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嶽輕
2015年12月，王思聰在上海對一家網咖老闆放出狠話，雙方約定在《英雄聯盟》中各領一隻戰隊一決雌雄。
那個時候的王思聰正紅的發紫，因為被冠上了娛樂圈紀檢委的名號，其影響力迅速從微博擴展到全網。理所應當的，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裡大肆解讀。
於是和王思聰對戰的這個網咖老闆，迅速從幕後走向臺前，全國都知道了這個近四十歲的“老男孩”黃鋒和他的網魚。
所謂的對戰，其實是一出事先編排出的好戲。就在三個月前，王思聰名下的普思資本，以1000萬人民幣參與了網魚網咖的B輪融資。此後，網魚網咖保持著一年一輪的融資速度，直至最近傳出將要於2019年上市的消息。
就像這場對戰一樣。也許對於王思聰來說，這筆融資不過是他和普思資本的一次試水。但對於黃鋒來說，那個曾經擠在區區六臺電腦的“網吧”中打遊戲的少年，終於開始準備打通這場遊戲的最後一關。
黃鋒接受採訪
1.我的世界只有十七寸
1998年，拉里·佩奇和謝爾蓋·布林在加洲郊外的一間車庫開始創業，並把公司命名為Google。同樣是在這一年，楊致遠帶著雅虎來到中國、張朝陽創立了搜狐，開始掀起這個古老國度的互聯網篇章。
然而擺在這幫弄潮者面前的最大問題，不是政策，也不是接口，而是載體。“普及個人PC”在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面前，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標。理所應當的，“電腦室”這個頗具發展中國家特色的產物，開始出現在沿海發達城市。
和諸多年輕人一樣，剛滿二十歲的黃鋒就是在那一年，義無反顧的奔向了PC的懷抱。他拿著家人三萬塊和借來的六千，在上海松江郊區開了一個不能上網、只能玩遊戲的“電腦室”。他的動機現在看來頗為可笑——並不是因為看到這個生意未來能怎樣，而是他覺得，這樣的話，以後自己玩遊戲就可以不用花錢了。
早先網吧使用的17寸背頭顯示器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電腦室開張之後，生意好到他無法想象，六臺電腦被客人連軸運轉，根本沒有他玩的份兒。而相應的回報就是，店裡的收入越來越好，電腦越來越多，規模也越來越大。
“我的世界只有十七寸”，開始成了黃鋒的真實寫照。作為一個不愁生意的老闆，他可以肆意的沉浸在互聯網的世界裡。但他無疑是幸運的，透過那臺顯示器，黃鋒趕上了中國互聯網的第一個爆發節點，也讓他看到了“電腦室”之外，那更大更廣的世界。
只不過這時候的人們還不知道，所謂“風口”，有時候不過是一個看似誘人的幻夢罷了。
在網吧玩傳奇的人們
2.最好的時代與最壞的時代
吃到那個時代第一口大蛋糕的，是陳天橋。
2001年，陳天橋的盛大正式推出了《熱血傳奇》，開啟了中國互聯網遊戲的元年。靠著《熱血傳奇》，陳天橋甚至一度登上了中國首富的寶座。
而喝到湯的，是上至北上廣深，下至偏遠縣城的網吧老闆們。
據黃鋒自己透露，從2000年到2002年，店裡每天都有2000到8000的收入。除此之外，黃鋒自己還身兼網管、收銀、保潔等職，每月的開支僅僅是房租水電。而那個年代，上海市中心的房價甚至平均不到5000。有網吧從業者甚至信誓旦旦的說，這簡直就是躺著撿錢。
但好景不長。
陳列於安全館內的藍極速網吧實物
2002年6月，北京市海淀區發生了震驚全國的“藍極速網吧事件”，致使25人死亡、12人不同程度受傷。同年9月，國務院正式頒佈《互聯網上網服務營業場所管理條例》，全國上下迅速開始對網吧進行整頓工作，以及加強控制新網吧的審批。在此過程中，數以萬計的網吧被關停、倒閉。
幸運的是，黃鋒的謹慎和堅持救了他——為了不被罰款，他很少讓未成年人進入，也使得門店在這次浪潮中得以保存。
然而監管的風波還沒過去，真正對網吧等娛樂場所產生致命打擊的非典，接踵而至。也正是在這一年，黃鋒歷經了自開店以來從未碰到的嚴峻現實：連續十個月虧損。
網吧巡查
但非典也給黃鋒帶來了“好名聲”：因為堅持鍵鼠消毒、店面保潔等，黃鋒開設的“封雨”受到了區領導的特別表揚，並親自帶著全區所有的網吧老闆前來參觀學習。這得以讓黃鋒迅速的打開了相關人脈。2004年，已經有了七八家分店的黃鋒，賺到了人生的第一個500萬。
從高峰到低谷，然後重回高峰，這些跌宕起伏讓黃鋒脫離了“網吧小老闆”的身份，變的“哲學”起來。他不得不思考，未來的網吧這條路，到底應該怎麼走？
網魚網咖門店及logo
3.黃鋒與絕地求生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進行自我重塑，讓公司從小作坊”式的狀態完成涅槃。於是在2006年，黃鋒正式註冊了網魚公司，開始系統化、標準化之路。
但是他沒想到，就在2006年到2008年這兩年中，因為個人PC的大量普及，以及市場的嚴重飽和，網吧行業轟然進入崩塌期。
夕陽產業帶來的連鎖反應就是價格戰。以上海為例，網吧上網的價格從5元每小時迅速跌至2元每小時。更多的網吧為了吸引長期用戶，開始提供會員服務，“充多少送多少”是最為常見的廣告詞。
廉價網吧的環境現狀
那個時候的網吧，到處是廢棄的飲料瓶，桌子上落滿菸灰，鍵鼠上積著厚厚的汙垢，與空氣中瀰漫著汗味和腳臭，共同構築了一個苟延殘喘的形象。
雖然彼時的網魚同樣陷入了泥沼，但黃鋒卻選擇了逆勢而行。在他看來，網吧經過這10年的發展，早就不是單純的上網場所了。它承載了一代人的記憶和情感，更適合作為消費娛樂、聚會交友的服務場所。與其淪陷，不如擴大它的附加價值。
於是在2009年，黃鋒開始將“網吧+咖啡”相結合的模式引入網魚，同時重金打造一個環境設備一流、服務一流、價格同樣一流的樣板。這是一次風險和成本都堪稱巨大的冒險，為了在甫一開始就制定好標準，黃鋒甚至要求網咖內不允許抽菸。當然，事實證明，黃鋒與網魚的這步棋賭對了。在10個月的虧損後，網魚的高端路線徹底打通。
網魚網咖實拍
但行業內從來不乏跟風者。
網魚的模式被證有效後，各地掀起了一陣開網咖的熱潮。層出不窮的花樣，也讓這個較為異類但領先的模式，迅速泯然眾人。大家再一次回到同一起跑線上——拉低服務水平，降低運營成本，然後大打價格戰。
這一次，黃鋒再難力挽狂瀾。因為從本質上講，黃鋒和網魚只不過是在正確的時間節點上拔高了用戶的消費水平，僅收攏“高端用戶”。這一飲鴆止渴的方式對於積重沉痾的行業本身，並沒有什麼改變。
在網民失去對“網吧+咖啡”這一新鮮模式的興趣後，隨之而來的就是鋪天蓋地的質疑。不論是在百度“網魚網咖”吧，還是在知乎，到處可見網友吐槽網魚的服務下降、門店批量關停等現狀。甚至有人直指網魚提供的“附加價值”服務是在割韭菜，其性價比太低。
甚至因為割韭菜過度，所有網咖都開始出現相似的問題。“高端路線”的浮華表象被撕裂，網咖同它的前輩一樣，一度處於崩塌邊緣。
而幸運女神再一次垂憐了這個夕陽產業。
網咖裡坐滿玩《絕地求生》的人
2017年，在直播的帶動下，韓國藍洞公司出品的《絕地求生》開始火遍全國上下。這一不論地圖、畫面和玩法都開創了先河的網遊，對電腦配置的要求也極為嚴苛。在個人PC無法滿足的情況下，大量玩家將目光轉向了配置更好的網咖。
也就在這段時間內，整個行業開始呈現出一股“病態”的繁榮——只要掛著網咖的名號，且配置能夠運行《絕地求生》，那就根本不用擔心客流量。很多從業者再一次被晃花了眼，但他們從未想過，當漸露疲態的《絕地求生》涼了之後呢？
與其說網咖模式救了這個行業，還不如說是《絕地求生》的功勞。不管黃鋒和網魚是否承認，從《熱血傳奇》到《絕地求生》，他們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掌握在遊戲廠商手中。
網魚網咖的榻榻米套房
4.資本與江湖
觸摸到了天花板，又在短時間內無法破局，黃鋒和網魚開始走了另外一條路，謀求上市。
早在2014年，網魚網咖就靠著耀眼的利潤和超前的模式，吸引到了3500萬的A輪融資。次年9月，又得到了當時一心佈局電競產業的王思聰的青睞。到了2017年1月， 網魚完成了高達2.1億元的D輪融資，投資方為達晨創投、一村資本與明嘉資本。
網魚融資表
除了網魚的盈利業績還不錯之外，更深層次的原因，還有黃鋒提出的“新戰略”這張“大餅”：除了改造現有線下模式外，還要上線“新娛樂”，包括集成會員服務的魚樂卡，提供遊戲社交、約玩服務的“比心”App，甚至佈局時下最熱門的“電競”產業，都是“新娛樂”的一環。通過這些步驟，詳盡掌握顧客數據，做出顧客側寫，才能有的放矢，抵抗行業波動。
從黃鋒描繪出的未來看，網魚已經不在是一個單純的“網吧”或“網咖”，更像是大數據時代下的人機交互。或許這樣才符合資本的口味，但終究是失去了網吧、網咖原本具備的江湖氣、紅塵氣，多了一絲隔閡與疏離。
網魚網咖官網
甚至你都無法說清楚，現在的網魚到底是什麼？是一家提供咖啡的網吧，還是一家提供上網服務的咖啡廳？而這兩者中的任何一個，恰恰都不足以在資本市場上講一個動聽的故事。
拋去“四不像”的本質不談，更為可怖的是隨著硬件軟件的不斷髮展，佔領用戶碎片時間的移動端，已經將網咖行業逼至懸崖邊：一方面，用戶可以隨時掏出手機，和朋友們來一把“社交式”遊戲，不必再像以往那樣跑到網咖裡。另一方面，原本屬於網咖、屬於PC平臺的忠實擁躉們正在老去，他們很難再有消費的衝動和慾望。
有意思的是，在和久未聯繫的朋友到網魚打過幾場《dota2》後，朋友曾吐槽稱，兩局遊戲打的他渾身不自在。哪怕對戰結束走出網魚的時候，還能聽見他嘴裡嘟嘟囔囔。
“老了老了，遊戲遊戲打不動了，網吧網吧再不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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