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蔭深處落桐子-虛擲》作者:原上菁

桐蔭深處落桐子•虛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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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蔭深處落桐子-虛擲》作者:原上菁

兒時我家住在一個宿舍大院子裡,小孩子多,調皮互串相長。“少年不知愁滋味”我也規律其中佔一份子。

暑假裡小學生不午睡,搭梯子扒上後院高牆,用磚頭掃清牆頭上插栽的玻璃刺,欠身趴在牆上面觀瞻小街即景。一棵梧桐老樹亭亭如蓋正好撐在我們頭上,也為裸街送去一襲蔭涼。正午的烈日烤得牆外邊那條僻靜的碎石小路冒白煙,很少有人路過而過往者必側身貼我方牆下蹭蔭疾行,不料會遭遇我們爭相擲下的大把生澀梧桐果兒雨點般的襲擊!痛是不痛砸得靑果粒兒四濺!惹來驚吼一聲夾雜有罵,四顧無人應,“中果”人“避邪”疾走。

見得 手,大家急縮頭屏 氣,懸在木梯上呑聲竊笑。

我們有兩隻木梯,一隻可以載三人,另一隻搖搖欲折只能撐住一人,將就著用。

往往是一波方平,牆頭上又探頭探腦伸出幾隻毛頭 .....

印象中的碎石路領有很風雅的路名——“ 二喬 小路”。路不長約300來米南北首尾相望,路一側是爬滿虯鬚老藤的高牆,對牆的“四若巷”是漢口老城區裡幽雅的民居群。臨街有一家二樓窗子裡總是傳出鋼琴音樂,樂音的共鳴藉幽靜傳得很遠。

那一年夏天梧桐樹上結滿了果子,豔陽高照果莢兒綻開如怒。牆頭上大把大把的青澀果子粒兒唾手可得,荷包裝滿了還貪心不捨,弄得梯子晃動發咂咂聲響!

中午暑氣薰蒸石子路上空無一人。

驀地,對面巷子裡傳出一把胡琴聲,是二胡。那悠由的旋律飄然出巷,遠遠聽來幽情入懷象小河淌水。琴子在移動,由遠及近,及近又盤桓遠去,清風挾韻只在深巷裡留連;牆頭毛神聽得正凝神時,琴子乍一停頓,彎弓掛弦作驚蟬撲翅聲響——疑是有人求卦!稍中頓無動靜,胡琴又咿咿呀呀唱了起來;唱呀唱呀,越唱巷子越見冷清,越唱越感覺有一種隔世的蒼遠讓人心生荒蕪,就把你帶到平素從不曾去過的遠方!

“幽琴巷子深”悄然為少年記下一段“ 無那”童年時光!

“來了!算命的瞎子。”

久等琴師遲遲不見出來,絲絃漂零還在里巷勾連。牆頭髮躁有點急神了,琴子則只會延續它的不動聲色。那張弓子只顧一味地撫平掩仄,空泛的往回象是著意在遮掩一種愁緒。少年輕逛,只識鏗鏘,哪禁得這苦琴之纏綿悱惻,又哪裡消得這般避世的苦吟!

午休巷子睡得太深沉了,“深巷撫琴”輾轉巡演就是無人會意,可憐撫琴人只有移步驕陽石路而來......

蹣跚琴子就移近巷口的騎樓下了,牆頭的縮頭烏龜一個個頸子伸出老長看來者究竟何人何等藝術形象!一個卜隱算卦之人竟能撫弄出如此悠由動聽,把人引入極度孤寂失魄的曲子!

興許被弄堂口強光刺激了一下,琴子略作遲疑,還是怯生生就歩陽光石道上而來了。

有兩個人,一老一少。老者正是那琴師,青布長衫,布鞋不著襪,頭上一頂竹笠,寬寬的笠簷子正好擋住了頂上火辣的太陽,長衫打前腰際托住一把胡琴且行且奏,削肩上斜掛一把油紙傘好似一把遊方寶劍貼在後背上,一看就是浪跡人;牽衣引路的是一個小女孩,與牆頭綠林上下年齡,卻穿著一件側邊系佈扣的舊時女童罩衣,圓口布鞋釘有口丁鞋口上翻,她或許就是老人的孫女。

小姑娘儘量貼近爺爺身子走,爺爺的斗笠蔭在她臉上時隱時現。爺爺則保持他風雨不變的步頻緩緩前行。算命先生只關切路邊的求卦招呼,他哪裡會覺察沿途那些石庫大門一律深閉重鎖著,赤日炎炎碎石路上單單就撇下他們公孫倆!他也自然不會料到桐蔭深處埋伏著幾位正準備“ 高梯出戏”的英俊少年。

“叢林響馬”幾乎同時看中了那頂別緻斗笠,對準了正欲發難!就聽到虹兒說:“散了吧,太可憐了,看人家路都走不動的樣子,肯定連飯也沒吃!”

說時遲那時快,投擲出去的手急回斂之,前鋒粒子還是蹦上那竹笠了,“嘣咚嘣咚” 一陣亂雨敲擊!這一次慌亂投手綣曲在顫梯上久久不敢再探出頭 ......

只有虹兒高梯屹立不動,他沒扔。

虹兒在明處看得真切。說胡琴一刻兒也沒停,“瞎子連望都懶得望我們這邊一下!”——“你們剛才聽到'知了撲翅'的聲音了嗎?”

虹兒看得清道得明又有慈悲心。

天下竟有如此處亂不驚畫面!是生性反應遲鈍還是虛懷應世秘籍,“以不變應萬變”,讓泰然自若去羞愧那些輕舉妄動的傢伙,真不失為一介卜算高人呀!

再探牆頭還想打量那把神秘的胡琴,正碰上小姑娘回頭著梧桐牆頭一望!

亂象既平,她可能還在詫異。她那灰色無神志的眼睛看上去了無訴責之意,只是投過來那麼多的無助和茫然。她一定沒敢奢望去歇一下陌途桐蔭,也沒料到光天化日之下會有人出演如此莫名雜劇!

卜隱老人走遠了。 一言不發,多麼平靜祖孫二人!

再看驕陽似火爺爺的步頻不變。琴聲被熱浪呼嗆,頓失幽雅情致,一手好琴変得枯澀而無光澤,咿呀咿呀木納無轉合老調重彈市雜無人應!可憐爺爺窮呀,只剩琴與曲了,“苦琴曲” 又湮滅塵囂,奈若何!他不變的步頻恰是對被漠視生命的堅持,堅持拖著一步步重腿和著盲琴的惻忍旋律移動。他一定心知僻巷幽深,孤路蒼白;他一定深愔市井冷漠,“飛子”荒唐。被笠簷遮住的智慧頭顱雖從未能識辨過七色可見光,卻能把大千世界道他個天花亂墜!

愧疚不過,我目送爺孫倆一步步走到石路拐角的盡頭 ......

多少年過去了,當年的毛楞少年白了頭。高牆桐蔭時常勾起心頭許多事。

“三年自然災害”,爺爺女穿街走巷肚子餓一定是步履蹣跚, 一步一苦琴;市井肅然,人們依靠組織不信“迷信”了,苦曲無人應,風雨又無情,爺爺的紙傘還堪用嗎?孤燭寒更孫女和衣卜睡,“布衾多年冷似鐵”,爺爺的淚會流乾的;過年了人家孩子著新衣扎小辮,孫女的布鞋上又添了補丁......文化革命“破四舊”,爺爺老了,無著落了;女孩子可曾許配有人家?那一年她著牆頭一望,兩眼怯生生只有灰色,小姑娘何時才肯把清澈示予人呢?

墻頭少年老了,愛絮叨了。二喬小路派頭了,四若巷擁塞了,斑駁桐蔭陽光了,可憐當年那把苦琴又去向了何方呢?

06-07-2014 約培舊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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