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離不開上海,還是上海離不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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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需要讀書和新知』

2018年上海書展,“上海女兒:程乃珊”將於8月17日七夕夜首發。

得知這個安排,知情人士不免會心一笑。

農曆七月初七,以少女拜仙與乞巧為傳統節俗,素有女兒節之稱。而早在一年前,當我們為這套紀念文集的名字苦思冥想的時候,一直翻到2013年第5期《上海文學》——當期刊有程乃珊絕筆《就這樣慢慢敦化成上海女人》,另伴趙麗宏一篇評述:

她是上海的女兒。

是了。再沒有誰比她更貼合這樣一聲暱稱,也再沒有比七月初七女兒節更巧妙的日子,將這樣一套文集獻給她書寫一生的城市。

但在那之前,我們想向你重新介紹作為上海女兒的程乃珊。

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程乃珊(1946—2013),上海女作家代表人物。創作多根植上海本土,取材於獨特的時代背景、家族故事與人生境遇,以細膩的文筆勾勒出上海文化中最生動的兩種質素——老克勒文化與小市民生活。代表作有《上海Lady》《上海Taste》《遠去的聲音》等。

1946,金融家的新舊之交

程乃珊出生在舊時代的尾巴上。

彼時,其祖父程慕灝已是上海灘乃至全國金融界巨頭之一,八年抗戰期間死守上海中國銀行,更在外灘矗起一座嶄新大廈,成就銀行業一段傳奇。40年代末,與宋子文、孔祥熙等關係密切的程慕灝考慮再三,終於婉拒“去臺灣後原職原薪”的承諾,選擇留駐上海,迎接中國銀行的新生。

猶如《紅樓夢》中的榮國府與寧國府,二伯祖程慕頤這廂同樣興旺。其早年公派留學日本,於東京帝國大學獲博士學位,歸國後一改上海被洋人壟斷局面,首創化驗所,聲名鵲起。後任浙江醫學高等專科學校生物學教授,享“中國細菌學之父”美譽。

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祖父與兩個兒子

家蔭庇佑下,1946年,程乃珊銜著銀湯匙誕生。雖說與20世紀上半葉只打了個短短的照面,但程家祖輩於歷史轉折節點的抉擇及奮鬥史,已早早奠定其創作中新舊交替的伏線。

猶如今天的香港人,白天講英語穿洋裝,晚上回家喝王老吉涼茶煲老火湯,佈置時尚的家中還供著神位。我的長輩們白天是毛主席的好學生,晚上是程家唯唯諾諾的灰孫子。每年過大年和端午、八月半,家裡都會祭祖。儀式就在老房子的底層,用以間隔餐廳和可定的大拉門敞開,朝南座北牆上是一幀幀歷代祖宗像……香菸繚繞中長輩們穿著藍人民裝一個個虔誠地排隊向祖宗叩頭,少不更事的我們有時忍不住會笑出來,即招來長輩們一個嚴厲的眼色。

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20世紀60年代的閤家歡,二排右一為程乃珊

雖為名門之後,也樂於梳理開枝散葉的家族故事,但程乃珊對過分華麗的包裝始終保持一份清醒的警惕。祖父在她筆下是以一個凡人的形象出現的:十幾歲從浙江桐鄉隻身來到上海,才懂得早上起來要刷牙。她將上海尊為程家現代文明的啟蒙師,而祖父一生即為上海近代史之縮影,胼手胝足,泥裡水裡開出傳奇。

因為黨的統戰和對民族資本家的贖買政策,只要不亂講話被戴上帽子,上海還是有個“上層社會”小圈子,可以享受高工資及比一般老百姓平均工資高几百倍的定息。從這個角度講,筆者一代或也可屬“富三代”,可以住寬敞的公寓或獨幢花園洋房,天天早上一杯牛奶。困難時期因市場有高價副食品(包括糖果西點)供應,仍長得雪白滾壯,僅此而已。

好友簡平曾這樣評價程乃珊:她是老克勒的後代,卻對小市民也十分關注。“老克勒和小市民是構成上海最為生動的兩個層面,他們的追求和奮鬥,他們的生存和變遷,足以闡釋一部上海史。上海是不講官宦的,也沒有可以上溯的貴族血統,上海就是一個小市民湧動併力爭上游,且可從中脫穎而出、變‘流民’為‘紳士’的海派城市,而程乃珊恰恰得天獨厚地融入了其中。”

1983,徜徉在藍屋與窮街之間

程乃珊成長於南京西路陝西北路一帶。

該如何定位此地呢?與之一條馬路相隔,銅仁路333號,坐落著一幢由著名建築師鄔達克設計的綠色外牆圓形建築,老上海稱之綠屋。屋主吳同文為上海灘名噪一時的顏料大王,“文革”前夕與姨太太攜手自絕於屋內,徒留這座昔日的遠東第一豪宅掩埋於歷史風沙間。

而日日在上學路上與之擦肩的程乃珊,並未預見自己將成為那個為綠屋拂塵的人。

1967年我在一次聚會中,見到幾位男青年,穿著燙得筆挺的藍布人民裝,在玩一種叫“塔牌”的英國撲克。“塔牌”是舊上海時髦年輕先生們愛玩的一種撲克,後來的青年人一般很少會玩。一問之下,四位都是舊上海望族之後,其中一位,是綠屋的後人——後來,他成為我丈夫。

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程乃珊與丈夫嚴爾純,後者為吳同文外孫

1983年,程乃珊以夫家綠屋為底本創作的中篇小說《藍屋》斬獲首屆鐘山文學獎,並在全社會範圍內引發大討論。那是冰河解封的時代,舊上海的流光早已衝散在時代潮水中,工農兵文學之後青黃不接,而程乃珊嘗試建構的這個文學世界,喚醒了人們關於“作為大都會的那個上海”的塵封的記憶。

她先將筆墨分給了自己最熟悉的老克勒們。克勒,一句洋為中用的上海話,或來自英語color譯音,原義為色彩,落入方言中就生出了關乎格調、品味乃至階級的指涉。文藝評論家毛時安將程乃珊筆下的這群人歸納為:“他們以文化和知識服務於一個新的時代,但他們身上和血脈裡也流淌著過去時代的痕跡,保留著考究的衣食住行、生活習俗,以及修飾得體的文化教養。”

老克勒的言行舉止,流露著濃厚的過去的風味。他們講的上海話都是現今聽不大到的: 穿馬路叫“跳馬路”,報紙叫“申報紙”,照片為“肖照”。他們固執地堅持稱江蘇路為愛丁堡路,中山公園為兆豐公園,花園酒店為法國總會……

這一張限定時、地、人的絕版上海地圖,被程乃珊一點點勾勒出來。

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1984年北戴河,二排左三為程乃珊

如果止步於此,難免落入單一的名片式書寫;幸好,在鐘鳴鼎食的大小姐之外,程乃珊還有另一重身份——中學英文教師。據簡平回憶,“程乃珊當年教書的中學在楊浦區的惠民路上,逼仄、潮溼,我至今記憶猶新的是學校門前有幾隻開了蓋的馬桶,那是對面弄堂裡的住家洗刷完後拎出來曬太陽的。程乃珊每天在靜安寺和惠民路間往返,就像穿越兩個截然不同的部落。這段生活讓她切實地走進了小市民階層,並且對他們的喜怒哀樂有了深刻的洞察和理解。”

上海弄堂裡大清早涮馬桶的女人,與舊月份牌上裝腔作勢的上海女人絕然不同,她們才是撐起上海半邊天的原動力。通常無抽水馬桶的也就無煤氣灶,因此涮馬桶的同時還要生爐子。那完全是個戰鬥的黎明:她們用長柄刷和著毛蚶殼爽利地涮著馬桶,同時又要照應一邊的煤球爐不要熄火——這是全家人一出一入的兩大關口呢!她們頭上紅紅綠綠的捲髮筒還來不及除下,如果是在春夏時分,她們都還穿著隱約可見身體線條的薄碎花睡袍,赤腳踩一雙半高跟的透明彩色的百靈塑料拖鞋。在一片瀰漫著的白雲似的煤球爐煙縷中,她們忙碌的身影很有幾分動人的豔俗,很本色的紅塵中的嫵媚!

2000,從虛構走向非虛構

90年代末,懷舊風潮開始席捲上海,因時代斷裂而一度銷聲匿跡的“老上海”以消費文化之姿重登舞臺。按理說,程乃珊的作品應極易滿足這一閱讀期待,花團錦簇的公館生活與名流掌故,正是她俯拾皆是的庫藏。但她卻筆鋒一轉,往非虛構深處開掘了。

還有一件事,也讓程乃珊挑眼的,即風起雲湧的上海城市寫作。她說,不對,不是這樣的,錯了!不過,她也承認,這股潮流確實啟發了她,使她意識到,她尚有個儲藏未開發。從此,程乃珊開始了關於上海軼聞軼事的書寫,一發不可收。我們曾在私下議論,將程乃珊和其他都市描摹比較,我的意見是,程乃珊不可替代。不只材料擁有的優勢,更重要的是,文學營養的品質差異。時尚一代的祖師奶奶是張愛玲,程乃珊呢,則是俄國18世紀文學,以托爾斯泰為代表。(王安憶)

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王安憶、程乃珊、蔣濮

程乃珊開始四處尋找上海老人,正式涉足與上海有關的紀實文學寫作。“我要做的,就是將老上海那些被時間蒙塵的傳奇發掘和再現出來,讓更多的人知曉並且記住。”她曾說。單一條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從陝西北路段到石門二路一截,她便能似汩汩的泉眼,吞吐出不會乾涸的故事:梅龍鎮原為顏料大王奚潤如老家,常德路口春平坊的愛情被唱進了評彈《黃慧如和陸根榮》裡,緊鄰平安大樓裙房的滄州飯店原來也有故事,宋美齡婚禮前夕被綁架,就是軟禁在此處……

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與近代著名金融家朱博泉(時年102歲)

即便是尋常巷弄,也能被這本滬上字典查閱出秘而不宣的傳奇。

日日見到的那個街口擺修陽傘攤的老頭子一夜之間抖掉幾十年的黴相,被鋥亮的小汽車接走了,原來他是昔年上海灘的金融巨頭,今華爾街某銀行老闆還是他昔日的學生,隨後人們頻頻在媒體熒屏上見到他;當年抄家時將資本家往死裡整的那個小將從深圳淘金回來,已比資本家還資本家;一個以做保姆為生的孤老在為東家擦窗時不慎跌下身亡,貼身纏著的腰帶內各種金剛鑽、翡翠、白金塊滾了一地,原來她是隱姓埋名多年的某位上海名媛……

她曾對王小鷹說,很多作家寫的上海並不真實,有很多扭曲的地方,尤其是寫她那個階層的生活,好像永遠是醉生夢死的。“她覺得其實像她的祖父這種金融家,是很辛苦很努力創業的,有了財富以後也不是揮霍無度的暴發戶,而是有腔調、有品位、守規矩的,這才是老克勒。她寫的老上海是貼肉的。”王小鷹說。

2013,遺憾上海未寫完

從發病到走向人生終點,共16個月,但她卻說:“一天不寫東西,這一天是白活了。”

儘管年過花甲,儘管早已辭去上海作協專業作家的職務,儘管經受著極其痛苦的化療,她依然如上海的小女兒一樣,以文字溫柔照料這座生於斯、長於斯的城市,細針密線地為之縫製時光圖譜,留駐過去,探尋前路。

即便最後的文字裡,也尋不見病痛的蛛絲馬跡。程乃珊拼盡最後一點氣力,在飲食、方言、生活諸種細節的角角落落裡翻箱倒櫃,發掘著具有文脈意味的碎片,說盡留存於大腦中有關上海的記憶。

大上海畢竟都是營營生活的小市民,五光十色的引誘很大,上海俚語中一個“小”卻起著大大的警示。比如“搓搓小麻將”,會打麻將的人都知道,臺灣麻將和廣東麻將的來去都很大,唯有上海的老派麻將來去都很小。資深的上海麻友最恨那些“跌倒糊”,這種人的牌風最不受歡迎。上海麻將的特點是“做花”,什麼喜相逢、一般高、大三元等,充分體現了上海麻將是以消遣怡情為主,有節制的。“抿抿小老酒”也是三五知己好友一聚,並非喝得酩酊大醉。再如“做點小生意”“小弄弄”“小來來”,旨在起一定的警誡,生活指數高,物質誘惑大,稍不謹慎,身敗名裂、破產犯事極有可能發生。凡事不張揚,不過分,點到為止,這是最典型的上海人的處世態度。

在生命的最後一程,程乃珊終於無力執筆,但丈夫嚴爾純仍一如既往將書房的燈開得亮亮的。起先,她還會往裡張望。後來,她囑咐不要再開燈了,因為有書房而無法寫作對她來說,實在太過殘酷。即便如此,她又忍著病痛,以口述方式留下若干篇長文。“我知道,她是想和時間賽跑,以優雅的姿態跑完人生這最後一圈。”好友曹可凡說。

2013年4月22日,程乃珊去世。

2018,一座城懷念一個人

程乃珊離去5年了。

67年的生命,不可不謂之匆匆,其中竟有一半以上的時光,她只用來專心做一件事:寫上海。這沉甸甸的30餘年,於上海而言是一份多麼深情的紀念!

因此,在這個七夕,我們決定將這部上海女兒的日記本獻給這座城。它們將被重新整理為《上海Color》《上海Memory》《上海Lady》《上海Taste》4卷,為上海的克勒腔調、弄堂記憶、女性剪影、舌尖風雲,留下張張畢肖的畫像。

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上海女兒:程乃珊”紀念收藏本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8-8

文集不僅補錄了作家生命最後旅程中的16篇珍貴遺作,還邀請知名畫家趙仁年與陸毅為文集創作了32幅描繪海派文化的精美插圖,與文字遙相呼應,為上海定格獨一無二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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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上海女兒:程乃珊”系列作品見面會

活動一:七夕女兒節·共話上海女兒

——“上海女兒:程乃珊”紀念收藏本首發式

嘉賓:曹可凡 簡平 方舟 嚴爾純

時間:8月17日(週五)18:15

地址:上海展覽中心中央大廳

*開放式活動,無需預約,現場購書贈七夕小禮

活動二:走進女作家的客廳

——“上海女兒:程乃珊”圖文品賞會

嘉賓:毛時安 趙仁年 嚴爾純 萬燕 陸毅

時間:8月19日(週日)13:30

地址:常德路195-3千彩書坊2F

*開放式活動,無需預約

活動三:老克勒·小女兒·大上海

——“上海女兒:程乃珊”讀者見面會

嘉賓:陳燕華 嚴爾純

時間:8月20日(週一)13:30

地址:靜安嘉裡中心南區B1中庭近GUCYCLE

*開放式活動,無需預約

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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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近期專題」

三聯書訊 | 2018年7月

是她离不开上海,还是上海离不开她?

我們的文明建立在萬千書籍的多樣性上:只有像一隻彩蝶從各種語言、對立與矛盾中吸食花蜜那樣,不斷在各種書頁中游走追尋,你才能發現真理。——卡爾維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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