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回憶那時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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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 監”——當年初到勞改場工作的真實故事

“你好大膽,一個小腳老太太出遠門,能找到道兒嗎?”有病的劉大伯堅決反對, 聽說兒子進了勞改農場,老婆下決心去看兒子。她不識字,小腳,怎買票,怎坐車?“等我病好了,咱倆一起去。"

劉大娘嘴上不說,心裡說,你個後爹,去什麼去?我兒當兵當得好好的,怎麼會進了勞改隊?我得去弄明白他究竟犯了什麼罪?回來如何圓這個謊?怎樣諳住鄉親們的嘴,這是個關鍵,老頭你雖好,人善良,畢竟不是剛子的親爹,某種秘密該瞞還是要瞞的。

舊社會的小媳婦不好當,劉大娘14歲到了劉家,所有的記憶不是捱打,就是捱餓。狗屁不值得小錯,說打就打。打起來公公婆婆大伯小叔一起上手打。她吃過泔水桶裡的白菜葉,上吊尋死過,沒人救她,但天不滅她,那七成新的腰帶,就像神仙用剪刀剪斷,沒死成,顛倒常常打她的男人害了病,到藥神面前許願乞藥都沒活過來,小剛的老子前世是凶神轉胎,易怒傷肝死了,沒過幾天凶神的爹媽也都急死下世。

小剛是日本人來華北進駐山西呂梁1941年生的,過兩年又生了小強,就算天天吃打喝罵,也沒過幾年好日子,凶神男人死了,留下兩兒子,一個三歲,一個一歲。娘三正在水深火熱難以活下去的時候,有人悄悄介紹,有個從日本人碉堡裡逃出來的人,到處藏匿,做長工,躲當兵,情願上門當後爹,巧的是也還姓劉,於是新的家庭組成了。

解放了,窮人翻身做主人。可是,小剛十六週歲那年,徵兵問題來了,家裡有兩男的必須有一人要去當兵。村裡人的舊俗觀念是,當兵、下煤窯等於人死人還沒埋。村幹部的皇親國戚,夠條件的都裝傻裝病,精幹的躲了,傻的驗兵的看不上。劉大娘的大兒小剛真有病,但窮人的孩子不把病當回事,上地勞作精精神神,村幹部就把小剛的名字遞上去,劉大娘怎求都沒拗過村裡當權的,沒奈何了。偏巧徵兵的還十分待見小剛,於是劉剛十六週歲剛探十八虛歲應徵入伍。劉大娘瘋了似的,不捨自己有病的兒子去當兵,她認為村幹部欺負她窮家寒舍。

解放軍的徵兵幹部苦口婆心地解釋說三年義務兵,當完了就回來,當好了升幹部掙錢,可劉大娘幾十年的舊俗理念種在心裡,總之,一家人搞得像生死離別似的送走了小剛。

這不,當兵三年,劉大娘在忐忑不安的日子裡望眼欲穿,那幹部說三年小剛該回來了,怎風言風語的小道消息說他進了勞改隊,這消息哄死人不頂命,快急死了劉大娘。劉大娘決定單身闖邯鄲去探監。首先,她想到的是兒子餓,於是,緊縮全家人的伙食,蒸饅頭蒸窩頭再切片做烤饃片。

劉小剛當初進了部隊差點被辭退,因為他有嚴重的胃病,部隊初檢,一醫生已經下了辭令,幸虧另一醫生說,做一下胃鏡,能治我們就給他治好,結果小剛身體越來越健康,三年義務兵期限到了,由於小剛感恩部隊,積極上進,被分配到勞改農場做武警衛士。

半年了,從來沒人看過他。路太遠,再說才參加工作,勞改單位還像部隊,不準請假。只有捎信,可是每封來自勞改農場的信都被公社、村人誤會小剛犯了罪去勞改。而小剛不知情,覺得被分配有工作總比回到大山,再去勞動強一百倍,可村人卻快要用唾沫水淹死劉家了。

看著別的戰友家屬隔三岔五就有人來安慰自己的孩子,送來各種好吃的,劉剛眼饞,就給父母寫信,說是想他們了。在無數封信石沉大海之後,劉剛感到有些絕望,他又寫了一封信,對母親置氣說,如果家人再不來看他,將會永遠失去他這個兒子。這並不是說氣話,因為有幾個戰友也嫌勞改單位名聲不好聽,託門調動的,也有辭職做其他工作的,他只是一直下不了決心,現在反正是赤條條的一個,沒有爹孃的愛,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他打算去邊防幹公安,永遠不回大山,更不想去理那個17歲的小媳婦。

捱到深秋,天氣特別冷,劉剛正和那幾個耐不住要辭職的人密謀遠走高飛的事。

忽然,聽到有人喊:“劉剛,有人看你來了!” 劉剛往外一看,驚呆了。是媽!一年的不見,媽幾乎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頭髮全白了,但一身黑夾衣一塵不染。斜掛布書包露一角毛巾不停地擦著汗水,背上一大袋幹饃片壓得她腰彎得像蝦米,寸大的小腳,腫的像蘿蔔。

劉大娘抹著眼淚對劉剛說:“兒啊,想死我了,當兵三年夠了,怎又坐了牢監(土話:監牢)?小剛,你不好好當兵,偷人來,搶人來,究竟犯了什麼罪,說著一個巴掌打過來,我是怎麼養大你的?你個不爭氣的小子。”

“嗚——”劉大娘哭了。嘴裡還在不歇氣絮叨著:“信我收到了,一家人為你敗興,羞得不敢見人,考慮到你坐牢監,總定餓,就烤了半個月幹饃,你弟弟也餓,都沒給他,你後爹……也病了,我還要服侍他,你的弟弟已經會找中藥草了,我一個人忙裡忙外,再說路又遠,我不識字,每走一步都要問人……你真叫我不省心啊,判了幾年?”

這時,勞改二隊的隊長端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麵,打斷他們的話,說:“大娘,吃完麵我領你去看一處院子。”

劉大娘站起身慌忙地說:“使不得、使不得。我一個人怎能住一個大院?”隊長硬把麵碗塞到老人的手裡,“咱吃完再談好不好?”劉媽媽只好低下頭“呼哧呼哧”吃起來,好象有好多天沒吃飯的樣子。

劉剛看著媽媽大胡蘿蔔的腳,忍不住問:“媽,你的腳怎麼了?好像比平日大得多——腫了?” 沒等劉媽媽回答,隊長已接過話來冷冷地說:“ 你媽下了火車,離咱營房80裡的路,硬是步行來的啊,小腳走路不是腫的問題,恐怕腳趾早就磨破了。一會兒,我去衛生所要點藥,晚上泡腳上藥。”

劉剛慢慢蹲下身子,輕輕撫摸著媽媽那已不成形的腳:“媽,你不認識字怎買票怎坐車來的啊?也不來個信,我去接你。”

劉大娘氣哼哼的反問兒子說:“接我?犯了罪的人叫你隨便接我,說得輕巧。我找路靠嘴啊,一路上媽就問警察,沒錯吧?唉,今年自留地收成不好; 還有你爸……有病……吃中藥……”

劉大娘吃了面說:“不和我說你犯了什麼法,是吧……那你,在這好好改造,哎吆,我的討債鬼,你究竟判了幾年?急死我了。”

劉剛不由想笑,順便開了玩笑,說:“判了一輩子。”

這時隊長一本正經說:“劉剛同志,不許這樣對待大娘,”他斜眼暗示劉剛去上崗,“大娘,跟我去走走。他的事情我來告訴你.......”

劉大娘搖著手說:“娃兒,叫他去哪兒,該不是繞著我,關他小號吧?”

隊長憋住笑勸她說:“我們看了一個大院再說。”

隊長扶著劉大娘上了崗樓,大娘看見的是一大群犯人,穿著灰色的囚服在跑步,背上統一揹著數字,而自己的兒子劉剛換了軍服,精精神神喊了立定後,站在犯人面前訓話。他用嘶啞的聲音說:“好好改造……”

此時大娘已然曉得了,他的兒子是管理犯人的軍人。大娘估摸兒子既是軍人就不會餓得慌,就跌跌撞撞下了崗樓,把那一袋幹饃片挨個兒都給了列隊的犯人,大家看著黑的白的黃的各種雜糧的饃片,知道老人千里迢迢把心疼兒子的幹饃片分給他們,激動地泣聲一片。“大娘,謝謝您的好意,我們一定好好改……”

此時正是1960年,我國三年困難時期。一塊錢買不來一個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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