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文章做什麼呢?

写文章做什么呢?​寫文章算是件正經營生嗎?至少我並不這麼認為。能吃?還是能喝?文章滿紙書生累,秀才人情紙半張。你別聽魏文帝曹丕那傢伙胡說什麼文章乃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其實那不過是過去的帝王將相一時高興跟您客氣客氣罷了,你還當他真這麼想呢?當皇帝的有幾個不是口是心非的?說白了吧,皇帝用著你文章的時候那就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用不著的時候,什麼都不是。如果惹得皇上不高興了,一聲令下,早他孃的焚書坑儒了,連小命都不給你留下。看看明代的方孝孺吧,那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你還以為你會寫兩篇文章有多了不起似的。無奈自古以來,中國文人往往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總以為自己識得幾個字,會寫兩篇文章就是件天大的事情了,天雨粟,鬼夜哭,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還動不動就說什麼“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或者“文章千古事,甘苦寸心知”。自個兒把自個兒就抬到了雲彩眼兒裡去了,自我膨脹,不可一世,睥睨天下,領袖群倫,呼風喚雨,教化蒼生。甚至還有人把自己的文章當作了立國之本、治國之策、道德明燈,前進方向。說什麼,聖人不出,萬古如長夜;聖人既出,世間變光明啊。嘿嘿,想想這些其實是很可笑的。正是由於傳統文人的這種根深蒂固的自戀和自大,相沿成習、衣缽相傳,蔚然成風,因而在我們初學寫文章的時候,耳濡目染,往往都會自覺不自覺地端起一個高高在上的架子,彷彿重任在肩、真理在握的樣子,要替天行道,垂範千古,要繼聖立言,移風易俗,正所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所謂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都是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表現。尋章摘句,裝神弄鬼,拿腔捏調,狐假虎威,還未成文,就先擺出一副不好好教育你一下子誓不罷休的架式,真是讓人不勝其煩啊。凡此種種,都是中國封建士大夫文人“文以載道”遺留下來的流毒。凌空蹈虛,好高鶩遠,誇誇其談,不切實際。而近年來隨著網絡寫作的流行,又衍生出許多的雞湯體、自誇體、跪拜體、嚇尿體……千奇百怪、色厲內荏、虛張聲勢,撒嬌賣萌,甚至篡改歷史、牽強附會、顛倒黑白、曲阿附世,又莫不是“文以載道”的變種和怪胎。寫文章寫到這個份上,其實已經背離了寫文章的初衷,而完全變成一種拙劣的表演了。有一次我在跟大學生座談時,我說,我們愛文學愛寫作,首先要弄明白為什麼愛、為什麼想寫。寫作在我們的生活中扮演著一個什麼角色,頂吃?還是頂喝?不寫會不會死?想明白了這些問題再來寫作,你的文字才有底氣有根兒,你的表達才會舒展順暢。人類為什麼要寫文章,是因為有話要說,有心情要表達,有情懷要抒發?還是為了討好領導、評上職稱、飛黃騰達。從根源上說,文字的表達來自我們內心的需求、交流的渴望,因此任何違心的寫作,都不過是自欺欺人。人生活在社會上,當然是需要表達和交流的,因此在語言之外,就有了文章的誕生。從這個意義上說,文章只不過是人類的另一種表達方式,並不比說話特別隆重和偉大。只是有些話沒法當面說出來,就記下來;有些事情不能當面說清楚,就寫下來。口頭語言表達不到的地方,用文字來作為補充和拓展。這應該就是文章產生的原因和作用吧。而好的文章,又莫不與作者的知識學養胸襟氣度和品格操守有關。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或鋼刀利水、破馬張飛;或婉轉纏綿、欲說還休;或絮絮叨叨、不緊不慢;或汪洋姿肆、一洩千里。只要文氣貫通,言之有物,情緒飽滿,舒緩有致,辭章沛然,語氣流暢,都未始不是一篇好文章。而更重要的一個標準是,還要寫出自己的特色,文章中要有我,有自己的特點,要寫出自己的所思所想,真實感受。如果總是東施效頻,邯鄲學步,連思想感情都是抄襲來的,全無自己的心肝體味,則無論如何眉飛色舞、搔首弄姿,都不過是拙劣的表演。古來多少名山事,紛紛擾擾化雲煙。任何違拗初心、追風趕浪、急功近利的寫作,總是難以擺脫市儈之風、投機之心、匠人之氣,無論其如何自命清高、巧舌如簧、自吹自擂、筆底生花,卻總難寫出那種襟懷坦白、肝膽相照的文章大格局來。人心是容不得摻假的。因此真正大氣的文章,應該是作者胸襟、學識、修養、認知的集中體現、完美融合,其行文胸懷坦蕩,思接千載,揮灑古今,涉筆成趣,吞吐天地之正氣,揮灑人間之真情。至於其外在形式,則是信手捻來,不拘一格,或黃鐘大呂,鐵板高唱,或勾欄瓦肆,插科打渾;或高山流水,笙歌雅奏,或牧歌短笛,淺吟低唱,都可以自成一格,渾然天成,並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這樣的文章,探幽知微,明心見性,思古撫今,悅己娛人,與林泉共日月,與草木同芬芳,榮枯自然,盛衰由之,如生命本身一樣豐盈自在、活色生香,自有其價值所在。若必謂一言興邦,一言喪邦,開天地之風,立萬世之則,好像別人不讀你的文章就活不成了,則難免言過其實,自取其辱矣。要不然文學這東西也不會在當今社會日益滑落到邊緣位置。其實這世界上的文字每天都會在報刊上、書籍中、網絡裡如揚花飛絮一般漫天飛舞、來來往往,亂花漸欲迷人眼。英文的,法文的,德文的,俄文的,還有漢文的,紛紛揚揚,那可真是多了去啦,真正有意思有價值的又有幾何呢?清代詩人龔自珍在《詠史》詩中說:金粉東南十五州,萬重恩怨屬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團扇才人踞上游。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田橫五百人安在?難道歸來盡列侯。實在是沉痛的感時傷世之嘆,至今讀來,仍有隔世之辛酸。這就是文章的魅力。寫文章這件事,說到底不過是出自人類表達交流的天性。有道是,文章原本心頭事,一歌一哭自天然。倘若不是出自真情實感,而只是為了討得權貴的幾許歡心,博得一個現世的彩頭,那麼不寫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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