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读世界」喑哑的呼唤

曹为圣,男,江苏海安人。1962年5月出生,1982年8月参加工作,从事教育工作30余年,2014年从校长岗位上退居二线。工作之余,写有数十篇教科研论文,小小说、散文、诗歌等散见于书报杂志。

「我们读世界」喑哑的呼唤

站在三尺讲台前,面对花朵般的学生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我的第一位老师一一他姓戴,叫戴官成。戴老师现在住哪儿?多大岁数?在干什么?不知道!

那时,老师两鬓染霜,已经不年轻。他一人教几个班,40多个学生挤在同一教室,前面几排是一年级,后面几排从二年级到四年级。

课本是否一样,好多年过去,记忆一直很模糊,更兼后排的师兄、师姐爱端架子,轻易不和我们玩。他们砸铜板、打水漂,我们过去凑热闹,他们不耐烦,“走开,别捣乱,没你们的事!”我们悻悻然,再不情愿,也得走开。若不识趣早点走开,他们会嫌我们碍手碍脚,间或还被大声呵斥,虽说他们当中有自己的亲哥哥、亲姐姐,放学回家还得背我们过木桥、趟水沟。

六月艳阳天,动辄有小伙伴倡议:去摘桑树果。大家哄地一声挤出教室。

沿着七拐八弯的纳贡河,我们奔向高高的土圩。圩坡栽满桑树,溽暑盛夏,青翠的桑椹渐渐长成酱紫色,微风沿沟岸爬上圩坡,撩起葱绿的桑叶,太阳光从桑叶的缝隙倾泻而下,照得桑果晶亮剔透,馋得我们唾津横流。

攀上树,可以看到远处的教室,斑驳的泥巴墙,灰苍苍的褐色麦秸顶,浴在夕阳温暖的怀抱里,熠熠生辉。与脚下巨蟒似的土圩子比,破败、低矮、狭小。在她的近旁,纳贡河静静流淌,流向哪里?流到何时?谁也没想过,也不会去想。

我们在树窠间追逐嬉戏,忘了上课,也忘了放学回家。老师的呼唤盖过瑟瑟的晚风,声声敲打耳鼓。嗓子喊哑了,哨声相伴,回荡在乡野的上空。仔细听,才能分辨哪是喑哑的嗓音,哪是急促的哨声。更多时,两种声音融为一体,应和着归鸟的聒噪以及村妇尖厉的吆喝,唱响乡村冥顽少年五彩生活的奇妙音符……

唤声,低了,又高起来,再低下去,最后,完全消失。天地间一片静谧。是戴老师在生气?我们害怕了。奶奶讲过蛇妖摄人魂魄,野猫偷吃小孩的故事。听,有怪兽在哀嗥!我们挤成一团,生怕野猫、水猴、蟒蛇窜出树丛。

暮霭慢慢聚拢。终于,顺娃一声尖叫 ,循声,我们发现慈眉善目的戴老师立在一众惊恐不已的少年面前。

老师解差似的押着我们,我们乖乖地向教室走去。

教室有门无窗,但是泥墙根有一洞。平时通风透气,遇雨,积水从那儿排出。这洞本来不大,冬天用稻草堵上,挡风。后来,众人天天用手扒,洞大了,能过人。每当迟到亦或想溜出去,都打那儿进出。

那天,戴老师找到我们后,也许太晚了,老师挨个送我们回家,无人被处罚。偏巧,第二天,我迟到。这次,钻出土墙洞,老师刚好在洞口边,耳朵被揪住。

我被拉进教室。

教室里出奇的安静,大千世界全部的音响淹没在老师极有顿挫的讲课声中。我被罚站在黑板旁,顺娃几次向我眨眼睛、使眼色,我不理,泪花溢出眼眶。

突然,顺娃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抓过教杆,抽在老师手背上。

老师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没等我回过神,顺娃趁乱一把拽住我,两人冲出教室。

顺娃蓄谋已久,他早就想报复老师,因为之前,戴老师没收了他在课上拿出来炫耀的小人书《智取威虎山》。

从此,我俩再没有踏进那教室,准确地说,我再没有见到那孤零零、低矮的草 寮。在新的学校,在宽敞、窗明几净的教室,我不再想那墙洞、柴扉、麦秸草顶……豕奔犬突,韶光流逝,告别了玩皮、天真的童年、少年,戴老师的音容也日渐模糊。

但是今天,在我第一次走上讲台时,我仿佛又看到了戴老师,他的笑容亲切、温暖,他的形象不再模糊,他正向我走来,面容越来越清晰:

宽大的前额上镌刻着刀砍斧削似的皱痕,黄边眼镜的背后,一双永远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困窘、疲乏,伴随喑哑、幽怨的唤声,瘦小的身影正磕磕绊绊地爬向圩顶,离一众烂漫的少年近了,晚风中送来百思不解的“啊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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