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张溥杰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意思是说富贵时不要忘记贫贱时的朋友，也不要抛弃共患难的妻子。可惜的是，前者能做到者众，后者做到者鲜矣。有多曾经同甘共苦的夫妻，到来什么都有了，却没有了彼此。
而作为一个男人，最悲哀的事情大抵是当你一贫如洗时，女人跟你谈钱；待你腰缠万贯时，又跑出来跟你谈感情。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讽刺，然而世间竟无真情在么？不，不是的。
行书至此不由得想起了香港影帝梁家辉，初露锋芒时便遭遇滑铁卢，最后不得不沦落到摆路边摊苟且的地步。消息不胫而走之后，或是嘲讽、或是怜悯，更多的是冷眼旁观。昔日光彩照人的影坛新贵，如今不过是闹市之中点头哈腰的小摊贩。真是天意弄人呢。
就在此时，一个电台制作人出现了听说梁家辉的遭遇后，为他打抱不平，果断不顾江湖规则施以援手。她叫江嘉年，也就是三十多年后梁家辉仍然搂在怀里满眼爱意的那个女人。两人虽然相识了才半年便走进了婚姻殿堂，但两人携手一走，就是三十多年的岁月。在岁月的洪流中，梁家辉越发成熟有魅力，然而江嘉年却一天天的年老色衰，身材发福。
当媒体和吃瓜群众纷纷感慨之时，梁家辉却站出来说道：“这世上再美的女人，都不如我老婆有魅力”。在银幕上梁家辉虽然和林青霞、张曼玉等众多女神搭档，但在汹涌的人海里，你看到的只有一位丈夫与妻子十指紧扣，幸福而又平凡。
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像梁家辉这样呢？自古以来都很少吧。
《聊斋》中有篇文章就是谈到了这个话题。话说武孝廉石某坐船前往京城求官，途径山东德州忽然病重，咳血不止。仆人趁机偷了他的钱逃之夭夭，而船主见他钱粮俱断，病情加重，非但自己无钱可赚，还有搭上人命官司之虞，便打算将其赶走。
世道如此，不免令人心寒齿冷。有利可逐时温情脉脉的面纱，等到了无利可图时便毫不犹豫的撕下，露出獠牙。然而几百年过了，又改变了多少呢？
就在石某走投无路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得知后，自愿叫他上自己的船。眼看甩掉了包袱的船主高兴地扶石某过去了。
妇人虽有四十余岁，却衣着锦绣，颇有神采风韵。她大致查看了一下石某的病情，病入膏肓，基本上已经是魂离坟墓不远了。石某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大男人嚎啕大哭。
妇人看他这怂样，乐了，表示有药丸可以助其回天，但条件是好了之后不能忘了自己。石某见还有希望，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对天发誓，决不忘救命之恩。
在妇人的精心照料下，石某逐渐痊愈。对于胜似妻子般的照顾，他感激不尽，跪向妇人，敬之如母。妇人当即脸色一怔，谁让你把我当妈了！转而又娇媚道，我孤单一人，无依无靠，若你不嫌我年老色衰，愿与你结为夫妻。
石某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丧妻一年有余。原本不过祈求苟延残喘，如今还可得一媳妇儿，何乐而不为。两人当晚便同床共枕，结为夫妻。浓情蜜意到天亮后，女子拿出钱让他继续去京求官，并相约一旦为官，就接自己回家。
石某拿了钱开开心心的到京城不仅买了官，而且买了豪车骏马，当官就得有点当官的样子嘛。即便如此，手里还剩下不少钱。那妇人虽然好看，但年龄太大，终非良偶。于是就又以百两不菲之资聘了王氏女为继室。他自感心中有愧，绕开德州前去赴任，一年多的时间只字未去。
妇人左等右等不见良人归来，后来从石某表弟那儿得知了实情后，怒不可遏。在表弟的劝慰下，写信给石某，结果依然是石沉大海。
又一年的时光过去，妇人再也等不了了，她要亲自去找这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石某当初接到信后，就料到总有这天，所以早就吩咐看门人，拒不接见。
石某并不知道，当女人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时，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总有办法。正在喝酒的石某看到妇人赫然出现在眼前时，脸上扭作一团。
薄情寡义的王八蛋，不想想你的富贵从何而来。就算想纳妾，跟我商量下又何妨？面对妇人咄咄逼人的呵斥，石某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他无话可说，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字字珠玑，句句属实。
过了好大会儿，回过神来的石某，想起来还可以借着妇人对自己的爱意，花言巧语，可怜求饶。女人不管再大，始终都难过耳听爱情的年纪，妇人的心情终于稍稍平复。
但是当妇人将原委一五一十告诉给了石某的小妾王氏后，惺惺相惜的两人轮番指着鼻子骂她们的男人。费了好大劲，石某才平息了这场战火。
脸上笑嘻嘻，心里怒不可遏的石某便迁怒于看门人，可是看门也觉得冤枉，自己并没有放妇人进来，也没见她进来。谁知道她是如何进去的，真是活见鬼。至此，石某多了个心眼。当然表面上还是有说有笑，貌合神离。
调查了一年多，石某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而小妾王氏却和妇人的关系一天天热络。当然前提是建立在妇人不争风吃醋，也不在意丈夫夜宿何处的佛系态度。
一天晚上，石某上班未归。妇人与王氏喝起了小酒。贪了几杯的妇人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或许是太开心的缘故吧，竟然原形毕现。王氏并未感到害怕，反而十分怜爱的给她盖上了被子。
丈夫回来后，王氏如实相告了妇人的情况。倒不是出于嫉妒，而是在她看来并没什么。没想到石某杀心顿起，王氏赶忙拦着不让：“即便是是狐，哪里对不起你？”
胶着之际，妇人已经醒来，怒骂石某蛇蝎心肠，让他归还药丸。在他脸上吐了口浓痰后，石某顿觉满脸冰凉，嗓子发痒，吐出了药丸。奇怪的是，这药丸完好如初。
熟读《聊斋》的人都知道，药丸乃是狐狸千年修行的结晶，可以说是命元一样的存在。当初妇人愿意将等同自己生命、千年修行得来的东西奉上，可见是一片苦心。妇人拿走药丸后当晚，石某旧病复发，半年光景便一命呜呼。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过婚姻也是需要各种恰到好处的条件。当初石某与妇人一个贪财，一个图色。即便是恩情，也难以转换为爱情。恩情是一方施与，另一方接受，而爱情却是互相的。
石某固然可恨，不过狐狸妇人也应该知道，自己虽风韵犹存，而石某对自己不过感恩外加下半身冲动罢了，不可能真心对自己。当然，她也可能心知肚明，就像她自己所说，不是不同意石某那小妾，而是恨不与自己商量。而且在与王氏共处时的佛系态度来看，她或许真的只是怕孤独而已。（张溥杰）
作者张溥杰，著有《民国情事：此情可待成追忆》（新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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