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老茶樹的故事

王和清/文

正值新茶採摘的時節,一家大小驅車前往父輩結識的山裡同年伯家中游玩。沿著盤山公路慢速行駛,窗外的起伏的群山滿山皆翠,山間林密葉茂,溪澗鶯飛燕舞,鳥語花香,野花漫布,空氣中縹緲著陣陣的清香。時不時還有新茶芽尖散發的清香氣息撲到鼻下,令人陶醉。薄薄的雲霧雪白的像絲絹一樣,柔軟雅綿,似綢緞般的潤滑溫婉,時而略過車窗,時而隨風打轉,如同一群仙人徐徐飄向天堂。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因我家中吃口多,糧食所剩無幾,已經青黃不接。清明期間,父親帶著我到山塢坑同年伯家購買洋薯(馬鈴薯),當年的情景,至今仍記憶猶新。那天一到同年伯家中,山裡同年嬤用山泉開水沖泡的那杯野生茶葉水,頭口苦,二口甜,三口之後滿嘴清香,滲入肺腑,真可謂人生第一次喝到如此美妙的茶水,我嘖嘖稱讚叫好。聽到我們的稱讚,山裡同年嬤說這有什麼,好的茶葉你沒有喝到過,比這更好喝的茶,我還沒有摘下來,於是乎,我的思維又沉浸於更好的茶葉的聯想中。

小說|老茶樹的故事

同年伯的房屋朝東南依山而建,雖然我們已陡爬近十華里的山嶺陡階,似乎登上了山頂,但到他家屋前,靠屋後的山勢還是很高,巍峨而立、一股清冽的山泉涓涓順著用毛竹鑿通的竹管,潺潺唱響在伙房的水缸裡,溢出的水又順著牆角河卵石槽流向門前的菜地,終年不斷。遠望對面山頭尖上,星星散散佈植幾十簇茶葉樹。同年嬤很平淡的說:“那山頭叫白雲尖,今天天氣好,山頭上的樹木看的清清楚楚。平時,山頭都是雲霧瀰漫,什麼都看不見。山上茶葉樹,年代可久了,自1942年嫁到夫家時,整個山頭都是茶葉樹。80多歲的太爺告訴她那山頭的茶葉樹,是祖宗留給他家的,自他懂事起就有了。同年嬤說,屬於他家的那些茶葉樹很特別,不但比其他茶葉香甜,還可以治一些毛病。它們在雲霧雨露滋潤下,一年一年,一代一代,茶葉長了摘,摘了生,默默無聞,從不張揚,為勤勞善良的主人換點鹽、油。使他家的苦日子每天迎來天亮,送走夜晚,反覆平常,磕磕碰碰,煎熬到今天。當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國,義烏縣國民政府行政機關都搬到山塢坑辦公。縣長章松年身體不適,邪火攻心,上吐下瀉,人都變形了。同年嬤的婆婆拿出家中自己炒制的半斤左右白雲尖茶葉,送給縣長章松年。章縣長每日飲用,身體漸漸恢復了元氣。隨從都感到神奇,齊稱白雲尖茶葉的功效。為答謝婆婆的義舉,章縣長題寫了“白雲奇茗”書法條幅送給婆婆收藏。後來,縣政府機關徹到永康太平,章縣長還託人捎信,要買她家的“白雲奇茗”。從此,“白雲奇茗”茶葉,幾乎每年都要送往章縣長或由他派人來取,名聲越來越響,許多人都慕名前來要茶,特別是清明節前後,茶客翻山越嶺,紛至沓來,但終因粥少僧多,不能一一滿足,令人遺憾。這樣的情景一直沿襲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

與這幾十株茶葉樹感情故事很多,同年嬤告訴我:解放以後,有幾戶人家看到我家的“白雲奇茗”名氣很大,心裡很不平衡,於是串通一氣,暗地裡向當地政府反映當年我婆婆送章松年縣長茶葉一事,說是支持國民政黨反動派。揚言要把白雲尖祖傳的茶葉山分劃給其他農戶。聽到這個消息,近九十歲的太爺怒氣衝衝,氣憤的唾沫噴濺:“我祖宗留下的是茶樹,不是搶的,不是強佔誰家的,誰要碰它們,我的老骨頭就誰拿去。”邊說邊摸出柺杖,顫顫抖抖向白雲山頭爬登,說去守護老茶樹,吩咐同年嬤將茶飯送到白雲尖,天黑再下山。就這樣,太爺天天吃了早飯就去白雲尖上,中飯茶水由同年嬤送到山上,天黑後太爺才摸索下山吃晚飯。不管風吹日曬。一連守護了近二十天,累的太爺身體越來越壞,後來村農會主任怕出人命,把這情況反映到政府,政府派員到村裡瞭解情況。來員是位山東籍的南下幹部,非常積極。到村裡一瞭解情況後,當晚就召開群眾大會,決定老茶樹的命運。同年伯家因婆婆送過章松年白雲尖茶,是討好國民黨政府,理應將老茶樹全部充公給其他農戶。但考慮老茶樹年代已久,有多年感情,再加上鄉親們都認為祖上產業不應在他們這代絕傳。政府幹部同農會主任商量後,決定留下五分之一歸同年伯,其餘五分之分四分劃給到胡三見等五戶農家,每戶平均。聽到決定後,雖然老太爺仍呼天搶地不肯歇,家裡人同隔壁鄰舍都紛紛勸導,事情就慢慢恢復了平靜。老茶樹也在眾人的養育下默默生長。

冬去春來,老茶樹無視人世間的炎涼世態,人性的紛爭,人情的冷暖,還是中規中矩的退去冬裝。在獨特的雲霧滋潤下,爭先恐後地露出尖尖嫩芽。清明前夕,村婦茶姑們也登上白雲尖,揮動靈巧的蘭花指,上下飛舞,摘下她們美好的希望。新茶登場,因聞“白雲奇茗”的名聲,這幾家都賣了好價錢。但同年伯家沒有賣,全部留在家中。同年嬤小小心心分別用土紙包好,用生石灰壓邊以防受潮,她在等取茶葉的人還有收茶葉的老顧客。果然,就在新茶售罄之際,有一位外地老茶商帶領新商戶進山收購“白雲奇茗”。到同年嬤家,確是鐵將軍把門,主人家一個人都沒有,誰都不知他們家人的去向,連近九十歲的太爺也被山下的親戚接走了。老茶商不知山裡的變故,外面世界雖很精彩,但山裡舊貌卻變了容顏。打聽後,茶商知曉了事情的緣由,心裡涼了半截,怪自已因其他商事耽擱了收茶之事。眼看著乘興而來的謀想成為泡影。正當茶商一籌莫展之際,有人告訴他,老茶樹主人家可能還有“白雲奇茗”。他們可能近幾日會回家。聽到這個消息後,老茶商決定在山上再待幾天,或多或少也要帶回些許剩餘的“白雲奇茗。”三天後,同年嬤一行風塵僕僕地回到家中,老茶商聞訊後即刻登門詢問“白雲奇茗”茶事。同年嬤告知茶商:“白雲奇茗”有的,但數量少了。而且茶葉不在家中,在離此地三十多里佛堂田心村的朋友家裡。至於什麼具體事情,等我慢慢跟你說。

小說|老茶樹的故事

同年嬤說,八十多歲的太婆在臨解放前夕亡故了,在交待後事時候,特別囑咐我們,這些年與章松年縣長交往以來,深知章松年縣長一家子的為人處世,困難時或遇到什麼事,都受到章松年縣長的接濟與幫助,我們不能忘記人家的好處。“白雲奇茗”茶葉是章縣長最喜愛的。我家也沒有什麼山珍海味,金銀珠寶饋贈與他家,只有這白雲尖的茶葉還拿得出手,所以你們每年都要送去的,不能使他沒有“白雲奇茗”茶葉泡茶。同年嬤一家人也聽從太婆的囑咐,每每新的“白雲奇茗”炒制後,都會在第一時間送往章松年縣長說好的地方或者由章縣長派人來取。今年也不例外,家人等了許久時間也不見有人來取茶葉。同年伯只好自己下山送去,可誰知道到老地方一打聽,說是章縣長一行已經不在老地方了。至於去什麼地方,大家也眾說紛紜,有的說已鎮壓了,有的說已經回老家了。總之,沒人知曉章松年他們的下落和去向。同年伯只好沮喪地轉回家門把經過說給家人。正當一家人不知所措、一籌莫展之際,太爺忽然想起章縣長有一次託人帶錢來的一個信封。太爺找出信封,託村小學的老師幫忙看看信封的地址。小學老師告訴同年嬤說“很遠的,是在安徽省桐城縣青青塥,離我們有一千多里地。”小學老師找出一本全國地圖幫助尋找,說是在安慶、池州附近,離九華山也不是很遠。老師好奇問同年嬤尋找這個地點做啥?同年嬤不知如何應答,但她聽說離九華山不遠,知道人家提起過九華山是拜佛的地方,便急中生智地說要去拜佛還願,再順便去看看一個遠房親戚。老師便將信將疑點頭後,囑咐同年嬤,路途遙遠,要一路小心。同時還畫了一張簡易的路線圖,交待她怎麼走比較安全便利。同年嬤千恩萬謝回到家中。一家人聽了同年嬤的話後,商量再三,決定同年嬤與同年伯倆人帶“白雲奇茗”上安徽去章松年老家青草塥。

第二日,天剛矇矇亮,同年伯夫妻倆就帶著太爺和行囊,不顯山,不露水,靜悄悄地翻越南嶺腳近千級陡砎。先到六石村,把太爺安頓嫁在六石村姑姑家中,也就是太爺的孫女,同年伯的老厶妹妹,千託萬囑姑姑照顧。又轉回赤岸,找政府幹部開了一張去九華山拜佛還願的路條。然後又到田心的朋友家告知這次出門的意圖。朋友兩公婆知情後,都為他們的情義之舉稱好。並提出叫他倆坐船走水路,說朋友的哥哥王同遺在佛堂航運社有一隻載重五噸的貨船走金華蘭溪,他自己當船長。今天剛好從蘭溪運貨回佛堂,正在浮橋頭卸貨。現在正好在家裡,我們託他帶到蘭溪,再坐船到屯溪。到屯溪後就好講話了,因到九華山也不遠了。於是同年伯就帶上兩斤“白雲奇茗”隨朋友到他哥王同遺家,送上茶葉,講明來意。船駕長見同年伯老實本分,又這麼講情義。就答應帶他們到蘭溪。還說到蘭溪後他有辦法託同行業朋友把同年伯平安帶到安徽屯溪,之後再拜託同行朋友想想辦法能不能平安到達九華山。同年伯當時感激的熱淚盈眶,下跪致謝。船駕長王同遺連忙扶起同年伯,說:“明天我的一船貨正要運送蘭溪,你們準備一下,雞啼時開船,烏隱庚(天黑前)就可以到蘭溪。到蘭溪後我們再打算。”同年伯等告別船駕長回朋友處,與同年嬤一說,同年嬤也十分高興:真是好人哪!造佛有眼睛。婆婆拜佛吃素求來的福。今後要好好謝謝船家的菩薩心腸,保佑他日日清健,平安全福。當夜,同年伯的兩公婆和衣而眠,幾乎沒有閤眼。躺一會,起一會,始終懸著心,等待天亮雞鳴。直到船駕長來叫他們,同年伯夫妻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兩人幾乎齊聲答應。匆匆告別朋友跟隨船駕長奔趕到佛堂鹽埠頭。停靠在義烏江邊的船隻密如螞蟻,成堆泊岸。船駕長輕車熟路來到自家船前,吩咐已候在船倉的船丁,悉心照顧同年伯夫妻。

天剛放亮,江面上泛著片片鱗光,找吃的鷺鳥也勤快地翩翩飛舞在貨船四周上空,伺機尋覓人們散落的食物。碼頭邊送水工也邁著碎堅的步子,挑著滿溢的江水,隨著“水來了!水要伐!”的叫喊聲,飄向古鎮的巷弄。江埠邊,洗衣、汰被的婦人們也在捶衣聲中,脆音婉聲。時而李家長,王家短;時而葷言,俗語,笑聲飛揚,無拘無束。街沿下,餛飩攤,油條燒餅攤,豆腐腦,油煎餜,粉絲麵條,饅頭,包子眾多早點小吃,熱氣騰騰。叫賣聲,問價聲,喧譁一片,街路上十分熱鬧。同年伯和同年嬤雖說多次上佛堂趕集,可這讓人沸騰的繁華鬧市畫卷才首次所見所感受。同年伯夫妻站在船倉頭嘖嘖稱道:“真興頭!真興頭!如果不趕路,真想去嬉嬉!”正當夫妻倆戀戀不捨之時,船駕長吩咐起篙開船,船丁招呼他倆:“進倉去吧,這有什麼興頭,蘭溪才是真正的水陸碼頭,比佛堂興頭十倍都不止,三天三夜都嬉不過來。”

蘭溪在佛堂的下游,船隻順著水流方向,順水順浪,船速很快。再加上前幾天下過幾場大雨,江水上漲了許多,船隻行駛得比平時顯得更輕便。就這樣一路平安駛向蘭溪。船過金華小碼頭也沒有停駛,緊趕慢趕,天剛剛擦黑,蘭溪碼頭已隱約可望。只見江岸上燈光閃閃,江面上漁火點點,一片安然。行駛碼頭停靠後,船駕長吩咐同年伯:“等會叫船丁老四帶你們上岸轉轉吃點東西,早些轉回船隻上休息,我去託朋友,討信有否明天到屯溪的貨船。”俗話說:好事碰頭趕都趕不走。就在同年伯一行迴轉到船上時,見船駕長同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客人在親切的交談,看到同年伯後就介紹說:“你們運氣真的好,這位船老大姓朱,是屯溪本地人,明天正好要回去。我已經把事情跟他說好了。由他給你們帶到屯溪,而且他還會安排好到九華山的車子。快謝謝朱老大!”同年伯兩夫妻一聽之後,彷彿遇救星一般,連忙稱謝。隨後送上兩斤“白雲奇茗”。朱老大客氣一番收了,告訴同年伯倆夫妻,明天上午我們船就回屯溪,到屯溪後,我認識九華山甘露寺的主持,百歲宮的主持也要好。寺裡的香燭都在屯溪進貨。寺裡有好幾輛拉貨馬車,到時候託他們順帶進香九華山。聽到這樣好的安排,同年伯和同年嬤快活地不知如何感謝朱老大。朱老大擺擺手說:“小事情一件,不要謝。況且,我與你們王船長已有十多年的交情了,不少有事往來,相互照顧理所當然。”事後,王駕長重邀同年伯夫妻倆上蘭溪城街遊玩。蘭溪城整夜燈光通明,熱鬧非凡,人稱“小上海”。繁華的大場面,使他們如同夢境,由衷讚歎一路興奮。高興之餘,差點忘記自己的此行目的。幸虧王駕長明告,夫妻倆才如夢初醒,自責不是。於是一行人匆匆告別鬧市,返回船中安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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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天的晨曦,在鳥兒歡快動聽的脆鳴聲中喚醒了。朱老大過來喚同年伯夫妻上船向屯溪進發。蘭溪到梅城江段,還是順水順風而行,可到建德後,船要分走新安江了。沿靠兩岸翠綠青山,田園村落的新安江,如流淌在醉美的畫卷中。因為是朔水而上,貨船基本靠拉縴工的牽引,只是在平緩寬闊的江段,船工們四篙齊撐,貨船也只是緩緩前行,一路上,名勝古蹟,黛瓦白牆,田園風光,一派皖南景色盡收眼底。就這樣晝行夜停,貨船在如詩如畫般的新安江上航行了整整十天才靠上屯溪碼頭。靠岸後,朱老大帶著同年伯夫妻倆熟門熟路穿街走巷,很快就到了九華山寺院進貨的香燭貨棧,討問店主寺院進香燭馬車近況。店主告知朱老大說,估約這幾天會前來拿貨,請稍候幾時,寺院進貨馬車到了立即告訴朱老大。果然不出所言,寺院馬車晚上就有消息,但不是為香燭而來,而是來接屯溪鎮上街頭的一位施主進山朝香做佛事的。朱老大知情後,隨即與同年伯兩夫妻同寺僧聯絡,大家一見面,可真巧,這位寺僧是朱老大三年前親自送到甘露寺修行的族兄兒子。這次來接施主,甘露寺主持還特地吩咐他代表主持向朱老大問安,並言語有什麼事需幫忙儘管說。等侄兒語音剛落,朱老大哈哈笑說,這悟能和尚真是神仙一樣,怎麼知道我有事情求他,好像是我要睡覺他給我一個枕頭。侄兒問叔叔為何如此高興,朱老大指看同年伯夫妻倆說,這是浙江義烏來的香客,也是要去九華山朝香敬佛的,你馬車不是接施主的嗎?可否帶上他倆?侄兒說,那我先問一下施主,是否願意同行。報稟施主商量後,施主也願意路上多個伴,一起上九華山。

深藏在神秘梵境的甘露寺,雄偉莊嚴,座落半山定心石下。是進九華山朝香敬佛必經之路上的首座廟宇。寺院四周蒼松翠竹環抱,雨露雲霧,甘露欲滴,地處幽靜。同年伯一行到達山門,雖然一路的辛苦,但見廟宇勝地如置仙境,大家的疲憊頓時消除。朱姓寺僧引他們到悟能主持的方丈室。同年伯送上兩斤“白雲奇茗”茶葉,主持客氣致謝說,茶葉僧家很多,施主自己留著吧,同年嬤上前解說這“白雲奇茗”的身世,主持也感覺到曾有人提起過此茶的與眾不同。略一思忖,想起桐城人氏章松年三年前來寺院隨緣時與他談起過,說是他在浙江義烏任上常飲“白雲奇茗”之茶,奇特的很,莫非就是這茶葉不成。同年伯夫婦一聽,連忙稱是,聽到主持提起章松年急問主持是否知曉章松年的近況,並向主持說起他們家和章松年的交往經過,還說明此行的最終目的,急迫之心油然陡生。主持手持佛珠,口唸阿彌陀佛,稱讚施主的一腔苦善之心,安慰同年伯夫婦倆,善舉有善果,凡事務必不能操之過急。待老衲遣人瞭解詳情之後,再議往後之行。因朝代改變了,不能照老黃曆行事。施主與佛祖緣份難得,既然有緣來九華山,那就既來之,則安之,並著手吩咐朱姓寺僧照料。

清明時節的九華山處處生機盎然,層層蒼松翠竹,煙霧繚繞,近坡遠山山花遍開。深海似的綠樹林中,時而露出杏黃色的院牆,青灰色的殿脊,琉璃瓦金碧輝煌。參天的古木,挺拔蒼翠,時而沐浴在姻紅的朝霞或桔紅色的夕陽中。空山中,梵音沉飄,佛號陣鳴,鐘聲悠揚,經鼓點點,好一處佛國仙山世界。同年伯夫妻兩個也就在沉寂肅穆的佛祖海洋中,逢寺必朝,見佛就拜。著著實實度過了幾天善男信女的居士生活,真可印證了古人贊言:到此禪關宿,方知山色多。就這樣,同年伯夫妻倆日裡行拜在九華山上的眾多寺院,晚上與主持泡喝“白雲奇茗”談經論佛,等待章松年的消息。日子過了很快,一日晚上,同樣在禪房與主持喝茶聊天時,主持心存疑慮問同年伯,這幾天老衲都在泡喝“白雲奇茗”,雖說是綠茶,但湯色略黃,與眾不一,開始沒啥感覺,無非是清香,爽口,久飲之後,總好像有一種說不清的甘醇味道。說不清,道不明。好像老孃燒的飯焦香,又像爹爹抽的旱菸味。越喝越好喝,好像見到久別的老友。而且這幾天感到飯量有所增加,吃東西香甜多了。這茶葉究竟有什麼值得探究的地方?同年嬤告訴主持,“白雲奇茗”與其他茶葉沒有什麼不同,可能是炒製茶葉和儲藏方法與別人不一樣,也沒有什麼講究。'就是做茶年份多了成習慣,從來未改變。太婆傳家婆,家婆傳給我,我沒一男半女,可能這種做法要斷在我的手上了。主持忙施善言:“我佛慈悲。施主心善性慈,肯定會得子生鳳,'白雲奇茗'定有後繼之人。”“託佛吉言,菩薩保佑。”同年嬤充滿期待生兒育女的喜悅心情,喜極而涕。正當夫妻倆個沉醉在美好願望的氣氛中,朱姓寺僧帶來一位老者招呼主持說,我剛從麥草塥回來,聽說章松年已被政府了,他全家大小也音訊全無,具體怎樣沒有人清楚。老家裡也沒有其他什麼人,只剩下原在他家打雜的啞巴老五,比劃了很久也問不出什麼因由。老者還說,在打聽章松年事情時還差點被抓。幸好您事前考慮周全,叫我帶上寺院外出化緣的信物,政府才放行。否則就不能回來見您了。因此老者勸慰主持別再去關注章松年之事了。同年伯夫妻倆聽到事情真相後,唏噓嘆息連連,心頭像堵了一塊硬冷的糯米糰,難受的泛酸。辛辛苦苦行程千里,竟然是傷心的悲場,夫妻倆如同秋後的茄子被霜打蔫了。主持雖身受其感,但還是勸戒同年伯夫妻要心懷寬慰,凡是皆有緣,能得到事情趕也趕不走,求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硬求。施主情意深重,從老家到貧地,相隔千里山水,業也仁至義盡,雖無緣與章居士相見,就憑這慈悲之心,連佛祖也會感受到的。一番勸慰,夫妻倆難受的心似喝了爽甜的茶水,把堵塞的米團融化了,心情也平靜了很多。倆人商忖,既然章縣長一家不知下落。所帶來的“白雲奇茗”也送不了他了。且住持也較喜歡這茶葉,那就全部留給住持。一來感謝主持這些天的細心照顧,二來作為對甘露寺的募緣。佛祖慈悲,說不定能給他倆送來一男半女,也可告慰九泉之下列祖列宗的美好心靈。主持見狀,對夫妻倆的善舉,深表謝意。主持吩咐禪庫房僧,茶葉收下,但要付給錢資,並囑咐要高於平時市面茶價。夫妻倆執意不從,可主持還是商量用執中的辦法付錢。一半茶葉收入禪庫房,一半茶葉主持留下,並按市價高出三倍的價格付給同年伯60萬元錢(舊幣)。主持還贈送了一尊玉石佛像,願佛祖保佑他們平平安安,事事如願。

告別主持後,同年伯夫妻倆老馬識途,按原路或步行,或坐車,再搭貨船到達佛堂鹽埠頭。到田心朋友家稍停後,又到六石村接上太爺。一路上走走歇歇,累得太爺幾次差點昏倒。經過近十個時辰,直到上弦月掛在南嶺山尖,才回到了闊別個把月的山塢坑家中。同年嬤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把安徽之行告訴了茶商。茶商也深深地被同年嬤夫妻倆人的所作所為感動,當即表明要把剩餘的“白雲奇茗”全部按甘露寺主持出的價錢收購。並許諾來年所炒制的茶葉,也高於當年市場的茶價成交。於是,同年伯來不及好好拾掇,胡亂梳洗幾把,第二天拂曉就陪同茶商到田心村朋友家,把寄放在他家所存留的“白雲奇茗”如數過稱成交。送走茶商,同年伯又到佛堂街上買了幾盒糕點之類的禮物,專程到了六石村妹妹家,同妹妹談起安徽之行的所見所聞,也感謝妹妹近一個月對太爺的悉心照料。雖然說也是妹妹自己的太爺,可是多一個人就多一口嘴。妹妹本身家境困難,太爺又愛好喝酒,所以開支就增加了不少。妹妹一家表面上看上去風平浪靜,笑臉相迎,可事實上捉襟見肘的底細同年伯心知肚明。於是,同年伯包了3個紅包,說是給外甥,外甥女添點鞋襪頭角(衣褲),妹妹一家也感謝哥哥、舅舅的情義,望他們有閒時常來走走,以慰掛念之心。

安徽之行的經過跌宕起伏,同年嬤繪聲繪色的講述把我帶進了傳奇的故事中。同年嬤給我們續了續茶水,又接著話頭:老茶樹的故事還有呢!那天同年伯告別妹妹一家便興沖沖趕回程,到山塢坑時,夕陽已快西沉。站在南嶺嶺頭,頓覺天明地朗。金燦燦的晚霞把南嶺頭染成一片金黃色,轉回望,山腳下遠近村廓炊煙四起,人影點點,犬吠隱轉,一片祥和畫卷。同年伯一路的風塵也隨之吹拂了乾乾淨淨,腳勁陡增。剛進村口,就聽見村中一片吵鬧聲,粗喉髒話此起彼落。吵罵聲中還隱約傳來同年嬤的哀哭聲。同年伯感覺到一絲不詳之兆,急歩奔回自己家門。果然,同年嬤正在手忙腳亂揉搓躺在睡竹椅上的太爺。邊揉邊呼天搶地的哀嚎著。太爺滿臉血汙,雙眼緊閉,口流白沫,呼吸急促,昏迷不醒,命懸一線。隔壁鄰居圍擠一團,束手無策。問其事因,說是太爺在白雲尖老茶樹地壟與他人爭執,被人推執摔滾巖下所傷的。抬下山頭就快不行了。這時,鄰村的郎中也被人帶到,郎中診脈察看後斷言,迴天無術,料理後事吧!話音未落,太爺突然一陣抽搐,腿一蹬,氣息全無。周圍人們都嘆聲哀勸,滾落下同情的淚珠。這時的同年伯如同鬥牛場上的鬥牛,瞪著血紅的眼睛,嚎哮著要尋肇事者的命。幸虧眾人竭力相勸:人已逝,先入土。把太爺後事辦了再論理討公道,以安逝人之亡靈。於是眾人相助相幫,前後三天,把太爺送到祖墓墳地。

經過傷神傷身的幾場變故,同年伯兩夫妻元氣大傷,整天昏昏沉沉,做事情也丟三落四,天天翻念甘露寺住持送給他的經書。鄰里親友來看望他們,勸導他們出去走走寬寬心。夫妻倆人覺得在理,於是就高一腳,低一腳轉到了白雲尖,一到老茶樹地壟,只見橫七豎八亂散著已經枯黃的老茶樹,整片茶山的老茶樹,幾乎夷為平地,成活的不到二十棵。(同年嬤說:就是現在所看見的那些。)見此情形,同年伯心疼不已,究問其因。同年嬤與他說起當時所發生的一切。就在同年伯與茶商去田心取茶葉的那日上午,幾位鄰居來家閒聊,談著談著就提起老茶樹,太爺見自家祖傳的老茶樹被人瓜分,心裡很是氣憤,在加上頭天夜裡同年嬤與他說起過安徽九華山甘露寺主持高價收茶的經過,更是火上澆油。顫巍巍移步門庭臺階上,指名道姓地謾罵劃分老茶樹的胡三見等人。開始還比較平靜,後來胡三見等人的傷人語言激起老太爺悶在胸中已久的怒火。胡三見揚言要把太爺一家告到政府去,說是不老實,到現在還送茶葉到安徽反動縣長人家,還想翻天,想國民黨。說太爺一大把年紀,好死不死還尋骨白事。惡毒的語言,把太爺氣得夠嗆。太爺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氣,轉身回屋,拿上開山鋤頭和柴刀,一口氣登上白雲山尖的老茶樹地壟,對著老茶樹發狂的亂掘亂砍,待到胡三見等人知情後趕到白雲尖時,老茶樹基本遭殃。在眾人阻止太爺瘋狂舉動時,發生了太爺摔滾岩石下的傷人之事。同年伯聽後一陣陣的沉思,老茶樹原本是希望所在,現在成為災禍之源。事發時本想尋人拼命,報太爺之仇,出心中惡氣。可在誦唸經書時,回想甘露寺主持的諄諄傳教做人的根本,為人的處事,心胸寬慰了許多。

從此之後,同年伯就無心去白雲尖照料那幾十棵老茶樹了。胡三見等人也因傷了太爺,心存愧疚,說是“白雲奇茗”茶就算是金銀珠寶也不去爭摘了。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理應和睦相處,平安與事。只有同年嬤還是年年在清明期間,到白雲尖摘集“白雲奇茗”嫩葉,炒制後,託王同遺船駕長寄送安徽九華山甘露寺的主持。直至人民公社化,老茶樹歸集體所有後,因無人顧及,缺少照料,慢慢地被荒草雜樹所吞沒。終於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期的某一天,老茶樹完成了它的使命,壽終正寢。如今,同年伯同年嬤也駕鶴西去,家裡只有1952年領養的女兒寶珠同年妹一個人守在古老的宅院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養女寶珠年青時也招婿上門,成家結婚。但不知何故,也沒留下一子半女,丈夫也在2000年末亡故了。只有她生母家的侄女侄兒時有進山探望,我們有時也在時節日去走走。如今,政府把她列為五保戶,吃穿不愁,時不時在村文化中心談談天,打打牌,飯餐有居家養老中心供給,晚年過得很滋味。與她回顧老茶樹的故事,她也清楚記得,說這樣好的茶葉講沒有就沒有了,真是可惜!她還同我們講過章松年提寫的“白雲奇茗”條幅,說是在“破四舊”時給村裡貧協主席抄走燒燬了。“如果存到今日,可能是文物了。”寶珠同年妹詼諧地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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