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作為一隻泉妖，我和孫悟空是拜把子兄弟，我答應替他守護水簾洞，但他花樣作死地去大鬧天宮，被困在了天庭，一甩手，丟下了他的萬千子民給我。
從此猴子們的吃喝玩樂都歸我操心，導致我的修為一落千丈，再這麼下去，我就會從一個前途無量的美少女進化成終極奶媽，這絕對不是我的追求。
於是我扛起了大刀，從人間一路殺到了九重天，止步於南天門。
白衣墨髮的三眼男子攔住我：“你找誰?”
我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將手中的刀橫在兩人中間，緩聲道：“交出孫悟空，或者死在我的手下。”
男子微微一愣，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後伸出手比了比我只有十歲孩童的身高，呵呵笑了。他道：“連刀都比你高，一個小毛孩不好好吃飯長高，這麼猖狂，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他的嗓音低沉沙啞，還帶著一絲不屑的笑意。聽了他的話，我一點兒也不生氣，因為之前嘲諷過我的人都死了。我握緊了刀，瞬移一般到了他的面前，凌厲的殺氣吹起了我的髮絲。我正打算出一個大殺招，就聽見他低聲一笑，淡淡地道：“哮天犬，咬她。”
一條黑狗猝不及防地從他身後衝了過來，在我的腿上咬了一大口。
我：“啊啊啊啊啊!”
這個卑鄙、下流、無恥、不按常理出牌的渾蛋!
我痛得倒在地上，男子劈手奪走我手裡的刀，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彎腰把我抱進懷裡，嘆息道：“現在的孩子都不聽話啊。”
一、小孩子不要對男人動手動腳
作為花果山響噹噹的妖王，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敢惹我的人，已經全部死在了我的刀下，萬萬沒想到，居然漏了一個。
仙氣縈繞的宮殿中，我咬牙切齒地看著對面自稱二郎神楊戩的男子，他白衣墨髮，在我充滿殺氣的目光下穩如泰山，這讓我覺得很沒面子。
我必須給他點兒教訓。我捏緊手裡的茶杯，正準備亮出瓜子，楊戩一巴掌拍在我的腦袋上，淡淡地道：“捏碎一個杯子，哮天犬就咬你一口。”
大腿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我的手就這麼一抖，心裡是滔天的憤怒，頭頂傳來的痛楚提醒著我，這不是幻覺，眼前這個人不僅放狗咬我，還敢打我!
我只覺得心裡的嗜血之意壓制不住地冒了出來，挑著眉梢冷冷一笑，猛地撲了過去：“你居然膽敢打我，我今日定讓你生不如死。”
雖然力量和速度都發揮得很好，但我還是在半空中就被他拎住了，原因可能是我個子太矮。我們泉妖一向長得慢，萬年也不過是孩童的模樣。
我張牙舞爪，怒道：“你這個渾蛋，放開我。”
楊戩毫不費力地把我拎到眼前，他的臉蒼白而俊美，一雙狹長的眼睛滿含著笑意，薄唇微彎，嘆道：“小孩子不聽話會捱揍的。”
我瞬間僵住，這個男人居然把我當成玩具一樣逗弄……
我氣得眼睛通紅，渾身發抖：“本王名為姜離，才不是小孩子，你……你……”
楊戩看著我暴怒的樣子，面色一怔，擺出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道：“好了，別哭，我不揍你，只你要聽話。”
誰哭了!本王從來不會哭!居然敢汙衊我!
他低著頭，語氣裡無端地添了些溫柔。面對他的情緒這麼快的轉變，我一時間愣住了，任憑他把我放回地面，還將為我披散在腦後的長髮攏起，動作行雲流水般挽了簡單的童髻。
然後他拍拍我的腦袋，轉身走開，還不忘說一句：“我去沐浴，你自己玩一會兒。”
……這個人不好對付啊，我還是先離開這裡，再去找孫悟空。我是泉妖，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是我的地盤，只要我想，就能瞬間出現在萬丈之外的水中。
我念出瞬間移動的咒語，身子一晃，消失在原地，忽然覺得不對勁兒，這水怎麼這麼熱?一種不祥的預感陡然湧上，我飛快地睜開眼睛，不想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順著男人的頭髮滑了下去……
“啊!”我滑過男人光滑的肌膚，身體零零碎碎地砸在水裡，整個人眼冒金星，頭暈目眩，許久才緩緩凝聚，化成人形。
狹窄的浴桶塞了一個我，還有一個不著寸縷的楊戩……
我震驚地看著他，如瀑的墨髮貼在耳邊，俊美的面容，以及暴露在空氣中的強壯的身體。
楊戩眸中閃過愕然，接著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將手中的水瓢放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我：“你是想跑?”
重點是這個?!重點難道不是你沒穿衣服嗎?!我屏著呼吸，眼睜睜地看著男子的臉湊過來，心中氣血翻騰，面上卻強裝鎮定：“你管我，我想跑就……”
下一刻，我陡然清醒過來，眸中的冷意凝聚，道：“我明明要去的百里之外的河水，為何會出到你的水瓢裡?是不是你動的手腳?”
楊戩面不改色，撈過一旁的衣衫搭在身上，望著我，輕描淡寫地道：“我沒有動手腳，只是給你下了個咒，今後你用瞬移只能出現我身邊的水中。”
果然，果然!這個奸詐的渾蛋，我的怒氣抑制不住地爆發，我想揪住他的衣襟，卻摸到了他的脖子，光滑的觸感讓我手指一顫，就像剛才我滑過他的溫熱的胸膛時一樣。我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
楊戩在我的頭頂上撲哧一笑，用毛巾蓋住我的眼睛：“小孩子不要對男人動手動腳。”
我：“……”
身邊的人站起身，腳步逐漸離我遠去，忽又頓住，含笑對我道：“今後不要亂跑，萬一我在如廁，我在喝茶，我在洗腳……”
我捂著胸口，不受控制地乾嘔起來。
二、年紀不大，懂的倒是不少
楊戩把我困在了九重天，還給了我一個漂亮的大房間，作為一個住慣了山洞的人，陡然躺在柔軟的床上，我滿心都是戒備，瞪著他道：“你想要我幹什麼?”
楊戩抬頭看我，眸中幽深如墨，薄唇微動：“吃飯，睡覺，長個子。”
我：“……”
這哄小孩兒一般的語氣是怎麼回事?!我眼皮一掀，冷冷地嘲諷道：“我是一定要找到孫悟空的，收買這條路行不通。”
楊戩沉思了一下，道：“那不如我們試試‘棍棒底下出孝子’?”
我：“……”
楊戩這個渾蛋，仗著法力比我高強就將我囚在天上，還派哮天犬寸步不離地看著我，只要我一不聽話，它就叫得恨不得全世界都聽見，然後楊戩就會及時出現，揍我一頓，愣是讓我沒有機會邁出大殿一步。
我氣焰囂張地鬧騰了三天，意識到硬碰硬不合算，於是第四天安靜了下來，深夜偷偷地溜進了楊戩的房間。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床上，只見楊戩身子挺得筆直，我對他施了睡咒，在他身邊轉了一圈，想著……直接殺了他算了。
我伸出手，剛碰到他的脖子就被凍得渾身一顫，這明顯就是屍體的溫度。我飛快地將手貼在他的胸口上，果然沒有心跳。
楊戩居然死了?我先是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很是驚喜，這樣一來我就自由了。我微微勾起嘴角欲走，一隻手忽然搭在我的手上，驚得我全身一僵。
剛剛是他故意裝的嗎?我緩緩地抬頭，壓住心裡的驚濤駭浪，看著楊戩睜開的雙眸，乾巴巴地道：“我餓了，來找點兒吃的。”
楊戩墨髮散在腦後，單薄的外衫鬆鬆垮垮地搭在身上，目光在我貼在他胸口上的手上繞了一圈，接著眯著眼睛笑得高深莫測，道：“大半夜來我房間找吃的?年紀不大，懂得倒是不少。”
……如此隱含深意又齷齪的話，讓我額角的青筋跳得異常歡快，偏生他還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望著我，像是在看一場笑話。
我頓時大怒，抬手出招，卻被他半道截住。他翻身將我壓在身下，兩隻手被固定在頭頂上方，墨髮如瀑從背後滑落在我的耳邊，低聲輕笑，道：“脾氣還挺大。”
他的眉眼勾出的弧度，讓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我脫口道：“我是不是見過你?”
楊戩的神色驀然一冷，他眯著眼睛湊近我，溫熱的呼吸盡數灑在我的臉上，讓我心跳漏了一拍。這貨居然還敢調戲我，我頓時惱羞成怒，抬頭想一口咬在他的鼻子上，誰知他正好微微低頭，我便猝不及防地咬在他的唇上……
全身的血液猛地衝上臉頰，我觸電般躲開，楊戩微微一怔，漆黑的眸中似有烏雲密佈，半晌，幽幽道：“看來不教訓你，你當真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獸慾。”
“你才有獸慾……你想幹什麼?”我驚恐地看著他將我的雙手綁住，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楊戩不鹹不淡地說：“都這個時候了，你說我還能做什麼?”
我嚇得臉都白了，這個渾蛋，他居然看上了我美色!我拼命地掙扎，滿身的妖力卻像是被禁錮了一樣半分也使不出來。我怒道：“楊戩，你這個禽獸，你居然想……”
我的話說到一半，楊戩打開窗戶，用咒將我掛在窗口。我動彈不得，話也說不出，一陣冷風吹來，吹得我透心涼。
楊戩氣定神閒地看了我一眼：“小孩子說話不要總是帶著羞恥的暗示。”
我：“……”
他大手一揮，窗外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我像臘肉一樣掛在窗口，氣得全身發抖，他卻悠然地躺回床上，嗓音淡漠清冷：“吹吹風，好好想一下，你到底是在跟誰胡鬧。”
三、楊戩又掛了
曾經孫猴子不只一次跟我感慨，天上的神仙個個靜如柳動如豬，一個“蠢”字可以總結他們所有的特點，所以這次我氣勢洶洶地衝上天，並沒有帶腦子。
然而事實顯然不是如此，跟我槓上的這個人，他不僅不蠢，還異常奸詐。我被他掛在窗口一整夜，凍成了一塊兒巴掌大的冰疙瘩，才意識到自己吃了魯莽的大虧。
楊戩伸手解了咒，我便掉到地上砸出了一個坑。他眯著眼睛蹲在我的面前，伸手戳了戳我：“一大早的，真硬啊。”
……我發誓絕對不是我的思想不純潔。
我扭了扭身子，猛然發現自己居然變不成人形了，心中一沉，一定又是楊戩搞的鬼，頓時破口大罵：“楊戩，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楊戩眉梢微微一挑，未等我反應過來，伸手撈起我，將一旁桌子上鬆動的釘頭砸了進去，然後眯著眼睛看著我：“你說我什麼?”
和釘子親密接觸的地方一痛，我瞪圓了眼睛，說真的，看他這個樣子，我不得不認輸，於是我選擇了退讓，不和他爭辯。然而我忘記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禽獸，他們是給臉不要臉的。
雖然我認輸了，但楊戩覺得用我砸東西十分順手，於是在我叫囂、憤怒的情緒中，堅持不懈地用我修好了所有的桌子、凳子、花盆和床，還順手砸開了一堆核桃，導致我渾身上下全是坑坑窪窪的洞。
日落西山，他終於停了下來，一隻手捏著奄奄一息的我，一隻手往嘴裡送核桃，口齒不清地問：“你先前說我什麼?”
我全身癱軟，仍然倔強地跟他對視，他清俊的面容帶著淺淺的笑意，似有無形的迫力朝我壓來。半晌，我頂不住了，十分憋屈地道：“……我說你帥。”
楊戩神情不變，手指一鬆，我就掉在了地上，周身一道白光輕閃，我終於變成了人形，然而髮絲凌亂，衣服破破爛爛勉強遮體。楊戩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眉梢微揚：“除了帥，還有呢?”
霞光中，他從頭到腳都散發著得意的氣息，我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委屈，忍了忍，還是沒有忍住，說了實話：“還有病!”
本來以為楊戩會大發雷霆，卻不想他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腦袋，語氣柔和地道：“做得漂亮，我最喜歡你這種捱了打還不長記性的人。”
如果說那晚我還天真地以為楊戩是欣賞我的堅強，那麼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就清清楚楚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喜歡捱了打不長記性的人，完全是因為可以接著打啊!
楊戩那個變態在我身上下了個咒，只要他念咒，我就會隨時變成冰塊，大的、小的、圓的、扁的，只有我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白天用我澆花養魚，晚上把我凍成冰床，挖掘出了我的九九八十一種用途。
這天，我正修煉到關鍵時刻，他連招呼都不打，把我變成了一把劍，拎著我一路向北，語氣有些冷冽：“西北有群妖作祟，阿離你可願隨我除妖?”
我：“……”
凝聚的內力就這麼被你封進了體內，我已經憋出了內傷，這個時候你問我願不願意，我一開口只能吐你一臉血好嗎?!
儘管沒有得到我的回答，他還是帶著我到了西北。沖天的妖氣自天際湧來，黑雲滾滾，一股血紅的妖氣隨著黑雲同行，藉著黑雲的庇護翻天覆地席捲而來。
看來有妖煉化成魔了，群妖為其護體，恐怕不好對付。我正要說話，他卻已經揮著我衝了下去，烈烈的妖風清冷地吹在他的臉上，墨黑的長髮在身後鋪開，一靜一動皆帶著令人膽寒的殺氣。我在他手中像是有無窮的力量，翻出眼花繚亂的劍花。
一抹白影從裂縫中穿梭而來，如閃電破空而出，撕裂半空黑幕，齊聚漫天的黑雲漸漸消退，他以我支地，皺起了長眉，鮮血從他的嘴角滑落，滴在他潔白如雪的衣衫上。
“吾眼皮下，爾等如此猖狂，速拿命來。”他的聲音低沉如鍾，帶著不可抗拒的神力，似要震碎每個妖的魂魄，自然也包括我。我不受控制地掙脫他，跌落在地上化成人形。
撕裂般的疼痛剛湧上來，一雙微涼的手便悄無聲息地捂住了我的耳朵。
心底生出一種敬畏的情緒，我全身發熱，忽然覺得他簡直帥呆了，只能傻傻地看著他。他雙眸彎成月牙的形狀，緩緩道：“傻。”
我：“……”
我剛要出言反駁，他卻帥不過三秒，身子一晃，栽倒到我懷中，體溫也迅速降下去……他居然又掛了?!
四、沒想到，你還是溫泉
楊戩死了，我該怎麼辦?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直到我拖著他來到了花果山的大門口，才恍然大悟反應過來。
我能怎麼辦?當然是趁機將他千刀萬剮，以報羞辱之仇!我頓時興奮起來，先是將孫悟空從地府搶來的刑具擺好，然後想扒光他下油鍋，一扭頭卻愣住了。
楊戩歪歪扭扭地趴在石頭上，沒有半點兒生氣的面容依舊俊美得奪人心魂，我湊近了點兒，看他的睫毛長而密，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見過?這個念頭衝出來就收不回去了，我越看越覺得他熟悉。
我自小便在花果山長大，是個實打實的山裡丫頭，像楊戩這種神君，如果不是為了找孫悟空，估計我這輩子都不可能遇到。然而這種熟悉感來得及其強烈，我忍不住把手放在他的臉上細細摩挲。
“住手，你想對我的主人做了什麼?!”
身後一聲怒喝，我閃電般的收回手，臉上火辣辣地扭頭，只見哮天犬正不可思議地瞪著我，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我緩緩起身，冷冷地看著它：“能做什麼?當然是殺了他下酒，不只是他，你這條蠢狗今天也別想活著離開!”
哮天犬四條腿狠狠地顫了顫：“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妖，主人為了你不惜折損修為，你竟然這麼對他!”
我還沒說話，哮天犬就坐地上開始哭：“要不是主人每天為你打通經脈，晚上還用靈力助你修行，你能長這麼快?!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妖，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吃了主人的。”
他的話如一道雷劈在我的身上，我飛快地低頭看去，嗯，個子長了許多，手也大了許多，接著又朝一旁的水面探去，這張臉已經有凡人十三歲左右的樣子。
我竟然在短短的時間裡長了這麼多?突如其來的驚喜讓我怔了許久，這麼說來，楊戩每天拿著我砸來砸去是在為我打通經脈?晚上拿我當床也是助我修行?他卑鄙無恥的行徑中竟然隱藏著一顆善良的心?
我忍不住扭頭望去，男子眉眼緊閉的樣子讓我心跳突然加速。
半輪明月照亮了山中的草木，我化作一汪泉水，將楊戩泡在我的身體裡，用自身的修為為他療傷，百無聊賴地等著他醒來。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身體有了波動，遂驚喜地化成了人形。
“你醒了……”月光下，楊戩雙手正在解衣服上的帶子，胸前露出大片肌膚，神情詫異地看著我，我驚喜的表情瞬間變成了驚慌，“你……你居然脫衣服!”
全身的血液衝上了頭頂，我的臉紅得像是要滴血，我慌張地轉身欲走，一隻手將我一扯，下一刻，就跌落在他的懷中。
楊戩抱著我，微微低頭，目光在我滾燙的臉上轉了一圈，道：“你跑什麼?”
我屏著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結結巴巴地說：“你先……穿好衣……衣服?”
他心情很好地道：“穿什麼，反正一會兒也要脫。”
我腦中“轟”的一聲，他是什麼意思?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他抱著我說一會兒要脫衣服，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我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楊戩眼中滿含笑意，一根手指在我的額頭上點了一下，我瞬間癱軟，重新化作一汪泉水，把他包裹在懷中。
楊戩清俊的臉上一本正經，道：“讓我把這個澡洗完。”
作為花果山的妖王，我一向自持甚高，絲毫不曾掉過節操，萬萬沒想到在這麼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我自甘墮落地淪為了泡澡水。
時間彷彿無比漫長，楊戩靜靜地泡在水中，時不時地捧起水澆在自己身上，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皮膚的溫度，一時間臉紅心跳神志不清。
偏偏楊戩不知死活，沉默片刻，悶聲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溫泉。”
五、原來只是幻境中的養成記
楊戩留在了花果山，每天吃我的喝我的，還喜歡調戲我，如果不是我惜命，早就和他同歸於盡八十回了。
這日他咬了一口我摘的桃子，笑容微微一斂，道：“這個桃子太酸。”
我又遞給他一個桃子給他，他卻不接，嘴角微彎，清俊的臉上滿是認真：“桃子酸到了我了，我得洗個澡放鬆一下。”
那天晚上的情景湧入腦海，我臉一紅，就聽他接著道：“不過，得等到晚上。”
泡個澡還要等到晚上?我一愣，忍不住問：“為什麼?”
他雙眸微眯，突然靠近我，溫熱的呼吸盡數灑在我的耳畔，聲音低沉且帶著魅惑：“因為晚上你會變成溫泉啊。”
我：“……”
我沒出息地推開他跑了，天上的神仙成天一副清心寡慾的模樣，沒想到骨子裡竟然這麼太不要臉。我一直跑到百里之外的河邊才停了下來，捂著仍舊發燙的臉發呆。
這段時間，楊戩一直在為我打通經脈，現在我已經是十五歲左右的樣子，水中倒映出我清麗的模樣，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這模樣跟我之前幼童模樣差距甚大，我卻適應得特別快，好像這張臉陪伴了我千年萬年一樣。我望著河水出神，忽然看見花果山的方向黑氣騰騰，我心中一沉，飛快地往回趕。
楊戩之前的傷還沒有好，若是此時出了事……我渾身冰冷，忍不住加快了腳步。等我回到花果山的時候，楊戩正好被人一掌打飛。
我腦中驀然一空，幾乎是下意識地衝過去接住他，巨大的衝擊力撞得我胸口生疼。他臉色慘白，嘴角有血絲滑落，我氣得破口大罵：“你什麼時候這麼沒用了，一個妖魔你都殺不了。”
楊戩靜靜地望著我氣急敗壞的樣子，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他當然殺不了我，能殺我的只有你啊。”黑氣緊逼了過來，我鼻尖猛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黑氣緩緩退去，一個小女孩顯現出來，正是我幼時的樣子。我脫口問道：“你是誰?”
“我是你的一部分，是楊戩將我們分離的。”小女孩低低一笑，道，“我是你的怨氣啊。”
怎麼可能?!我從來沒有出過花果山，也沒有遇到過楊戩，他怎麼可能有機會把我的怨氣分離，不可能!
小女孩眸中滿是冷冽，惱怒地瞪著我：“你怎麼會這麼笨?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有發現不對勁兒。泉妖千年才長一歲是不變的定律，你怎麼可能長得這麼快?”
彷彿有滔天巨浪在我心中翻滾，那些被我故意忽視的謎團像雜草一樣瘋長。我成長的速度、莫名其妙地對楊戩生出熟悉的感覺、和我幼時一模一樣的怨靈，以及在花果山這麼久了，竟然沒有見到過一隻猴子。
無數的記憶碎片鋪天蓋地地襲來，撐得我腦袋都快爆炸了。一隻手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楊戩低低地嘆息：“你要相信我啊。”
我低頭望去，楊戩的臉色依舊蒼白，唇邊卻帶著淺淺的笑意。我閉了閉眼睛，咧開嘴輕輕一笑：“楊戩。”我伸出爪子狠狠地抓破了他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臟，輕聲道，“你輸了。”
懷中人的表情一頓，瞬間化為灰燼，四周的景色扭曲，膨脹，倏然化作碎片消逝，漫長的幻境終於徹底坍塌。
我自沉睡中猛然睜開眼睛，不由得看了一下自己，果然是成年的模樣，怪不得在幻境中對自己長大的模樣適應得那麼快，原來我早就過了那個年齡階段了。
流雲從我身邊掠過，我正坐在一隻巨大的手掌上，腦海中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讓人悵然若失。
對面盤腿而坐的男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白衣墨髮，俊美得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人一樣，他的目光靜靜地落在我的身上，許久，才失落地嘆了一口氣：“佛祖，是我輸了。”
六、我就這麼被甩了
我叫姜離，是花果山的妖王。我們泉妖千年長一歲，在沒有遇到孫悟空之前，我平平淡淡地修行了一萬八千年，遇到孫悟空之後，在他的帶領下，我的生活就像脫韁的野馬，一發不可收拾。
闖東海搶神針、摧火山、炸妖塔，折騰得三界都變了個樣。我覺得這種快意恩仇的生活方式非常暢快，卻一不小心瀟灑過了頭，栽在了楊戩的手裡。
第一次遇到他時，他剛打死一頭我覬覦了很久卻不敢招惹的上古惡獸。他一身白衣變成了血衣，虛弱地靠在石頭上休息，我從天而降，厚著臉皮拖起惡獸的屍體就走。我都想好了，如果他敢阻止我，我就打死他。
可他什麼都沒說，目光沉沉地落在我的身上，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瞪他：“你看什麼?”
他微微一笑：“沒什麼，只是剛被娘子拋棄了，心情不好，隨便看看。”
怪不得他打惡獸的時候招招拼命，原來是來這裡撒氣，像他這麼好看的人，被人拋棄一定更傷心，我居然還搶了他的獵物，一時間有些尷尬，躊躇著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失戀了。”
他表情不變，淡淡地道：“沒關係，我又快成親了。”
我：“……恭喜恭喜。”
他“撲哧”一聲笑了：“你還真是傻得可愛，那你看看我這隻眼睛漂亮嗎?”說著他抬起手指，指了指額頭上的眼睛。我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只覺得那赤金色的眸子美得像是一張大網，將我緊緊地裹住，雄渾的壓力擊得我的心魂如撕裂般疼痛，很快我便疼得昏了過去。
待我醒過來，已經在花果山上了。孫悟空上躥下跳，揚言要給我報仇，我卻陷在那赤金色的眸子裡回不過神來，喃喃道：“那麼美的眼睛，恐怕是仙人吧。”
說者無意聽著有意，孫悟空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且出了名的護短，當下想也不想，衝上天庭大鬧了一場，鬧完回來卻說要去天庭當官。我懶得管他，去洞中閉關，我要努力修煉，下次遇到三隻眼一定給他點兒顏色瞧瞧。
不想我閉關沒多久，就聽說孫悟空就落在了佛祖的手裡，要被打散靈根，重新化作一塊冰冷的石頭。我當下就不幹了，殺氣騰騰地衝上了九重天。那時，九重天上已經是一片狼藉，哪裡經得住我再次折騰。
玉帝不想這麼簡單地放過孫悟空，於是在佛祖的見證下，同我打了一個賭，由楊戩製造一個幻境，若我能衝破幻境，便饒過孫悟空，若我沒能衝破幻境，孫悟空便要死。
萬萬沒想到，楊戩居然製造了一個養成記，還將我的怨念刨除。沒了怨靈的功力，我就只有孩童大小，而楊戩必須要將我養大，我長得越大，怨靈就越小，等怨靈全部消失，我就輸了。好在他的修為不夠，時不時需要休眠，給了怨靈機會，我才得以衝破幻境。
我既然贏了，佛祖便遵守諾言，將孫悟空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算是懲戒，我這才鬆了一口氣，走到楊戩的身邊。
楊戩抱著手臂倚在流雲中，瞧見我過來，眸中閃過一抹幽深。我得意地揚著下巴：“三隻眼，你這次輸了，有什麼感想?”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小孩子長大了就這麼沒禮貌?”然後微微眯著眼睛，挑高了眉梢，嗓音低沉而魅惑，“至於感想，我覺得今天晚上可以泡個澡好好想想。”
流雲從我身邊滑過，帶起炙熱的氣息，我一身紅衣，望著面前嘴角含笑的男子，忍不住漲紅了臉，捏著衣角鼓起勇氣望著他：“楊戩，你願不願意……”
我的話沒說完，眼底便出現一張豔紅的請柬，楊戩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帶著笑意，輕柔得如清風一般吹進我的心裡。他說：“我們相識一場，不知半月後可願來參加我的婚禮?”
我嘴角的笑意猛然一僵，心底彷彿有疼痛一寸寸地蔓延到全身，周圍的空氣漸漸冰冷下來，我捏緊了拳頭，問道：“你要成婚了?”
他點點頭：“新娘是月宮的嫦娥。”
一股怒火從心底緩緩冒出，接著熊熊燃燒，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那便恭喜你了。”說完，施了個咒將面前的請柬燒了個精光，然後一扭頭又踹飛了周圍的仙官，胡亂地砸了一通。
一隻手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淚流滿面地抬頭，楊戩眸中的疼惜一閃而過，隨後笑道：“我不成婚，剛才是騙你的。”
我一怔，迫不及待地追問：“真的?”
他無比認真地看著我：“嗯，現在是騙你的。”
我：“……”
七、阿離，你可後悔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花果山上。滿山的猴子像是見到了孃親一樣飛奔著朝我撲了過來，卻被我一個一個踹飛，只好遠遠地躲在石頭後面偷看我。我將往日和孫悟空一起藏起來的酒一罈一罈挖了出來，又一罈一罈灌進了嘴裡。
楊戩說他的婚期在這個月十五號，那是月宮最美的日子，漫天的月光會化作蝴蝶在九重天上環繞整整一夜。我醉得神志不清，跌跌撞撞地一步一步攀上了花果山的最高的峰，在那裡看著漫天的星星。
或許我能看見那張永遠掛著淺笑的臉，或許我能看見他身穿紅袍的模樣。我抱著酒罈，呆呆地望著天空，連眨眼都捨不得，卻並沒有看到他說的蝴蝶環繞的景象，只有一道驚雷在空中炸開，接著瓢潑大雨滾滾而來。
活該，成親之日下雨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我心滿意足地醉倒在草叢中，然後一不小心從峰上滾落至山下。
夢中，我還是幼時的模樣，死死地扒著楊戩的衣服，他無可奈何地垂下頭，笑道：“小孩子真是不聽話啊。”
我聽話的啊，你說你要成親，我就說“恭喜”，你說讓我不要鬧，我便乖乖地回了花果山，你怎麼還是覺得我不聽話，你憑什麼覺得我不聽話!
滾燙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我被人搖醒，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在水裡。我揉了揉眼睛，迷糊道：“我這是到了大海里了?”
把我搖醒的老頭滿臉驚喜：“我說大王，您終於醒了，也不枉我土地喊了你半個月。您到底有什麼傷心事兒?淚水都要把花果山淹沒了。”
半個月了啊，生米都煮成了熟飯了，我心裡生出一絲苦澀，大手一揮，滿山的淚水便迅速地滲透到土裡，化作萬物的養分。我忍住心酸，打了個哈氣：“沒有其他事不要來煩我。”
土地滿面愁容，百般感嘆道：“哪裡沒有事情啊，天上的天蓬元帥調戲了嫦娥仙子，被貶到了凡間，正好就在我負責的地方。事情一大堆啊。”
我打哈欠的動作一頓，嫦娥?楊戩的老婆?雖然我和楊戩沒有緣分，但是也不允許別人欺辱他。我一把抓過土地，眸中滿是冷光：“那個叫天篷的現在在哪兒?居然敢調戲楊戩的娘子，我要打死他。”
土地被我嚇得臉色一白：“大王在說什麼?嫦娥仙子並沒有嫁人啊，倒是大王說的楊戩，因為違抗玉帝的命令，被貶到了無荒界，用肉身鑄成大門。”
無荒界，是我們妖魔的地獄，裡面關的全是無惡不作的大魔頭，日日想著怎麼撞開大門逃出生天，楊戩去當大門，豈不是要被撞成渣了?
我渾身發抖，雙目無神：“他怎麼會違抗玉帝的命令?”
土地沒有察覺到我的失態，思索片刻，道：“好像是玉帝被齊天大聖激怒了，要屠盡花果山上所有的猴子，二郎神不幹，除了他，玉帝手裡也沒有可用的戰神了。”
玉帝一直很小心眼兒，孫悟空不過是折了他的面子，便要打散他的靈根，如今沒有殺成怎麼可能甘心，又怎麼可能放過花果山?我太天真，太輕敵了，楊戩，你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所以騙我回了花果山，自己卻去了無荒界當大門。
我把身上大半的修為化成了結界，護住了萬千的猴子，才頭也不回地去了無荒界。
無荒界百里之內的咒都是針對妖魔，我剛入邊界便覺得渾身似有千刀在割，皮膚裂開了一道一道口子，卻沒有流血。據說這是神仙琢磨了許久才想出的法子，百般折磨卻又死不了。
我咬著牙，一步一步地朝大門靠近，周圍是荒無人煙的沙漠，滾燙的火焰自我腳底燃燒，我察覺到我的修為在不斷地消散，眼前漸漸模糊，一道白影不知何時出現，將我攬進懷中。
“我到了大門口了?”我閉著眼睛輕聲問。楊戩死死地抱著我，咬著牙，惡狠狠地道：“我讓你回花果山，是為了讓你好好地活著。”
我彎了彎嘴角，眼淚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還未落地就被蒸發了。我哽咽著道：“我回花果山也不是為了讓你來看大門，而是因為你說你要紅袍加身，要洞房花燭，要娶天上地下最美的女子。”
他沉默了許久，才將哭得無力的我抱起，緩緩地踏入了黑雲遍佈的結界中，低沉魅惑的嗓音在我耳邊輕嘆：“一日一凌遲，一月一焚身，阿離，你可後悔?”
也許明日是無邊的絕境，也許我們再也沒有明天，可我仍是這麼義無反顧，執意想要和他在一起。
“我不悔。”
後記
據說孫悟空保護唐僧去西天取經了，後來還被封為鬥戰勝佛，官位不比玉帝低多少，佛祖問他可有塵緣未了，他哈哈一笑，道：“只希望那個蠢泉還活著。”
於是我和楊戩被放出了無荒界那個變態的地方，漫天的紅霞籠罩著九重天，低沉的笛音自茫茫雲海翻騰而起，我站在雨霧中，拎著神君的衣襟咆哮：“你騙我，你當時說一日一凌遲，一月一焚身，根本就沒有說逢年過節還有五雷轟頂，刮骨剜心!”
楊戩赤腳站在萬里流雲中，血衣翻飛，長風舒捲著他的髮絲，清俊的眉目輕輕舒展，雙眸中的溫柔像是要溢出來：“所以，我把自己賠給你，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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