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經是一名公墓園的售後人員，在一個人口不到四百萬的落後小地方，在本市唯一的一家公墓園上班。
一天晚上，我接到了園管處王哥的電話，王哥讓我趕緊去園區，其實那時我已經打算睡覺了，迷迷糊糊中我以為出了什麼事。
我問王哥：“怎麼了？”
王哥說：“陳春紅要這個時間點下葬。”
我一驚：“陳春紅不是明晚十點下葬嗎？”我記得很清楚，我早上還又跟她家人確認過。
“變了，帶著個風水師說必須要今晚下葬，你快過來吧。”
我穿好衣服，用最快的速度趕過去，大多數人都很迷信下葬的時間，多一分少一秒都不行，按時辰下葬，以後就家宅平安，升官發財，如果錯過了時辰，那隻能再另外選一個合適的時辰下葬。
我趕過去的時候，門口站著一大群人，分成兩撥，吵吵鬧鬧的，王哥和幾個園區的人也在裡面。
“他們吵什麼？”
我掏出鑰匙打開大門，王哥之所以會叫我來，就是因為大廳的鑰匙在我這裡，而每個要下葬的家屬都會先把骨灰盒寄存在園區，等下葬的時候再拿出來。骨灰盒寄存處就在大廳的側門，其實這個設計不合理，畢竟大廳是給顧客諮詢瞭解的，冷不丁抱著個骨灰盒進進出出，會引起人不適。
“有一撥人是陳春紅的家屬，另一撥是她男朋友那邊的。”
陳春紅原來是個幼兒教師，我看過她的相片，長的圓潤可愛，很符合她的職業，聽她家人說，她原先談了一個男朋友，但是那個男人已經有了家室，和她處的那段時間一直謊稱自己是單身，然後陳春紅就一頭栽了進去，還是男人的老婆找上門來，她才知道。
消息鬧開以後，男人的老婆到處在外面說她是小三，鬧得陳春紅連班也上不了，最後在家裡上吊自殺了。
陳春紅在家裡排行老二，上面有一個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在上初中的弟弟，她父母送她骨灰盒來的時候，我見過她弟弟，小霸王一個，在大廳到處跑來跑去，他父母並沒有制止，只是讓他小心點別摔了。
說真的，我沒有感受到她父母的哀傷，我還清楚地記得，陳春紅的爸爸坐在沙發上，一腳搭在沙發上，手指扣著腳趾縫在說電話，陳春紅的媽媽拿著一塊發糕在喊著，弟弟別跑了，來吃點東西。
最後他們走的時候還和我再三囑咐，千萬別錯過了時辰，今早我也打過電話確認了，確實是明晚下葬，沒想到才過了幾個小時，就變卦了，這也是我頭一次遇到臨時要提前下葬的。
陳家父母這邊的親戚比較多，所以用武力把男人抓過來，男人是外地入贅過來的，只有孃家人，兩家人在墓前吵吵鬧鬧，我們怕出什麼事，也不敢離開。
“我們把她養這麼大，還沒享福就被你們害死了，你們家應該給我們賠償。”
“真不講理啊，她自己做小三去跳樓，關我們什麼事！”
“你老公騙她，你到處損害她的聲譽，就是被你們害死的！”
“神經病啊，她做小三還有理了！”
“你罵誰神經病呢，你這個臭三八！”
“今天你們家要是不給賠償，就不準走了！”
“我們給個屁的賠償，想都不要想哦！”
眼看他們就要打起來，我和王哥還有幾個人連忙把他們分開，最後好說歹說才把他們勸回去，至於最後怎麼樣了，也不是我們能關心的了。
2
從我家到公墓園區騎電動車要四十多分鐘，走完大馬路之後就要繞很長的一段小路才能到達，途中要經過一個村，一戶人家，說是一戶人家，其實那只是一間危房改造房，只有一張床，只住了一個老頭。
老頭姓王，今年有八十幾歲了，瘦骨嶙峋，打了一輩子光棍，無兒無女。
我每次經過總會往裡看幾眼，王老漢的門永遠都是敞開的，想來是怕在裡面摔了一跤都沒人知道，王老漢有時候坐在門口，有時候坐在床上，門口有一些別家散養的雞，看起來更顯淒涼。
某天上班，我經過王老漢家的時候，一眼到頭的房子並沒有王老漢的身影，去到園區的時候我問了一句大廳另一個售後小麗。
“早上我過來的時候好像沒看到王老漢呢。”
小麗嘆了一口氣，“王老漢死了。”
“死了？我昨天還見到他……”我昨天下班還見到他坐在門口，沒曾想一晚上人就不在了，其實這種結果也在意料之中，王老漢年歲大了，行動不便，身邊又沒個人，磕了碰了沒人知道，過一天就相當於偷了一天。
“摔跤嗎？”
“不是……聽說是昨晚有一隻流浪狗餓瘋了，王老漢家又不關門，所以……”小麗說不下去了，我也不想再聽。
“那他的身後事呢？”
“政府會補貼一點，到時候看吧，不知道夠不夠買福壽區的福位。”
福壽區最便宜的價位是三千多，就是一塊墓碑，挖一個坑，然後埋上泥土，上面在蓋上一片草坪，就是最簡陋的草坪葬，這是給條件不是很好的家庭選擇的。
一個月後，王老漢所在的村幹部找了上來，讓我給他找一個最便宜的福位，說是給王老漢找的，我要領他去看，村幹部擺擺手。
“不用看了，你看哪個好點就要哪個，他沒得後人，有人給他埋進去都該謝天地咯。”
後來，王老漢的墓碑刻字、下葬都是我們園區給弄好的，此後再無人來看過王老漢。
3
九月份，正是我們這邊太陽最毒辣的時候，這個月份很少有人會來祭拜，除了福祿區的某一個福位。
這個家屬姓許，是一位阿姨，每年我總要見她幾次，清明、端午、中秋、國慶、重陽、元旦，她都會來祭拜，經常一來就待上一天，每次都帶了很多貢品過來。
但今天並不是什麼節日，不知道她怎麼今天過來祭拜。
那個福位葬的是個男孩子，出車禍走的，相片上穿的高中校服，帶著一副眼鏡，白白胖胖的樣子，墓碑做成一本書的形狀，想來生前是個很愛學習的學生。
我從監視器上可以看到她那一片區，她在太陽底下來回走著，我知道她在找燒紙錢的桶，不過那桶已經換了地方放，只能我拿過去給她。
“姑娘，你們那個桶去哪裡了？”
“在小屋子裡，以後您記得在這邊找。”小屋子是專門放鞭炮的地方。
“謝謝。”
許阿姨其實只有四十出頭，原來在一家房地產上班，職位是經理，但因為中年喪獨子，又忙著和撞死她孩子的貨車司機打官司，就把工作辭了，剛開始她還有老公一起來，從前兩年開始就變成她一個人來，她老公只有清明和重陽會過來祭拜，也只有那兩次，許阿姨只待一上午，下午換成她老公過來。
“許阿姨，今天怎麼過來了？”
“我過來給我孩子燒點紙錢。”
許阿姨又說：“我最近老是夢見我的孩子，我問他話，他又不回答，不知道是不是他在下面缺什麼了，所以我今天過來給他燒點東西。“
我一看，整整有兩大袋的紙錢，其實我可能有點迷信，有一種說法是，祭拜這種事不能太常做，否則走的那個人在下面也不安寧。
“姑娘，你知道哪裡有算命算的準的嗎？我找了幾個算命的師傅，都讓我給孩子多燒點紙錢，我在家裡給他燒過了，沒用啊，我還是夢到他，在夢裡見到他也是好的，我好想我兒子啊，可就怕他在下面受欺負了還是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試著體會她的感受，就那麼萬分之一我也不想再想下去。
“我只有一個風水師傅的電話，他會算命，如果您要我就找給您。”我們這裡偶爾會有跟客戶上來的風水師留下名片，我給的這個是口碑比較好的。
幾天後，許阿姨又過來了，她這次過來只提了一個小袋子，我問她去算了嗎，師傅說什麼？
“張師傅說我的孩子原來是天上的神童，下來歷劫完就要重新回上面去，之所以經常來我夢裡，是因為我放不下，老是念叨著他，讓他在下面回不了天上去，所以張師傅要我一年來祭拜兩次就行，讓我孩子不要再被我牽絆，這樣他就可以回上面去了。”許阿姨說完還有點不好意思。
這番話在很多人看來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但是人生那麼苦，總需要有一個念想可以支撐下去，無關真假，無關對錯。
“那您今天過來是……”
“我過來就是要告訴他，媽媽放下了。”
這次我沒有離開，我幫許阿姨撐著傘，好方便她燒紙錢。
“兒子……媽媽太想你了，你在的時候，媽媽多苦都能撐下去，可是你走了……把媽媽的心也帶走了，你還那麼小呢，媽媽不能看到你結婚生子，我以前真恨不得跟你去呀，可是媽媽還要照顧外公外婆呀……”
“張師傅說你是神童，既然你是神童就回天上去吧，媽媽如果知道老來看你，會讓你不好，我就不來了……媽媽一切都好，身體健康，你去你該去的地方吧，兒子去吧……去吧……”
許阿姨哭得很悲傷，但是我相信悲傷過後，她會為了她兒子重新振作起來，這就是母愛的偉大。
其實當公墓園售後的日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過都是一些正常老死病死或者給自己給家人來買墓地的。曾經有一個家屬的朋友，他是信佛的，他跟我們說，你們幹這行是做好事，以後會有福報的。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福報，我能知道的只是這段工作經歷讓我對生命愈加敬畏，人生無常，且行且珍惜。
-END-
田P，希望可以做到隨遇而安，寵辱不驚，命中五百萬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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