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口棺材,拖著兄弟回家

1783年4月,清乾隆四十八年。

炎炎烈日下,一個叫洪亮吉的男子,駕著素車白馬艱難前行,素車中裝著一口棺材,棺材中躺著的,是洪亮吉的一生摯友,也是清朝最有才華的詩人毗陵七子之一的:黃景仁。

大家對黃景仁這個名字是陌生的,看過電視劇《紀曉嵐》的人,應該都記得電視劇的主題曲裡,有一句幽怨的歌詞: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就出自黃景仁的七言律詩《雜感》: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黃景仁跟紀曉嵐確實有些交情,甚至兩人都被稱為“神童”,然而不同的性格造就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黃景仁似乎是用自己飄零落魄的一生,陳述了“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直刺人生的感言。

用一口棺材,拖著兄弟回家

黃景仁是宋朝詩人黃庭堅的後裔,

江蘇常州人,也是愛國詩人郁達夫的偶像。

黃景仁從小就是一個“神童”,9歲的時候就因作詩富有盛名,當地的縣令和州府長官都對黃景仁青眼有加,認為他中舉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15歲那年黃景仁參加童子試,在三千人中名列第一。放在今天,就是妥妥的清華大學的苗子。但“少負才名”的黃景仁,此後就像是中了“邪”一樣屢戰屢敗,從19歲一直考到30多歲,都沒成功。

非但如此,黃景仁的家庭還揹負著一條可怕的魔咒:黃家男子皆短命。

黃景仁4歲,父親黃之掞去世;

11歲,爺爺黃覲龍去世;

12歲奶奶去世;

緊接著15歲那年,他哥哥黃庚齡去世。

15歲的黃景仁一邊讀書,一邊四處打工賺錢奉養母親。

期間認識了一生與他並稱“二俊”的摯友洪亮吉。洪亮吉比黃景仁大三歲,當年參加縣試時,被安排與黃仲則入住同一間房,兩人視為知己。不過在交談中,洪亮吉發現黃景仁頗有才華,但有點吊兒郎當的,根本不把考試當回事。黃喜歡看課外讀物,而且喜歡吟詩作賦。每作一首詩,哪怕半夜都要把洪亮吉吵醒,要與他一起奇文共賞。

有一次,入考場鈴聲響了,黃景仁還縮在被窩裡寫詩,洪亮吉喊他去考場,他大聲嘟囔:莫催咯莫催咯,我剛得“江頭一夜雨,樓上五更寒”兩句,等我寫完噠!

之後不久,兩人一起到常州龍城書院學習,還是住在同一間寢室;後來又一起參加工作,在安徽學道朱筠辦公室當秘書。

乾隆三十七年,朱筠組織的一個詩歌筆會,讓小有名氣的黃景仁一夜成名。

用一口棺材,拖著兄弟回家

這次詩歌筆會高朋滿座,黃景仁有一個很大的優勢:長得帥!

當時他穿著一席白衣,站在樓前吟詩……360度無死角的黃景仁成功的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緊接著,黃景仁在短短時間裡寫下數百字的《簡河先生售宴太白中作歌》:

紅霞一片海上來,照我樓上華筵開。

傾觴綠酒忽復盡,樓中謫仙安在哉?

謫仙之樓樓百尺,笥河先生文章伯。

風流彷彿樓中人,千一百年來此客。

是日江上彤雲開,天門淡掃雙娥眉。

江從慈姥磯邊轉,潮到燃溪亭下回。

青山對面客起舞,彼此青蓮一抔土。

若論七尺歸蓬蒿,此樓作客山是主。

若論醉月來江濱,此樓作主山作賓。

長星動搖若無色,未必常作人間魂。

身後蒼涼盡如此,俯仰悲歌一徒爾。

杯底空餘今古愁,眼前忽盡東南美。

高會題詩最上頭,姓名未死重山丘。

請將詩卷擲江水,定不與江東向流!

詩歌寫完,黃景仁放下筆就收到一堆膝蓋。

朱筠稱他是“真神仙中人也”,正是這首堪稱小《滕王閣序》的詩,讓黃景仁一舉成名,獲得了“清朝李白”之譽,京城一時紙貴。

黃景仁有了名氣之後,就有點飄了。

自傲也是黃景仁終其一生,都無法克服的巨大弱點,堵住了他仕途發展的一切可能。他對自己才華,自信到了自負的程度。他跟洪亮吉說:兄弟你的詩一點意思都沒有,你這樣寫很LOW你懂吧……你把我的詩好好學學,爭取天天進步。

這麼說話誰受的了?

可這洪亮吉他還就受得了,這個在其他,地方從不當軟蛋的洪亮吉,對黃景仁就像一個老大哥,從不跟黃景仁計較。

後來還發生了一件事:洪亮吉覺得京城人才濟濟,準備跳槽到別省發展,入職之前,回老家休養生息了一陣子。

這期間,在京城混的稍微有點起色的黃景仁,又忍不住得瑟,寫信給洪亮吉,“你們都說在京城混不容易,我看也沒那麼難嘛”。非讓洪亮吉把還在老家的親人,幫忙送到北京來住,洪亮吉怎麼勸黃景仁也勸不住,只好自己出資墊錢,僱人把黃的母親送到了京城。

果然,後來黃在京城活得艱難,“全家都在風聲裡,九月衣裳未剪裁”。

兩年後,洪亮吉也到京城,看到老友狼狽模樣,再勸其將家屬送回故鄉。在和老母依依惜別之際,黃景仁寫下了《別老母》: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

用一口棺材,拖著兄弟回家

用一口棺材,拖著兄弟回家

經歷了人生的起起伏伏,才華橫溢的黃景仁,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百無一用”的事實,然而他依然有著誓不低頭的靈魂。

此時的黃景仁已經負債累累,仕途無望。

他淪落到跟一班戲子一起去要飯,但即便要飯的黃景仁也儀態優美,站在常人之中如同鶴立雞群,人們都爭著想和黃景仁交往,但他統統視而不見。

人們經常看到黃景仁,在紅色的舞臺上打扮得粉墨淋漓,又歌又哭,謔浪笑傲,旁若無人。

西安的洪亮吉,從來沒有忘記兄弟黃景仁,

不遺餘力跟老闆推薦他,畢沅還贈了五百金給黃。

黃景仁收到這筆鉅款,升官夢騰的升起來了,把錢全投入買官去,只是按照清朝政策,捐官之前,得除現職,後來黃景仁新官沒得到,舊職停了薪,連飯都吃不上了,之前欠下的債現在也被逼還錢。

被逼無奈的黃景仁只好落魄離京,狼狽出走。

想去陝西畢沅那裡討口飯吃,誰知行到山西解州,命已不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寫信給千里之外的洪亮吉。老洪見信,二話不說,請了公假,借了驛路,以六百里加急,“借馬疾馳,日走四驛”,只是趕到之時,“而君已不及待矣”,這一年,黃景仁35歲。

黃景仁二十多歲的時候,跟洪亮吉說:“予不幸早死,集經君訂定,必乖餘之旨趣矣”——

我這個人啊,也可能是短命的,若我死得早,你得給我把詩文結集,怕的是你不懂詩,理念落後,亂搞我詩文。後來,洪亮吉確實把黃景仁文集收攏了,一字不刪編輯出來,請畢沅出錢,印行了《兩當山房集》出版。

黃景仁曾經在一個除夕夜,看著自己的孩子嬉笑打鬧的時候寫下過一首詩:

年年此夕費吟呻,兒女燈前竊笑頻。

汝輩何知吾自悔,枉拋心力作詩人。

那一刻他似乎後悔,自己所選擇的文人路,他始終認為“百無一用是書生”。

但是,其實他致死沒有明白,影響自己一生的並不是因為他是個文人,而是因為他文人的“任性、驕傲和狂狷”,大江東去,黃景仁的才華在時光中卻越發熠熠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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