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湾村里有个天生倔强的人，他好像遗传了大山的风骨，说话办事直来直去，毫不留情。
在我的人生中，我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他就是我的老师傅岳山全，我在他手下学了三四年，算是领教了他那个"倔"劲，事情虽然过去三十多年了，但他"倔"得确实让人铭记，让人钦佩。
一九八〇年我高中毕业后，回到老家务农，利用晚上的时间写些文章，经常往报刊杂志社投稿，虽然没有选中，但报刊杂志社会退稿，或寄一些学习资料，鼓励你努力学习，继续创作。这些资料都装在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里，上面印着各个杂志社的名子。邮递员把信件放到大队的办公室里，会计晚上就会从大嗽叭里通知你。时间长了通知的次数多了，就引起了大队干部的注意，认为你有文化是个人物。就破例地从生产队里抽出来，调到大队办的工厂里，去搞技术工作。
我报到后，被岳厂长按排到厂里的钳工组，厂里有几个认识的熟人，背地里告诉我:小陈你可要小心点，车间主任岳师傅脾气可不好，他倔得很，这个人不好对付啊。
刚进车间，只见一位50岁左右的老同志，带着眼镜在工作台上看图纸。我敲了一下门子，这位老同志才从专注中猛醒过来，他站起身来，摘掉眼镜两眼审视着我“你是---?”
“我叫陈之昌，今天来报到的”我说。“那好，你先熟悉一下车间里的环境，搞一下卫生，下午再给你分配工作。"岳主任边说边拿出不带过滤嘴的金鍾牌香烟抽了起来。
小陈啊，你怎么才来工作就学这个，我又不是买不起烟，咱这可不兴这个。岳主任生气地说。我这才想起娘为我来上班，去买的太行山香烟来。我说:岳主任，我不抽烟，也忘了先敬你了。赶忙从口袋里拿出来，小心地放到他面前的工作台上。 我赶紧解释:岳主任，你老可别介意，老话说烟酒不分家吗？这是我的一点敬意。
谁知听了我的解释，他气得声音都变了:你把烟收回，我最讨厌这种奉称行为。以后别叫我主任，称我师傅就行了。
第一天上班，我就领教了老师的"倔”劲，从此我在他的手下夹着尾巴做事，光怕挨他数落。时间长了，对岳师傅的身世才有了详细的了解。
老师傅大名叫岳山全，在山西太原械厂工作，是有名的钳工，担任过技术科主任。为人直爽，做事认真，一身正气。去年刚退休回到老家，就被村办工厂聘请为钳工车间主任。
村子集体办的工厂，又建在村边。社员们家里的农具、厨具坏了，断不了来厂里修理一下。其它车间存在帮助修理的情况，但到了钳工这里，岳主任不开这个头，规定要修必须到财务科报个时间交了钱，方可来修，否则一律不接。他办事钉是钉,卯是卯，特别较真。
那年春天，厂外边地里油菜花正开的季节，老支书家儿子背着个耩地的耧，来到钳工车间找主任。可老师傅刚好到冲压车间去试验磨具了。人家把耧放下说:小陈啊，岳主任回来告诉他，让他给我修修。并用粉笔号了，那需要修那需要换。
主任回来后，我把情况告诉了他，他一听就大发雷霆，工厂是集体的，不是他家的，财务科交了钱记了工时，咱修，没有手续一律不修。直到人家割了麦子，该耩谷子来背耧了，连动都没有给他动，气得这位支书儿子背起来去其它小工厂修理去了。
老师傅的这种做法，也遭到过某些领导的不高兴，但他一身正气，一视同仁，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
说起他的这种"倔"劲，有时让你心服口服，原来车间里，每个钳工分配的磨具，按图纸做好后，交到仓库里，冲压车间什么时候用，直接去仓库领。用时有无问题，时间长短无人考证。但是，自从他当了主任后，一改过去的制度。磨具直接对冲压车间，调试磨具时，谁做的必须亲自到场，安装好后，冲压落下件来，才可以记工，又规定每套磨具最低落三万件，才记全工，并奖励50元。
老师傅的这一改革，把钳工车间有后门的村干部子弟们可坑的不轻，使滥竽充数者另选其它车间去混日子了。背地他们骂老师傅是黑脸包公。
有一次三干渠里抽水泵坏了，当时天气大旱，小麦正赶上浇灌浆水，社员们招急的不行，大队干部直接到厂里来求援，厂长找到钳工车间里，老师傅一听，二话没说，叫上我带上工具，赶忙跟大队干部一同前往。
老师傅一到，同管抽水的电工了解了一下情况，把工作服一穿，叮叮当当地就检查了起来，来的时候己经十一点多，一直干到下午2点多才修理安装好。当电工一按电闸，水泵抽出了水后，老师傅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大队干部把我叫出来说:你们可为社员浇地出了力了，光顾抢修，担误了吃饭时间。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两个伍元面值的钱，塞到我手里。祝咐说:你们去公路边的小饭馆里吃碗面，也算是咱大队对你们辛苦工作的一种犒劳吧。
我说:陈叔，水泵坏了，社员们等着浇地用，我们也心急，加班抢修是应该的。这钱的事，我不敢接，你给我师傅好了。
大队干部说:我知道你师傅那种倔劲，怕他不接。所以才给你，你要灵活点，拿上钱陪师傅去吃顿饭吧。说罢硬给我装到工作服的口袋里。
从水泵房出来，师傅今天显得特别高兴。我说:岳师傅，修水泵错过了吃饭时间，咱去路边小饭馆吃碗面吧。
老师傅"咔嚓"一下用打火机点燃了噙在嘴上的金鐘烟，猛地吸了一口，又轻轻地吐了出来说:走，正好顺路，咱就去吃一顿吧。
吃罢饭我抢先拿大队干部给我的钱去结了账，一个凉菜两碗面正好拾元。
到厂里后，老师傅打开工具箱，拿出了伍元钱给我。我赶忙把大队干部给钱让吃饭的事跟他说了。他听后，拍着桌子训我:我们干活挣着厂里的工资，虽然加了二个小时班，我会记上加班费的，怎么能吃大队的钱。硬叫我把钱退回大队。
有天上午，我们正在车间组装模具，一个小伙子风风火火地来到车间里。岳师傅没有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年轻人苦苦地哀求说，爹，我想去当兵，公社赵书记跟你是战友，你就去找找他，叫我去吧。咱队二旺他爹也去找赵书记了，人家答应叫他去。人家大人都关心自己的孩子，你就不管我吗?你真让我跟土坷垃打一辈子交道吗？
老师傅站起来虎着个脸说:别人咱不管，你凭本事验上了，我支持你。让我去找人走后门办不到。儿子一听这话，气得摔门跑出了车间，短暂的父子相见竟闹得不欢而散。
老师傅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大儿子接了他的班，二儿子在队里当农民，如果他动动关糸，二儿子当兵绝对有希望，可是他就是这么倔，对自己的亲儿子都不例外。
有年冬天工厂里扩大生产，从洛阳新进了两台自动落料机，白天按装了一天，没有调试好。厂里又等着急用，办公室通知我们钳工车间晚上加班加点尽快让新设备投入使用。
老师傅二话没说，带领我们车间三四个人，马上投入抢装快调之中。天刚黑下来，他的女儿来叫他回家，说她自己要订婚。女儿谈的对象是外村的，利用晚上来见面说事。可是我的老师傅却说:“没有看我忙着吗？我回去干什么?又不是我订婚?你自己相中就行。”就这么几句话，把满心欢喜和期盼老人做主的女儿给打发走了。
老师傅脾气虽然不好，但对人很热心，手把手地教我划线、教我打孔、教我锯件、教我用铲、教我锉磨、教我组装。不怕天热火猛，教我退火、沾火。这些活都是他多年从实际工作中总结出来的，没有仪器、没有温度表，完全靠眼睛观察、依靠工件在火中的暗红、深红、黄红，而用大火、中火、小火来控制。
冲压磨具最核心的东西就是沾火，沾火处理好了，一套磨具用二十天一个月都不成问题。如果沾不好火，磨具口软了，用不了两天就纯毛了。如果沾的太硬了，一上冲床，三五下就崩裂，甚至上磨会整块断掉。一二十天的前套工序就会付之流水。
我在老师傅的精心和严格教管下，终于掌握了这套技术。为我在以后的工作中打下了牢固的技术基础，从这点上讲，我从心里感谢我的岳老师傅，时时告诫自己，一日师傅终身为父。何况是三、四年的师徒情呢?
后来，我的老师傅得了病，本来就干瘦的他，一干活就咳嗽，喘不上气来。他就辞工养病去了。
临走的那天中午，厂领导决定组织我们钳工车间的几个人，到饭馆里吃顿便饭，给他摆一个场，感谢他忠于职守、任劳任怨的工作精神。老师傅说:今天中午我家里有事，明天吧!厂领导尊重他的意见，改到第二天中午进行。
第二天上午，我到厂里刚打开个车间大门，只见老师傅的工具桌上放着一串钥匙，钥匙下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二行字:之昌徒弟，这是车间里的钥匙，我用过的东西全部转交于你，请清点照实一下。我一看，心里喀噔一下，老师傅的工作服、眼镜、帽子荡然无存，马上意识到:我的老师傅走了。
这就是我的老师傅用的离别方法，他悄悄地走了，不想惊动任何一个人。厂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握着我的手说:老岳真是个好人。
许多年以来，我心里一直没有忘记我的老师傅，我一直在追寻着他那英武的身影，和他那大公无私、刚直不阿的精神。他的这种精神也影响了我，在许多地方不断地表现出来。
2018年6月15日于北京-程银昌
【作者简介】:程银昌，河南省林州市任村镇井头村人。自幼喜欢文学，尽管一生坎坷，但仍失志不渝。先后在《新林州》、《红旗渠报》、《林州供气》、《红旗渠文学》、《芝兰园》、《林州文苑》、《世纪文学》等媒体上发表文章。《林州文苑》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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