是更多的时候都是深藏,甚至遗忘。不过是萍水相逢,偶然想起她,还是跳舞时的样子,歌声早已远去,余香也只是一时感伤。

如白居易写下的结局,一欢尔去,尔后绝不相闻。

十年,宛若人的又一生。

曾在张愔手下任职多年的司勋员外郎张仲素,计划去拜访白居易,临走前,他特去燕子楼,询问关盼盼可有话要托与故人。

故人,这是一个既遥远又亲近的词,必是许久不曾有联系,也许一生都未有再盼,可是曾有过一起经历的日子,无关长短,也不需多少对白,哪怕就是几个时辰,也已温暖地存于那朝时日。毕竟,那个辰光里,还有些人证物证在,走过的路,便不是空白。

她写了三首诗,念故人知音。

十年凄凉孤苦的日子,独把玉箫对残阳,所出的曲调都是哀婉伤心,情不能动,一动就是自怜。寒夜里的辗转难眠,春光不往的长封碧潭,这些孤清,又岂是三首诗可以表述的。她不过是念着红尘里,还有个可以把心境诉一诉的人。

白居易是懂花护花人,关盼盼也不需要他怜惜什么,甚至连过多的期盼也没有。石沉湖底也是应该的,就算什么也换不来,也无非就像她写过的几百首诗一样,于这红尘无碍,空走一趟又何妨。

白居易很是意外,也伤感了许久,这样的一个女子,应该有人呵护着,能让她快乐地生活,轻盈如飞地唱歌跳舞,张愔去得太早了,可叹这个风尘里出来的女子,非但不忘情,反而一腔忠贞,甘愿锁自己一生。

他很羡慕,多少还有些嫉妒,他身边也有樊素、小蛮,还有其他莺歌燕舞,动心容易痴心难,留情容易守情难,古今话本里佳话那么多,没想到身边真有这样的女子。

距离传奇,仅一步之遥。

他依韵回了三首。其中有一首:“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争教红粉不成灰。不知道白居易是怎么写下这几个字的,心狠到不留一丝余地。也许作为诗人,有浓得化不开的浪漫主义情怀,恨不得站在云层上俯瞰大地,他觉得关盼盼生亦无趣,不过是潦草度残生,还不如以死明志,做个忠贞烈女,给生命一个最艳的结局。

在他眼里,最好的时光给了爱情,最后成全不了完美,干脆悲痛个彻底,让后人唏嘘感叹,再不是小情怀的惋惜,而是大悲壮的凭吊。他想升华一个故事,不惜牺牲一个女子鲜活的生命。唯恐关盼盼看不懂,或者理解有偏差,他还另附纸张补了一首:“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看来不要了她的命,是不肯罢休了。

你的丈夫都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还不为他殉葬?!

原来鼎鼎大名的白居易也是个大俗人,还以为他有多软的柔肠,也得分一分能让他眷顾的对象。他对天涯歌女,坊间妙姬,甚至探出墙的一枝春色,都不惜真情相对,唯独对这没了丈夫的女子,如秋风里寒来早的那把刀,锋利得连血都不浸。

收到白居易的回信,关盼盼心里还是涌出些欣喜和暖意,白居易名气大,有性格,又是朝廷官员,百忙之中还亲作诗笺回赠,真是莫大的不易。

可诗未读完,她已泪流满面,因为信任,才有了相递的倾诉,怎么也想不到,白居易言辞居然如此刻薄,说张愔花费千金将她从烟花地里买出来,尽心尽力调教她歌舞,如今人已去,她却不相随。明示暗喻,说她早该给丈夫殉葬,这十年,都是妄自虚度。

这些年,她院门深闭,谨慎克己,然而墙外的各种言语也不是没有听过,有动心思想入室的,有放言欲带她走的,干脆还有编排闲话的。她都充耳不闻,压根不往心里去。远离是非地,总有是非人,她一概不理会,也越发孤寂,心里的日夜,过得尤其艰难。

白居易的诗,她却做不到一笑了之,她在悬崖上,彻底没了路。

关盼盼对张仲素说,自从张公离世,她并非没想过一死随之,又恐若干年之后,人们议论其夫重色,竟让爱妾殉身,岂不玷污了他的清名,因而含恨偷生至今!多少年默默地流泪,今天再也抑制不住,放声悲哭,直到哑然,多少年的委屈和心酸,像是忽然有了去处,泪淌成了河,不肯东归,直奔黄泉。

偌大的天地,竟无一人懂得。以前怨过命运,现在却是有些恨了,以为总有一天还能平静地看花开花落,却原来,尘世的万般都不再与她有关系,她身处荒原,寸草不生。自当守节,何曾惧死。关盼盼绝食十天,遂了某人的愿。弥留之际,写下了最后的诗句:“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她识错了人,这个尘世,也错识了她。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关盼盼的歌声梦里也追不到了。

白居易那么轻易就把人心里仅存的一炷香霸道地熄灭了。而他,也没能原谅自己。当他听闻关盼盼的死讯时,又是一场醉。深深的内疚笼罩着他,如嵌入骨髓的刺,的确是他断送了那个痴情重义的女子,就算用再多的道理来劝解自己,也时常有隐痛发作。他托尽关系,把关盼盼葬在了张愔的墓侧,虽然弥补不了什么,但多少也是一种安慰。

若干年后,他暮年归隐,自知人生已斜阳,遣散了樊素和小蛮,不让她们有一天,也可能选择为自己殉葬。他知道了,这是一个悲剧。

你的丈夫都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还不为他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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