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留在了我的青春里

那个人,留在了我的青春里

那个人,留在了我的青春里

“这一次,我们想拍一部校园片。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的故事,这一块空白区域比较大。投资方已经找好了,然后希望您能做这部电影的编剧。”

我坐在进贤路的咖啡馆里,听对面的制片人说她的要求。

校园、少男少女,这两个词光是听听就觉得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我笑了笑,说:“可是我都快三十岁了,也没有谈过恋爱,不确定能不能写这种题材的剧本。”

三十岁,剩女,怎么想都不可能跟青春恋爱这样的词语扯上关系。

“我说到这个选题的时候,您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闪烁,我觉得您肯定能写出这样的故事,只看您愿意不愿意写。当然我也知道,有些故事、有的人只愿意自己一个人藏着偶尔偷偷拿出来看看。不过有的时候,时过境迁,告诉对方也未尝不可。像您这么优秀的编剧,我觉得,各种题材您都能操控得好的。”

我笑了笑,现在的制片人,一个个都这么能忽悠啊。

“我下个月给你一部分试看吧!不过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估计我写不来,我对于写感情戏真的没有什么把握。”

是啊!一个没有青春期的人,怎么能写出动人的青春期故事呢?

聊完一些细节,制片人埋了单先走了。我坐在座位上,拿出手机翻了一下,短信拖到最底下,是三年前的一条消息。

“我要结婚了。”

发件人是夏河山,我的高中同学。

回家以后,粗略构思了一下剧本,我决定以自己的母校为原型,但是很多小的细节又随着时间的推移忘得差不多了,刚好我妈又在念叨着我很久没有回老家了,我便订了机票决定回去休息几天顺带着采采风。

在跟我妈去买菜的路上,我遇到了夏河山。

有的时候,城市生活就是这么奇妙!我虽然在上海生活了那么久,也从来没有搬过家,却没有遇到过我的前男友,说再见是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但是夏河山却是一个例外,总归是好巧不巧地遇到了。

我和我妈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他抱着他女儿站在对面,看到我的身影以后,便挥手大声地跟我打招呼。

“周小胖。”已经称不上是少年音的声音在对面响了起来,我看到一位中年男士特别激动地朝着我的方向挥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怎么不说一声呢?”他语气里还有点埋怨。

我绕过了这个问题,直接说了一句“我已经不是个胖子了”。

“河山你家小孩长得可真好。冉冉啊,你看看别人,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河山,你跟冉冉是同学,你帮阿姨劝劝她,这都多大了。”

夏河山看了我妈一眼,立马说道:“阿姨,这件事可急不得,冉冉这么优秀,您看她写的那部谍战片多好看,对不对?”

“优秀有什么用,也没有见她拐个英俊潇洒的男明星回家。”我妈毫不犹豫地继续吐槽,一点都没有顾及母女情分这种事。

我提着东西,看着夏河山跟我妈在路边闲聊,我指了指他手上的文身,问他女儿:“囡囡,你怕不怕这个?”

小姑娘摇摇头说:“不怕。爸爸有糖糖,不怕。”

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我从当年的那个胖子,变成了一个体重只有九十斤的中年人,而当时那个叛逆心极重、文着可怕文身的少年,此刻却变成了拿着保温杯、抱着女儿跟别人在街边扯家常的中年人。

真是太可怕了。

那个人,留在了我的青春里

虽然我妈总是埋怨我,为什么还不找男朋友,但是回家的这几天,她仍然顿顿给我做大鱼大肉,吃得我都产生了负罪感。傍晚的时候,我从家里翻出了跑步装备,打算去学校的田径场跑几圈。

我下去的时候,遇到了几名学生,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着。不知道在聊什么话题,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年轻真好啊,一想到我不会再拥有这种青春的气息,我的心里就有一丝落寞。年轻的时候可能会因为对方无意识的动作或者行为而对对方痴迷,成年以后就很难有这种感觉了,除非对方是张震或者金城武。对于需要描写出青春校园戏码的编剧来说,这种感受真的太重要了。

我绕着田径场跑了十圈,很快就跑完了,明明小时候觉得田径场非常大,跑一圈下来都很要命的。

无法预料的事情有很多,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就好像,那个时候的我无法预料到,现在的我会爱上跑步,成为一名编剧,会喜欢上夏河山一样。明明很多事情在当时的我看来,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读书的时候,每个人的班级里总会有这样的组合:胖胖的、毫无个性的女生,和很好看、很叛逆的男生。非常不幸的是,我就是那个胖胖的女生,而夏河山就是那个好看得会发光的男生。

在我对于喜欢这个词语还懵懵懂懂的时候,班上已经有很多女生开始悄悄地讨论夏河山了,那些女生会每天精心打扮,穿好看的裙子,找各种借口想多接触一下夏河山。

我跟夏河山熟络起来,大概是因为我是语文课代表,语文老师又恰好是我们的班主任,而夏河山又恰好总是被班主任罚站吧!

每天中午我都会去办公室拿老师批改好的作业回教室。那一天,大概是秋天里平常的一天吧,记忆里还有桂花的香味。我去拿作业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办公室里的夏河山。

老师们都去吃午饭了,办公室里并没有其他人,他斜斜地倚靠着墙壁站着,留给我一个好看的侧脸。那个时候我的心里突然紧张了一下,不自觉地扯了扯自己校服的下摆,竟然也开始焦虑起自己的头发有没有扎好这样的事情。

“周小胖,你有没有吃的?”

我一直被人喊作“胖妞”,“胖”这个字在我听来略微有点刺耳,那个中午,夏河山悠悠地喊着“周小胖”,明明也是在我说胖,可是我的心里却自动屏蔽掉了那些不开心。

“有的,有红豆包,还有铜锣烧。”

“那你拿点给我吧,我站这里都要饿死了。”

我一路小跑回教室,把吃的都提了过去,就连我最喜欢的草莓牛奶,也拿上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喜欢是盲目的”这句话的时候,夏河山正在吃东西。可能是真的饿了,也有可能是怕老师突然回来,他吃得特别快,大口大口地吃着,全然没有女生们嘴里描述的那种帅气的模样。

“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很像加菲猫啊?”

“嗯……没有欸!”

“果然还是胖一点的猫比较可爱啊!”说完他就飞速地吃下最后一口红豆包,把包装纸全部收好递给我,“谢谢你了。帮我保密哦!被老师知道我就惨了。”

我点了点头。

后来上编剧写作课的时候,老师跟我们说,让男女主角感情升温的一种方法就是,拥有一个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或暗号。

我和夏河山拥有了共同的秘密,但是我们没有拥有男女主角的身份!

那个人,留在了我的青春里

在那之后,我跟夏河山的距离没有拉近,反而越来越远了。

大概是因为除了胖,我没有别的优点,所以我朋友很少,我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成绩终于从不前不后的尴尬位置,一下子挤进了前几名。而夏河山,却在成绩退步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成绩好跟成绩差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最大的差距,我们就像超市里的商品,分散在不同的区域。

跑完步后我在田径场上做拉伸,看着旁边的小男孩小女孩在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才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甜蜜啊!青春期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某一天醒来的时候,脸上的婴儿肥突然消失了;眼睛也从无神的单眼皮变成了可爱的双眼皮;身上那些赘肉也愉快地跟我说再见了;男生见到我不再喊周小胖,也会在我走过去的时候戏谑地吹着口哨;打开抽屉的时候也能看到粉红色的信封。

只是这些事情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不管,你给我拿着,我明天打球的时候要穿这个,你给我送过来。”

不远处的地方有人大声嚷嚷,我站在一旁拉伸了半小时,把他们小年轻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男生明天要去打篮球赛,担心女生不肯来看,硬是要把自己的球衣塞给她。

男生临走之前还恶狠狠地说:“明天三点啊,准时到,不要迟到了。”

我被这种套路甜得哦!年轻可真好,就连喜欢都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又拐弯抹角。

在田径场上遇到夏河山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跟他的太太牵着小孩儿在散步。我之前就听说过,他太太是高中老师,没想到以前特别讨厌老师,恨不得全天下的老师都爆炸的人,最后竟然会娶了一名老师天天管着自己。

“周小胖,你又在跑步啊?”这一次他又是大老远就看到我,跟我打招呼。

我拿起放在脚边的水杯,朝他们走了过去。

大概是白天见过我的缘故,小女孩再见到我也不觉得害怕了,甚至还走到我脚边要我抱抱。

那个人,留在了我的青春里

“这是我的高中同学。”夏河山一把抱起要往我身上扑的小女孩,跟他的太太介绍道,“这位是我太太。”

此时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只有少年才有的窘迫的羞涩感,就好像回到了高中年代,而我是那个偶然撞到男生跟女生走在一起的班主任。

“妈妈,囡囡想去荡秋千。”小孩指着前面的秋千,眼神里满是期待。

他太太笑了一下:“那你们先聊,我带孩子过去玩。”

“你还没有谈恋爱啊?”

“干吗?下一句要说再不谈恋爱结婚就是高龄产妇了吗?你要这么说我可是要去给微博上那些直男博主投稿啊!”

夏河山笑了一下:“没有,只是好奇,你会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喜欢有钱又不秃顶的人。”这样的问题我每年都要回答好几百次,但是这一次我却意外地很有耐心地回答。

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眼神里却都是温柔,年轻时候那些桀骜不驯早就消散了。是啊,毕竟一切都在变化着,再耀眼的男孩也有可能变成平凡的普通人啊!

“你啊,就是太不自信了,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不值得别人对你那么好,所以就装作看不到那些,这样不好啊,会错过很多事情的。”

我点点头,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他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我不太会说话,你不要生气,我其实没有恶意的。”

我佯装生气,恶狠狠地说:“你再这样我要拉黑你了,让你错过跟大编剧成为朋友的机会。”

我当然知道他没有恶意,他就好像是那个装作蛮横一定要把衣服塞给女同学的高中生,只是用一种别扭又骄傲的方式表达着他自己,我当然是知道的。

那个人,留在了我的青春里

回家以后我冲了个澡,趴在房间里无聊地刷着微博。

我妈进来给我送了一杯牛奶,说:“对了,前几天我给你收拾屋子,整理出一些不要的东西,你看看,确定没有用的话,我就全拿去扔了。”她指了指书桌前的的纸箱。

“好啊,我看看。”我放下手机,走到了箱子前面随手翻了一下,里面都是一些极具年代感的东西。

初中时跟同学一起拍的大头贴,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一头短发,又胖,太可怕了。还有以前跟同学写的交换日记,我翻开读了两页,里面写的全部都是“数学作业完全不会写啊”。再往下翻,我看到了一张海报,是年轻时喜欢过的明星,当时他可真红啊,我还妄想过要成为他的女朋友,之前跟公司的同事一起去某个发布会现场的时候遇到了他,现在想起来可真是尴尬啊!

海报上贴了一小块透明胶带,不过我却不记得我买过这张海报,我拿着海报在房间里绕了好久,才终于回想起这张海报的来历。

那个人,留在了我的青春里

那是我跟夏河山之间,最后的回忆。

高二的时候,学校举办了运动会,所有学生都必须得参加。男生们都选择了那些可以尽情耍帅的项目,夏河山虽然成绩不好,但是他个子高,长得又好看,篮球赛这种传统耍帅项目自然是少不了他。

我本来以为像我这种没有人权的胖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项目落到我的身上,因为除了拿最后一名,也不会出现什么别的结局。可是我忘了,世界上还有长跑这种人见人恨的项目,别人都躲开了,那只能落在我身上了。

不过还好,长跑项目的时间比篮球赛早半小时,那个时间段,大家应该都是想着去室内体育场占位置,给自己喜欢的男生应援呐喊,不会有人注意到,田径跑道上,宛如一头猪一样的我,艰难地行走着。

一直到田径项目开始之前,我都是抱着一种绝望的心态,绝望地站在起跑线上,绝望地看着其他选手一个一个又一个超过我。

这种绝望一直将我围绕着,直到田径场中间的草坪上出现另一个身影,他穿着灰色的连帽衫,戴着帽子,但是我还是认出了他。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叫我“周小胖”我不会觉得厌烦,甚至还觉得这是他对我的昵称,是我们关系亲密的体现。

那个时候他因为跟外校的同学起了纠纷,还跑去打架,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一下子跌到了谷底,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惹他生气了。只是没有想到平日里痞里痞气、让人不敢靠近的他,此刻却一身轻松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在你前面一点陪着你跑,你加油!”匆匆地说完这一句,他就迈着步子跑到了前面。

我清晰地看到,他身后的衣服上,粘着我偶像的海报,我也不知道我脸上流着的是泪水还是汗水,胡乱地伸手擦了一把,我就迈开了步子继续往前跑。

我的偶像,在我前面奔跑着,我当然要赶上。

我们班最好看的男孩子,在身后贴了我偶像的海报,为了鼓励我继续跑下去,我当然要赶上。

我悄悄喜欢的男孩子,为了我在努力着,我当然要赶上。

虽然很遗憾,咸鱼翻生依旧是咸鱼,我并没有跑到第一名的位置,但是我还是收获了一张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等着我去认领的海报,还有一瓶宝矿力的水。

水当时就咕噜咕噜喝完了,瓶子却一直留了下来,海报也渐渐变色了,而那一点点的喜欢,也在自己意识到了以后被强行折断了。

他是我喜欢我的吧?

不然怎么会在篮球赛马上就要开始的情况下,还不惜浪费体力来给我陪跑呢?

他肯定不会喜欢我吧?

好看的男孩子会喜欢又丑又胖的女孩子吗?不可能的。

青春期的自卑让我一度觉得奇迹不会发生,王子喜欢灰姑娘的戏码就是一种剧本的创作方式,是为了引起百分之八十平凡的人的共鸣而设置的骗局,我一口气喝完那瓶宝矿力以后,又绕着田径场跑了两圈,我的心里才平静下来。

那个人,留在了我的青春里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但是我不配拥有他。

运动会结束之后,高二也就结束了,我顺利进入了高三尖子班,而他则去了成绩最差的班级,我们的教室位于走廊的东西两头,似乎也不存在打照面的瞬间。

就这样毫无波澜地没有故事地结束了我的高中生涯。

我跟夏河山之间,想起来也就只是一起经历了为数不多的几件小事而已,所以才让我偶尔在遇到跟他相似的人时,突然间想到他。

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我就带着那个旧旧的宝矿力瓶和那张发黄的海报回了上海。我的青春期哪里没有故事呢?只是我自己装作没有看到而已。

有遗憾也有甜蜜,这就是青春了,虽然我们都回不去了,但是在平行时空里的我们,也许会有一个不错的结局啊!

我迅速地写完了剧本,然后约了对方看。等到电影上映,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电影上映的时候,我在斯里兰卡的茶园里喝茶,有不少国内的朋友给我发消息说,看了这部电影在各大网站上的评分都还不错,我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谁都在青春期里喜欢过觉得完全不般配的对象,当然大多数时候这些感情都无疾而终,可是那些人的存在,却是支撑我们度过青春期、让我们变得更好的动力。

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我开始选择跑步,并不是为了减肥,也不是想缓解中年危机,只是在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我喜欢的男孩,用他笨拙的温柔,陪我跑了一段路,我觉得用这种方式,可以骗骗自己,只要我一直跑下去,他就会一直在我身边。

看到夏河山朋友圈更新的时候,我愣了一下。

他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电影的宣传照片,男主角身上贴着一张宣传海报,另一张是他们一家三口在电影院的合照。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电影的时候注意到“编剧周冉冉”这五个字,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至少,曾经在我心里绚烂过的那个人,现在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带给他喜欢的人光和热,这样就足够了!

“我的喜欢,就让它静静留在平行时空的故事里吧!那里的他们,一定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那个人,留在了我的青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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