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撲天雕雙修生死書,值得細讀的經典名著

第四十七回 撲天雕雙修生死書 宋公明一打祝家莊

原著:施耐庵

話說當時楊雄扶起那人來,叫與石秀相見。石秀便問道:“這位兄長是誰?”楊雄道:“這個兄弟姓杜名興,祖貫是中山府人氏,因為他面顏生得粗莽,以此人都叫他做鬼臉兒。上年間做買賣來到薊州,因一口氣上打死了同夥的客人,吃官司監在薊州府裡。楊雄見他說起拳棒都省得,一力維持救了他。不想今日在此相會。”杜興便問道:“恩人,為何公事來到這裡?”楊雄附耳低言道:“我在薊州殺了人命,欲投梁山泊去入夥。昨晚在祝家店投宿,因同一個來的火伴時遷,偷了他店裡報曉雞吃,一時與店小二鬧將起來,性起把他店屋放火都燒了。我三個連夜逃走,不提防背後趕來。我弟兄兩個搠翻了他幾個,不想亂草中間舒出兩把撓鉤,把時遷搭了去。我兩個亂撞到此,正要問路,不想遇見賢弟。”杜興道:“恩人不要慌,我叫放時遷還你。”楊雄道:“賢弟少坐,同飲一杯。”

《水滸傳》撲天雕雙修生死書,值得細讀的經典名著

三人坐下,當下飲酒,杜興便道:“小弟自從離了薊州,多得恩人的恩惠,來到這裡,感承此間一個大官人見愛,收錄小弟在家中做個主管,每日撥萬論千,盡託付與杜興身上,甚是信任,以此不想回鄉去。”楊雄道:“此間大官人是誰?”杜興道:“此間獨龍岡前面有三座山岡,列著三個村坊。中間是祝家莊,西邊是扈家莊,東邊是李家莊。這三處莊上,三村裡算來,總有一二萬軍馬人家。惟有祝家莊最豪傑,為頭家長,喚做祝朝奉,有三個兒子,名為祝氏三傑。長子祝龍,次子祝虎,三子祝彪。又有一個教師,喚做鐵棒欒廷玉,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莊上自有一二千了得的莊客。西邊那個扈家莊,莊主扈太公有個兒子,喚做飛天虎扈成,也十分了得。惟有一個女兒最英雄,名喚一丈青扈三娘,使兩口日月雙刀,馬上如法了得。這裡東村莊上,卻是杜興的主人,姓李名應,能使一條渾鐵點鋼槍,背藏飛刀五口,百步取人,神出鬼沒。這三村結下生死誓願,同心共意,但有吉凶,遞相救應。惟恐梁山泊好漢過來借糧,因此三村準備下抵敵他。如今小弟引二位到莊上,見了李大官人,求書去搭救時遷。”楊雄又問道:“你那李大官人,莫不是江湖上喚撲天雕的李應?”杜興道:“正是他。”石秀道:“江湖上只聽得說獨龍岡有個撲天雕李應是好漢,卻原來在這裡。多聞他真個了得,是好男子,我們去走一遭。”楊雄便喚酒保,計算酒錢。杜興那裡肯要他還,便自招了酒錢。

三個離了村店,便引楊雄、石秀來到李家莊上。楊雄看時,真個好大莊院,外面週迴一遭闊港,粉牆傍岸,有數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柳樹,門外一座吊橋,接著莊門。入得門來到廳前,兩邊有二十餘座槍架,明晃晃的都插滿軍器。杜興道:“兩位哥哥在此少等,待小弟入去報知,請大官人出來相見。”杜興入去,不多時只見李應從裡面出來。楊雄、石秀看時,果然好表人物,有《臨江仙》詞為證:

鶻眼鷹睛頭似虎,燕頷猿臂狼腰,疏財仗義結英豪。愛騎雪白馬,喜著絳紅袍。

背上飛刀藏五把,點鋼槍斜嵌銀條,性剛誰敢犯分毫。李應真壯士,名號撲天雕。

當時李應出到廳前,杜興引楊雄、石秀上廳拜見。李應連忙答禮,便教上廳請坐,楊雄、石秀再三謙讓,方才坐了。李應便教取酒來且相待。楊雄、石秀兩個再拜道:“望乞大官人致書與祝家莊,來救時遷性命,生死不敢有忘。”李應教請門館先生來商議,修了一封書緘,填寫名諱,使個圖書印記,便差一個副主管齎了,備一匹快馬,星火去祝家莊取這個人來。

那副主管領了東人書札上馬去了,楊雄、石秀拜謝罷。李應道:“二位壯士放心,小人書去便當放來。”楊雄、石秀又謝了。李應道:“且請去後堂,少敘三杯等待。”兩個隨進裡面,就具早膳相待。飯罷吃了茶,李應問些槍法,見楊雄、石秀說的有理,心中甚喜。

巳牌時分,那個副主管回來,李應喚到後堂問道:“去取的這人在那裡?”主管答道:“小人親見朝奉下了書,倒有放還之心,後來走出祝氏三傑,反焦躁起來,書也不回,人也不放,定要解上州去。”李應失驚道:“他和我三家村裡結生死之交,書到便當依允,如何恁地起來?必是你說得不好,以致如此。杜主管,你須自去走一遭親見祝朝奉,說個仔細緣由。”杜興道:“小人願去,只求東人親筆書緘,到那裡方才肯放。”李應道:“說得是。”急取一幅花箋紙來,李應親自寫了書札,封皮面上使一個諱字圖書,把與杜興接了。後槽牽過一匹快馬,備上鞍轡,拿了鞭子,便出莊門,上馬加鞭奔祝家莊去了。李應道:“二位放心,我這封親筆書去,少刻定當放還。”楊雄、石秀深謝了,留在後堂飲酒等待。

《水滸傳》撲天雕雙修生死書,值得細讀的經典名著

看看天色待晚,不見杜興回來,李應心中疑惑,再教人去接,只見莊客報道:“杜主管回來了。”李應問道:“幾個人回來?”莊客道:“只是主管獨自一個跑馬回來。”李應搖著頭道:“卻又作怪!往常這廝不是這等兜搭,今日緣何恁地?”楊雄、石秀都跟出前廳來看時,只見杜興下了馬入得莊門,見他模樣,氣得紫漲了麵皮,齜牙露嘴,半晌說不的話。有詩為證:

面貌天生本異常,怒時古怪更難當。

三分不像人模樣,一似酆都焦面王。

李應出到廳前,連忙問道:“你且言備細緣故,怎麼地來。”杜興氣定了,方才道:“小人齎了東人書札,到他那裡第三重門下,卻好遇見祝龍、祝虎、祝彪弟兄三個坐在那裡,小人聲了三個喏,祝彪喝道:‘你又來做甚麼?’小人躬身稟道:‘東人有書在此拜上。’祝彪那廝變了臉,罵道:‘你那主人恁地不曉人事!早晌使個潑男女來這裡下書,要討那個梁山泊賊人時遷。如今我正要解上州里去,又來怎地?’小人說道:‘這個時遷不是梁山泊夥內人數,他自是薊州來的客人。今投見敝莊東人,不想誤燒了官人店屋,明日東人自當依舊蓋還,萬望俯看薄面,高抬貴手,寬恕寬恕。’祝家三個都叫道:‘不還,不還!’小人又道:‘官人請看東人親筆書札在此。’祝彪那廝接過書去,也不拆開來看,就手扯的粉碎,喝叫把小人直叉出莊門。祝彪、祝虎發話道:‘休要惹老爺性發,把你那李應捉來,也做梁山泊強寇解了去。’小人本不敢盡言,實被那三個畜生無禮,把東人百般穢罵,便喝叫莊客來拿小人,被小人飛馬走了。於路上氣死小人,叵耐那廝枉與他許多年結生死之交,今日全無些仁義。”詩曰:

徒聞似漆與如膠,利害場中忍便拋。

平日若無真義氣,臨時休說死生交。

李應聽罷,心頭那把無明業火,高舉三千丈,按納不下,大呼:“莊客,快備我那馬來!”楊雄、石秀諫道:“大官人息怒,休為小人們壞了貴處義氣。”李應那裡肯聽?便去房中披上一副黃金鎖子甲,前後獸面掩心,穿一領大紅袍,背胯邊插著飛刀五把,拿了點鋼槍,戴上鳳翅盔,出到莊前,點起三百悍勇莊客。杜興也披一副甲,持把槍上馬,帶領二十餘騎馬軍。楊雄、石秀也抓紮起,挺著朴刀,跟著李應的馬徑奔祝家莊來。

日漸銜山時分,早到獨龍岡前,便將人馬排開。原來祝家莊又蓋得好,佔著這座獨龍山岡,四下一遭闊港。那莊正造在岡上,有三層城牆,都是頑石壘砌的,約高二丈。前後兩座莊門,兩條吊橋。牆裡四邊,都蓋窩鋪,四下裡遍插著槍刀軍器,門樓上排著戰鼓銅鑼。李應勒馬,在莊前大叫:“祝家三子,怎敢毀謗老爺!”只見莊門開處,擁出五六十騎馬來,當先一騎似火炭赤的馬上,坐著祝朝奉第三子祝彪。怎生裝束:

頭戴縷金荷葉盔,身穿鎖子梅花甲,腰懸錦袋弓和箭,手執純鋼刀與槍。馬額下垂照地紅纓,人面上生撞天殺氣。

 

李應見了祝彪,指著大罵道:“你這廝口邊奶腥未退,頭上胎髮猶存,你爺與我結生死之交,誓願同心共意保護村坊。你家但有事情,要取人時,早來早放;要取物件,無有不奉。我今一個平人,二次修書來討,你如何扯了我的書札,恥辱我名,是何道理?”祝彪道:“俺家雖和你結生死之交,誓願同心協意,共捉梁山泊反賊,掃清山寨,你如何卻結連反賊,意在謀叛?”李應喝道:“你說他是梁山泊甚人?你這廝卻冤平人做賊,當得何罪?”祝彪道:“賊人時遷已自招了,你休要在這裡胡說亂道,遮掩不過。你去便去,不去時連你捉了,也做賊人解送。”

《水滸傳》撲天雕雙修生死書,值得細讀的經典名著

李應大怒,拍坐下馬,挺手中槍,便奔祝彪。祝彪縱馬去戰李應。兩個就獨龍岡前,一來一往,一上一下,鬥了十七八合,祝彪戰李應不過,撥回馬便走。李應縱馬趕將去,祝彪把槍橫擔在馬上,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滿弓,覷得較親,背翻身一箭。李應急躲時,臂上早著。李應翻筋斗,墜下馬來,祝彪便勒轉馬來搶人。楊雄、石秀見了,大喝一聲,拈兩條朴刀,直奔祝彪馬前殺將來。祝彪抵當不住,急勒回馬便走,早被楊雄一朴刀,戳在馬後股上。那馬負疼,壁直立起來,險些兒把祝彪掀在馬下,卻得隨從馬上的人,都搭上箭射將來。楊雄、石秀見了,自思又無衣甲遮身,只得退回不趕。杜興也自把李應救起上馬先去了。楊雄、石秀跟了眾莊客也走了。祝家莊人馬趕了二三里路,見天色晚來,也自回去了。

杜興扶著李應,回到莊前下了馬,同入後堂坐。眾宅眷都出來看視,拔了箭矢,伏侍卸了衣甲,便把金瘡藥敷了瘡口,連夜在後堂商議。楊雄、石秀與杜興說道:“既是大官人被那廝無禮,又中了箭,時遷亦不能夠出來,都是我等連累大官人了。我弟兄兩個只得上梁山泊去,懇告晁、宋二公並眾頭領,來與大官人報仇,就救時遷。”因辭謝了李應。李應道:“非是我不用心,實出無奈。兩位壯士,只得休怪。”叫杜興取些金銀相贈,楊雄、石秀那裡肯受。李應道:“江湖之上,二位不必推卻。”兩個方才收受,拜辭了李應,杜興送出村口,指與大路。杜興作別了,自回李家莊,不在話下。

且說楊雄、石秀取路投梁山泊來,早望見遠遠一處新造的酒店,那酒旗兒直挑出來。兩個入到店裡,買些酒吃,就問路程。這酒店卻是梁山泊新添設做眼的酒店,正是石勇掌管。兩個一面吃酒,一頭動問酒保上梁山泊路程。石勇見他兩個非常,便來答應道:“你兩位客人從那裡來?要問上山去怎地?”楊雄道:“我們從薊州來。”石勇猛可想起道:“莫非足下是石秀麼?”楊雄道:“我乃是楊雄,這個兄弟是石秀。大哥如何得知石秀名?”石勇慌忙道:“小子不認得。前者戴宗哥哥到薊州回來,多曾稱說兄長。聞名久矣,今得上山,且喜,且喜。”三個敘禮罷,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對石勇說了。石勇隨即叫酒保置辦分例酒來相待。推開後面水亭上窗子,拽起弓放了一枝響箭。只見對港蘆葦叢中,早有小嘍羅搖過船來。石勇便邀二位上船,直送到鴨嘴灘上岸。石勇已自先使人上山去報知。早見戴宗、楊林下山來迎接。俱各敘禮罷,一同上至大寨裡。

眾頭領知道有好漢上山,都來聚會,大寨坐下。戴宗、楊林引楊雄、石秀上廳參見晁蓋、宋江並眾頭領。相見已罷,晁蓋細問兩個蹤跡,楊雄、石秀把本身武藝,投托入夥先說了,眾人大喜,讓位而坐。楊雄漸漸說到有個來投托大寨同入夥的時遷,不合偷了祝家店裡報曉雞,一時爭鬧起來,石秀放火燒了他店屋,時遷被捉,李應二次修書去討,怎當祝家三子堅執不放,誓願要捉山寨裡好漢,且又千般辱罵,叵耐那廝十分無禮。不說萬事皆休,才然說罷,晁蓋大怒,喝叫:“孩兒們將這兩個與我斬訖報來!”正是:

楊雄石秀少商量,引帶時遷行不臧。

豪傑心腸雖似火,綠林法度卻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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