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求生
他原本很健碩，身高一米七八，渾身長滿了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肉，他力氣奇大，一頓吃三大碗麵，能板倒一頭公牛，但現在不行了，他感覺自己就要倒下了，就要倒在這千里之外荒無人煙的地方了。
他不怕死，但他不甘心就這樣活活地餓死，自己還年輕，才三十多一點，這個年齡不是死的時候。他明白，自己來到這千里之外幹什麼？尋親，找尋自己親生的父母，在沒有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之前，絕不能死，不能。三十多年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長得什麼模樣。所以，必須找到自己親生的父母，那怕給親生父母跪下遞上一碗茶水，磕上三個響頭，死了也不後悔。義父死前，用顫抖的手遞給他一個發黃的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說那就是他親生父母的地址。這個發黃的紙條上，只簡單地記錄了他被收養的地方，江蘇省南部凌雲市一個叫范家莊的村子，生身父母名誰叫甚，卻沒有記載。
他知道，不能再走了，前面沒路，只有一條牧羊行走的羊腸小道，在密林灌木中彎彎曲曲，時隱時顯。
在一株高大的松樹下，他找了一塊平坦的草地，面朝藍天躺了下來。已經奔波二個多月了，身上的盤纏早日用光，已經三天沒吃過一頓飯，肚子餓得前心貼後心，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臉色蒼白，頭上冒著冷汗，腿軟得站不起來，只能躺在這片鬆軟的草地上喘粗氣。他躺著的這個地方很美，是一條斜而長的山坡。他目測了一下，面前的這道斜坡約莫有幾千米，山坡上樹木蔥鬱，藤蘿纏繞，綠草茸茸，山花爛漫。斜坡盡頭，是一座直立的高峰，山峰高高突起，壁立千仞，直插藍天。
他需要靜一靜，好好理一理麻亂的思路。
太亂了，亂得他心裡難受。
……
九小時前，他在一條鄉間小道上慢慢地行走，行約二個多小時後，遙遙望見前面出現一座村莊，粗略估計，住宅黑壓壓的一大片，其中還夾雜著不少三到五層高的樓房，看樣子，應該是個規模不小的集鎮。
天光已大亮，家家戶戶的煙窗上冒起嫋嫋青炊煙。
此時的他經過近四個鐘頭的奔行，體力消耗甚巨，看到農家炊煙四起，或許是條件反謝的作用，肚子裡竟然咕嚕咕嚕地叫喚起來。他摸了摸了口袋，長長嘆了口氣。口袋裡一分錢也沒有，拿啥買吃的？唉，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這話一點不差，怪不得當年秦瓊要把他心愛的黃膘馬賣了，咱還不如秦瓊，秦瓊好歹還有匹黃膘馬可賣，而咱能賣什麼，總不能把自己賣了吧？他索性坐了下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想辦法，可想來想去無計可施。這肚子又偏偏不爭氣，吱呱吱呱地叫得越發起勁。實在餓得不行了，怎麼辦？他問自己。還能怎麼辦？要，要飯吧。自己回答自己說。
一提起去討飯，他的臉涮地就紅了。
唉，長這麼大，雖說家庭比較貧窮，可粗茶淡飯總是有的，他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還能淪落到討吃要飯的地步。討就討吧，他對自己說：不討又能怎樣？去搶？那不是咱能做出來的。去偷？更為咱所不齒。既不能搶也不能偷，那唯一一條可走的路就是，討吃要飯。他苦笑了一聲：唉，現在，咱竟然連個乞丐都不如。乞丐還有隻討飯碗，而咱連只討飯碗也沒有。
他慢慢地接近村莊，愈近，濃濃的香味愈烈，肚子就越發餓得厲害。幾番猶豫後，他終於咬咬牙敲開一戶人家的大門。
吱啞一聲響，大門開啟一條縫，一位珠光寶氣的女人出現在他面前。你想幹什麼？女人猜疑地問。我，我想討點飯吃。他話剛出口，臉就紅得像馬猴的屁股,從耳根邊紅到脖頸。什麼？高貴女人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忽然哈哈大笑說，我看你年紀輕輕的，大不過三十來歲，衣著光鮮，不缺胳膊不缺腿，不好好幹活掙錢養活自己，過這樣的生活你覺得不臉紅嗎？他的臉更紅了，幾乎變成紫色：這個，這個，我，我。吱唔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囫圇話來，他說什麼呢？說錢花完了？或者撒個慌說錢被人偷去了？人家能信嗎，換作是你，你信嗎？不信。說謊，他天生說不來。這位大嫂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他本來想向大嫂解釋一下，說他來自千里之外，到這個地方是尋親來的，所帶盤纏用光了，肚子實在餓得沒辦法。但話出口卻莫名其妙地變了味：不好意思啊大嫂，打擾你了，對不起。說完，他轉身便走。
討飯都這麼難啊，他碰了一鼻子灰後，英雄豪氣似乎突然間又被激活了，寧願捱餓，也不吃嗟來之食。可再英雄，也得吃飯呀？英雄氣概既不能充飢，也不能解渴。不行啊，我還得討飯，不討怎麼辦？他往大街裡緩緩地行去。討飯，對他來說畢竟是一件有失顏面的事，走了好幾家，當張開嘴時，卻又猶豫了，最終還是走開了。
……
他抬頭看了看山坡上，突然精神一振，心裡十分高興，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在山坡上，有許多叫不上名堂來的南方野果，有數十道泉水從山壁間滲出，彙集成一條小溪，就從他的面前潺潺流過。一見有山野果，他頓時覺得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將他托起，東倒西歪地走到野果樹下，這野果約莫有小蘋果那麼大，形狀是橢圓的，蘋果不像蘋果，桃不像桃，肯定也不會是梨，摘了一枚放在嘴裡嚐了嚐，儘管有些苦澀，但也還能吃。他摘下二十幾個，拿衣襟抱了，來到小溪邊坐下，嘴啃一個野果，用手掬上一捧山泉水喝了，再啃一枚野果，狼吞虎嚥的，不一會，二十幾枚野果便下了肚，這，就是他最好的晚餐了。他雖然生長在大山裡，但他從沒有嘗過這樣的野外生活，野果很有風味，越吃越好吃，泉水好清涼甘甜，入口爽極了。
他吃飽喝足後，跟著睡意襲來，眼皮一合，很快便進入夢鄉。
當東方泛起魚肚白，繁星逐漸隱去的時候，他醒來了。醒來後的第一個感覺，那就是餓。他想站起，他需要走路了。然而，他站不起來了，上身剛坐起，腦袋一陣陣地暈眩，兩眼發花，這才發現，他不只是餓，還病了，一夜的潮露，一夜的寒意，邪氣內侵，患上了重感冒。在大自然面前，一個人的力量是十分渺小的，畢竟是肉身凡胎，本來找不到親人心裡就著急，一急就上火，一上火就感冒，連餓帶涼，終於把這個一米七八高鐵疙瘩一樣的大漢擊倒了，昏暈了過去。不知道沉睡了多長時間，醒來後，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溫暖舒適的房間裡。待神志完全清醒後他才看清楚，這是一個簡易的低矮草房子，面積不大，裡面只有一張床，一張半新不舊的桌子，兩條長凳子。屋角生著一個生鐵鑄造的煤球火，一個三成新的廚櫃裡，擺放著看上去比較簡易的做飯用具。火爐上，一個小砂鍋裡熬著什麼東西，當一股苦澀的味道飄過來時，他才知道熬得是草藥。
不一會，門吱呀一響，一個年近七旬老人走了進來，看見他睜開眼睛，急忙走了過來，關切地問道：孩子，你醒了？感覺好點了嗎？老人摸了摸他的前額，點點頭說好，太好了，可算把燒降下去了。孩子，嚇死我了，你昏迷了一天一夜。這不？剛把大夫送走還不到半個小時。
大爺，是你，救了我？
他喉頭一緊，鼻子一酸，不覺流下眼淚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在近千里遠的地方，當他遇到危難時，竟有人救了他，他首次感覺到，人間不都是寒冬，也有溫暖的春天。
他掙扎著下了床，跪在老人的面前。
孩子，你幹什麼？快上床去，你還病著啊。老人把他攙扶到床上後，揭開藥鍋看了看說孩子，藥差不多了，大夫說你就是普通的感冒，主要是飢寒交迫引起邪氣入侵患上了風寒，喝過三付草藥就沒事了。孩子，來。老人揭開鐵鍋，從裡面盛了一小碗大米飯遞過來：你一定餓壞了，先吃上一點壓壓飢，等喝過草藥後，我再給你做點好的。
他的眼淚止不住又流了下來。這正是男兒有淚不輕流，只是未到傷心時，是老人的義舉感動了這位鐵漢子。謝謝你，大爺，我會永遠記著你的救命之恩，一定會報答你的。
在老人這裡，不知不覺地三天過去了。
三天來，他發現一件怪事，就是從來沒有見過老人的家人。他試著問道：大爺，這裡叫什麼村？離範村遠嗎？你的家人呢？
家人？老人爽朗地大笑一聲說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孩子，這裡叫大峪溝，屬於東陽市蔡家鎮，離蔡家集只有一里多，你走錯方向了。你說的範村，應該是凌雲市的範村吧？距離應該在一百多里以上。看著他沒未消除疑慮，老人繼續說道：我老婆死的早沒有留下根苗，孤身一人。孩子，你是哪裡人？到這裡幹啥來了？望著面目慈善的老人，他將從刈陵來凌雲尋找親生父母，但一直沒找到的實情告訴給了老人，老人聽後，不覺淚下，撫摸著他的頭髮說孩子，你真傻，養父母只怕養子長大後走掉，怎麼會告訴你實情？你義父給你的這個地址，一定是胡諂的。
他點點頭，覺得老人說的很有道理，這次凌雲尋親，算是白跑了。白跑了到是其次，最大問題是盤纏用盡，無法回到刈陵了。
所幸因家裡窮，三十多了還是光棍一條，既無牽又無掛。
從老人口裡，他得知老人孤苦伶仃，一個人生活，承包了村裡一小塊魚塘，靠養魚為生。他眼淚又下來了：老人家，你這麼大年紀了，還能受得動？老人嘆了口氣說：唉，受不動也得受啊，不受，咱還能靠誰養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想，就是回到黎家莊，也是孤苦伶仃一個，與老人家一樣，同是天下孤單人，老人家無兒無女，孤身一人，現在雖然還能動彈，但畢竟上了年紀，七十多歲的老人，說不行就不行了，若有個三災八難的，讓老人怎辦？既然老人救了我，這也是天意，更是一種緣分，我何不認老人為義父，幫他打理魚塘，老人家老了不能動時，咱為他老人家端茶倒水，熬藥奉湯，老人家歸天后，咱為他老人家披麻戴孝，把他老人家發送了，也算報答了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想到這裡，他試探著問老人：假如我認你老人家為義父，行也不行？老人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說行，怎不行？我是求之不得，就怕孩子你跟上我老漢吃苦受累，於心不忍。他一聽老人說願意，撲嗵跪在老人跟前，高聲叫道：義父在上，受兒子一拜。他給老人磕了三個響頭，算是認了義父。老人大喜，喜極而泣：老天有眼，讓我老來得了一子，感謝蒼天，給我送來一個兒子。
老人隨即將他帶回村裡，到村委會開上證明，去縣民政局辦理了收養手續，然後置辦了兩桌酒席，宴請了本家和鄉鄰，並請村長當眾作了公正。
拜老人為義父後，因為老人姓申，他自然也改了姓名，義父給他起了個名字，叫申有成，寓意他將來必有大成。
此後，他便以申有成的名義在這裡住了下來，娶妻生子，直到給老人養老送終後，才返回他的家鄉。
薦稿主編：一默 歡迎投稿逸飛文學 郵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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