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叔年輕時耕田被牛踩瘸了一條腿，一直沒有成親，到四十來歲時，不知從哪跑來了一個半痴半癲的女人，賴在東叔的柴房裡不肯走。鄰居羅光兩口子一合計，得，天賜良緣，就張羅著讓他們湊一塊過了。
第二年，那個被人稱為“東婆”的瘋女人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根子。當時大家都擔心這孩子隨母親，後來孩子漸漸長大，機靈活潑，都鬆了口氣。
眨眼間，根子十八歲了，就準備去打工了。臨行前，他帶著禮物來拜訪羅光兩口子，請他們平時關照一下父母。都是鄰居，羅光夫妻自然一口答應下來，但也對他說，鄰居關照總是有限的，還需要他多回家走走。
根子是個孝順的孩子，別的打工者一年回來一趟，他一年要回來兩趟。東婆年紀大了後，瘋病經常發作，發作起來勢若猛虎，誰都不敢靠近。東叔怕她走掉或者傷害到別人，就將她關在屋裡，半夜三更的時候經常能聽到她一聲接一聲地嚎叫。但這個傻女人一見到自己的兒子，卻是立即平靜下來。
她竟然也知道這是自己兒子，叫著“兒子”，而根子不嫌棄她，握著她的手說半天的話，還給她打水擦身子。將她整理得乾乾淨淨的，然後攙著她在村子裡散步。
根子每次回來都會請羅光喝酒。每次喝酒之後，他都會咬牙切齒地恨自己沒有發財。他說發了財之後，就能讓爸爸過上好日子，就能讓媽媽去治療。但是說著說著，他就會很慚愧，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也發不了財。羅光就勸他說：“找個老婆吧，有女人後，才會有財運。”
下一次回來，根子果真就帶了一個叫小娟的姑娘回來了。東叔樂瘋了，但擔心小娟看到東婆後會害怕，頭天夜裡就悄悄地把她送到後山的一個山洞裡去。根子回來後得知這事，很生氣，立即就去後山找母親。小娟也跟了過去。
在山洞裡，他們找到了被鎖在大石頭上的東婆。根子流淚滿面，但東婆看著他卻直笑，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煮雞蛋來放在他嘴邊。那是半個月前，東叔從別人的酒席上帶回來給她的，她一直放著不捨得吃，就為了留給兒子。根子哭著把那個早就壞掉的雞蛋吃掉了，小娟在邊上看得哭出了聲來，親自攙著她下山參加喜宴。
婚後，根子給父親留了一筆錢，就又和小娟出去打工了。他們走了三四年，一直沒回來，但是每個月都會給東叔寄錢回來。東叔請羅光給他打電話，但電話過去，都是小娟接的。小娟說根子工作的車間不能帶手機，還說他們實在走不開，請他跟父母說一聲。
羅光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不許帶手機的車間，不過她既然這麼說了，應該是不會錯的，於是轉述給東叔。東叔雖然很想兒子，但又覺得，兒子忙是好事，忙就說明能賺到錢。
又過了一兩年，那天，東婆不知吃了什麼，上吐下瀉，沒等送到醫院就死了。東叔請羅光給兒子打電話，他知道兒子很愛護母親，猜他一定會回來送母親走最後一段路的。可是，沒想到來的只有小娟。
小娟說根子忙得走不開。東叔雖然沒說什麼，但羅光很生氣，他覺得根子不是那種為了錢連母親死了都不管的人，那只有一種解釋，是小娟不讓他回來。很多男人過去都是好的，結了婚後就因為老婆的唆使而變自私了。
羅光是村裡喪葬隊的，所以，他在收殮時很是為難了一番小娟。他動一下，就讓小娟跪一次，等到入棺了，小娟爬都爬不起來了。大家都是明眼人，知道他這麼難為小娟，一定是她不孝順，於是，小娟的名聲一下子臭了。
正當羅光以為替東叔兩口子出了氣時，小娟找上門來了，她拿出手機，點到一張相片給他看。羅光看後頓時就傻了，那是個骨灰盒，上面的相片正是根子。小娟說：“他已經死了三年了。”
根子因為想多賺錢，拼命幹活，小娟怎麼勸都不行。三年前的一天，他在背磚頭時，一頭栽在地上再也沒醒來。工頭賠了二十萬，小娟一直在按月給東叔寄來。羅光聽得瞠目結舌，半天才問：“為什麼你不直說，卻要受這麼委屈？”小娟苦笑，說：“說了，爸爸會承受得了嗎？我反正不常在村裡待，名聲臭就臭了。我只擔心，這筆錢寄完了怎麼辦？”
羅光愕然。此後，他再聽到村裡有人說小娟的閒話，就會像被踩了尾巴一樣，連吼帶罵，誰也不知道他是為什麼，他也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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