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九個年頭,在大年三十這天我從工作的小縣城回到從小長大的小縣城,每一年的除夕團圓夜都是我們的家庭“年會”,會上父親會作為一家之主進行總結髮言,而我們每個人包括母親都要進行年度“述職”。
“今年我找了女朋友。”弟弟依舊是一句話的彙報。
“今年我加了24天班。”我亦簡簡單單一句。
“今年我把林簡嫁出去了。”母親笑著總結了這一句。
“對,今年我和你媽,完成了一個大任務,把林簡嫁得不錯,雖然她最小,但卻最先完成了人生大事——”父親說著看向母親,母親也心領神會的點頭。
隨後的團圓飯吃得倒有些像單位裡的座談會,我夾了一塊牛肉放進嘴裡,父親的電話響起來,遠在香港的堂哥打電話給父親拜年。
電話裡父親聽了堂哥的“工作總結”感嘆了一句,“你小子就是厲害,去年西安的房價漲得那麼厲害,你悄默聲地全款在曲江買了精裝房,比林夏那小子強多了——”
“林夏,你現在一個月工資多少?”父親掛完電話就問我。
“3500”我回答。
“都還不用上稅。”
“你掙這麼少難怪沒女娃願意跟你,你看看你堂哥,都是大學畢業,差的咋這麼大?哎——”父親邊說邊嘆氣。
“你不是說那單位旱澇保收又穩定嗎?怎麼現在嫌我掙錢少了。”我故意拿話嗆他。
“我把你供出來了是吧?你翅膀硬了是吧?”我沒有回答他。
“啪——”他一甩手將酒杯就那樣扔在地上摔碎了。
瞬間大家都不敢說話了。
他一直告訴我,這份工作旱澇保收,雖然不能富有,但是一定不會貧窮。
記得,四年前我要辭職,父親說,“你敢辭,我明天就喝農藥。”
我說,你喝農藥我也要辭,結果第二天他真的喝了農藥。
“給你爸說,你不辭職。”母親把我拉到父親病床前。
“爸——我不辭職。”
我總以為貧窮就像大V爆文寫的那樣,它只是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可是,後來我發現,貧窮,其實是一種心理障礙。
2.
“那個時候,林夏半歲多躺在醫院裡,你婆躺在醫院裡,我在村裡三十塊錢都借不到……”
不記得是哪個除夕,父親對他的侄子訴說著當年的不容易。
小時候家裡很窮,也在那年除夕弟弟說三婆家今天吃雞肉,小叔家吃糖醋排骨,只有我們家天天都吃蔬菜,我一直低頭吃飯不說話,而妹妹在弟弟說完後隨口說了一句,就是。
父親便將妹妹的碗摔在地上,“吃不吃,不吃給我滾。你這賠錢貨。”
妹妹“哇……”一聲看著地上的飯哭了,也被父親嚇著了。
“哎——林夏,去給林簡再乘一碗飯。”母親嘆了口氣命令我。
父親摔了妹妹的碗,也摔門出去了。
那頓飯每個人吃得都不舒服。
貧窮讓當年的父親很是焦慮,因而我們便常常需要接受父親的各種嫌棄和責罵。
年少時,貧窮的我們不僅羨慕別人家飯桌上的燒雞排骨,也羨慕別人家的和諧友善。
平時的飯菜大抵在小孩子的心裡沒那麼重要,可是到了年上,能吃上一半塊肉便能滿心歡喜了。
因為家裡窮,父親那樣沒什麼文化也不太靈光的頭腦,即使加上母親的努力,我們的生活除了村子裡的二胡子叔叔,並沒有比誰家的好一些。
每年的春節我和弟弟妹妹便特別期待大年初二,因為可以去外婆家吃魚吃雞吃蝦,還有很多我們沒有吃過的好吃的零食。
可是每次到了外婆家門口,弟弟和妹妹卻總是抱著外婆家門口的大樹不肯進去。
即使母親說進去有魚肉有雞肉,她們依然不肯進去,那膽怯的樣子,讓母親生氣卻又不捨得責備。
磨蹭了很久之後,外婆將他們硬拉回家裡。
而彼時,父親常會說一句,“沒出息的樣子。”
只有我知道,門裡面的那個世界對他們而言是陌生的,門裡面的人會讓他們膽怯自卑,也會讓他們不自在。
貧窮,讓我們在還是孩子的時候,便將自卑刻在腦海裡。
3.
我們總以為,血濃於水,可是經濟這條可以逾越的鴻溝,左右兩側是不同的世界。
在外婆的幾個孩子中母親的日子是過得最差的,要拉扯三個孩子,還要幫爸爸還家裡以前那些債。
孩子們一起玩耍的時候,弟弟妹妹也總是顯得那麼不合群。
在表哥表妹群裡,我們三個人都是不大言語的,因為他們說的那些東西我們常常不知道,更插不上話,有時候偶爾冒一句也會被笑話。
大我一歲的表哥說他剛買了羽泉的卡帶,我便問他羽泉是誰,他嘲笑我,羽泉你都不知道是誰。
即使是小舅也會多給大舅家的姐姐一包麥麗素或者丁丁鍋巴。
而爸媽在大人群裡也沒有那麼多話,因為大舅大姨她們討論的國家方針政策和海南的房價他們沒有精力去了解。
他們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個想法便是還剩下多少債沒有還清楚,他們為了擺脫經濟上的拮据疲於奔命。
因為貧窮而產生的“怕被取笑”,讓我們對人群充滿牴觸,這也為長大成人後的社交恐懼埋下了根。
4.
我們一直都強調基因的強大作用,卻將環境對成長的影響視而不見。
小時候的我們,一度充當著容器的角色,不斷地接納父母因為貧窮而產生的痛苦、憤怒和種種情感投射。
後來的某一天,我突然明白,在我想辭掉那份像“低保”一樣的雞肋工作時,父親的過激表現以及在堂哥的那個電話後嫌棄我掙得太少,不過都是曾經貧窮的“後遺症”。
他希望我掙得多一些卻又害怕我辭了“鐵飯碗”生活不再有保障,希望我“端著鐵飯碗”卻又嫌棄我掙得太少沒有女孩子願意跟。他心裡的一直沒有化解的這些趨避式衝突都源於此。
年少的我們,常常會收到父親說的“你怎麼這麼沒出息?”“你怎麼這都做不好?”“你怎麼什麼都比不上人家?”,讓我們兄妹三人都成了內歸因族,在很多事情上,不管是主觀還是客觀原因,都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以為貧窮只是限制了我的想象,卻不曾明白,貧窮真正“坑”了的是我的心。
物質上的貧窮,容易擺脫,心理因此生的那些自卑、自責、不合群、焦慮卻不那麼容易擺脫。
5.
好在,今天的我,在無數次的自我觀照、自我分析之後,漸漸可以正視一直以來的自卑、不合群,遇到問題時也不再一味的內歸因,令自己“煎熬”,適當的外歸因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我因為自責而產生的痛苦。
對於那些遙不可及的“富裕”,我亦漸漸懂得掌控自己的預期,竟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對於那些憋在心裡的委屈,我亦學會了從朋友那裡尋找支持。
父親喝藥住進醫院我患胃潰瘍的那年,一位老中醫告訴我“身心合一”的道理,那年我開始注重健康飲食、鍛鍊身體以及保持充足睡眠,半年的時間,我“養”出了一個更好的自己,我開始對自己感到滿意。有了自信,我變得不那麼害怕走進人群。
簡·布萊克曾說人們都會保護他們所珍視的東西。
如果你在童年也曾被貧窮“坑”了心,那麼願你也像今天的我一樣,成為自己想要保護和珍視的對象。
一個混跡江湖的治癒系井姐,堅持暖心,專注情感治癒和心理科普,偶爾寫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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