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選登」縣城搬遷20周年故事|父親的樹

六月裡,酒中苑裡無限蒼翠。趕上個風沙不動的藍天,樹們嫵媚地站在自家客廳裡,要多好看就多好看。

我忽然想起父親的樹。

父親的樹也是這樣蒼翠,這樣嫵媚,這樣好看。雖然高原阿克塞缺少潮溼的風,多情的雨,慷慨的好天氣,但父親總有本事把白楊樹沙棗樹護侍得柔嫩青蔥,枝條兒柔軟。用“護侍”這個生造詞在父親和樹的關係中恰倒好處——父親為了他的樹園子,殺了縣長家的羊!

那可真是全縣驚動的大事:羊們牛們最先知道了消息,整整一年不敢接近那園子的破牆,忍著饞嘴天天上山坡了;羊們的主人知道了消息,集體咒罵三聲,然後收拾好了圈門給牲口們上了課,不再貪圖樹園子草肥葉嫩,牛羊吃了好抓膘;縣城街巷遲一點知道消息,然後通電一樣十分鐘之內讓那血淋淋的新聞穿過羊腸般的巷道,在家家戶戶雞圈旁飯桌上溜達了一回,然後放大到二百米長的縣城主街道上——“老霍殺羊了,縣長家的,想吃人家的羊肉了!”我從那一天開始懂得了“滿城風雨”這個成語。

父親倒像個沒殺過羊的人那樣,揹著手繼續當他的小幹部:統計完報表,就進入樹園子轉悠,一閃到那破爛的木頭柵欄後,就消失在白楊和沙棗中了。那些天,樹們似乎一夜暴長,濃密了許多,更迅速地淹沒父親,隔斷他與這個乾巴巴、黃忽忽、小不點的縣城的聯繫,把我們家人的抱怨、滿街擠眉弄眼的壞笑、四下流竄的謠言堵在牆外。我想它們那會兒一定理直氣壯、牛氣沖天,長得更快更旺——找到硬靠山了!

父親是阿克塞樹們的靠山。那是七十年代初期,喇叭裡唱著革命高歌:“毛主席,像太陽,找到哪裡哪裡亮……”想起這段旋律,我心中的歌詞是:“我爸爸,像樹神,走到哪裡哪裡綠!”父親在炕頭,我們家裡的一個夜晚就是一個關於肅南森林故事的碧綠夜晚;父親在老縣城的機關大院裡,那園子變成個樹園子,閒地全是青白楊,引得人人沒事要到那些青磚砌成的短牆上出一會兒神;父親愛到縣城下邊溜達,縣城下邊就是兩個小森林——阿克塞獨獨的兩片綠色福地;父親的單位搬到下邊的新縣城,那個空蕩蕩的院子四五年內就是一座細條高挑的白楊樹的村莊……

父親用他的白楊樹懷念美麗的肅南森林,他的南方人同事在父親的沙棗樹下聊解鄉愁,他的領導有時興致一來也在樹陰下作學大寨報告,他的晚輩們在大院裡打完籃球就到樹下吹牛談國際局勢。農牧局的小劉叔叔多才多藝沒有對象,沒月亮的時候倚著白楊樹,吹笛到三更……

那會兒,廣播裡在批林批孔,老縣長在挨批鬥,革委會主任在大講學大寨戰天鬥地把草原改造成農田,學校裡在鬥私批修學工學軍,我和夥伴們沒書可讀騎毛驢玩打仗,組織部幹部在搞外調,調查父親的加入國民黨三青團的“歷史問題”,而廉頗老矣、不能入黨的父親在看護樹園子。

父親對入黨的事很認真,歷史問題交代材料用工整的歐體鋼筆楷書寫了一遍又一遍。可惜他入不上,也當不上主任什麼的。父親關心的是別人眼裡雞毛蒜皮的事,比如栽樹,比如修補園牆,比如驅逐啃樹皮的牛羊,比如訓斥進園子割草的人。這些事兒上不了縣革委會主任的報告,農牧局長的計劃,機關整頓的議題。那年頭機關幹部們漲不上工資,就使勁兒入黨當積極分子尋找提拔機會。父親也在認真入黨,入不上只能認真種樹。

父親對栽樹的事很認真,每年五月阿克塞開始種樹運動,多半是栽栽了事,今年栽明年死,沒人當回事的。那年頭樹苗子很可憐:從長大的樹上砍下雞蛋粗細的枝子當“栽子”,春天立在地上,秋風一吹就幹掉了,北風一吹就斷掉了,小孩踢一腳就折掉了。父親不灰心,經過多年努力當上了全縣栽樹的監工,有了監督全縣中小學生栽樹的權力,當真嚴肅得緊,冷著臉,揹著手,沿各班級的樹溝直線前進,一路狠拔,凡拔掉的立刻重新載過。

阿克塞水冷,土硬,天寒,夏天短,樹栽子細弱,父親深知這些條件限制,他栽的樹棵棵成活。他的要求是,深挖坑,墊底肥,狠夯土,栽牢實,勤澆水。他檢查過的樹,十八歲的高中生模仿魯智深倒拔垂楊柳,使勁吃奶力氣不可動搖。六月一到小眉小眼的芽苞偷偷摸摸綻出,父親的頭茬水一路淹過,它們膽子頓時放大,扯出小小的葉子,一排看去,也成風景,阿爾金山上下來的風一吹,呼啦啦像六一節的一排旗子,有股子朝氣。到了冬天有人使壞想踏折一根拿回家當燒柴,小樹幹裡貫注了清水底肥變成的精血筋骨,韌得很,滿頭大汗整不斷。搞柴的人方賭了氣與小樹棒棒較勁兒,猛抬頭——父親手持樹條子潛行接近,是大人趕快走開免得尷尬,是小孩難免捱上一傢伙哭爹喊娘,治得人們端的是不敢再到園子裡造次。樹栽子們因此苟活,往往借父親的及時巡邏逃得性命,第二年抓緊短暫夏天使勁長一傢伙,那就算有地位了。要是下一年父親不為水利工地當採購員出差,它們就會成了氣候,連找燒柴的人望著那小小的樹冠也下不了手——已經是個生命了!何況,伸手之際,不免想到潛行而來手持樹條的老霍。

父親借農牧局幹部的特權“霸佔”了縣城唯一的水源——從阿爾金山引下來的一股水的小渠。父親有革委會的尚方寶劍,鐵面冷青,嚴拒給脫土坯的、和煤磚的、單位搞修建的人多一分鐘的用水,那水口子整夜有人看著,涓涓溪流,清清澈澈幾乎全淌進了樹園子,樹們喝得飽,就長得旺,有精神,聚成一夥兒,在這麼個荒涼的地方居然也成了氣候。

父親的園子是阿克塞的洞天福地,綠油油,如一團團碧雲停住在一起,翠色錦繡扯成了青紗帳,惹得小縣城眼睛乾燥的人忍不住往裡鑽。首先是縣城下面的兩大樹園子,一片白楊,一片沙棗,間或種些毛柳,杏樹,榆樹,高低錯落,地上一窩子一窩子全是碧油油的青草、灰條、曲曲菜、馬蓮、紅芪、麻黃、苞苞花、降落傘花、苜蓿、車車兒……地皮總是溼漉漉的,隨便吃個杏子扔了核兒,第二年保管出苗兒。隨便插根枝子,當年夏天保管抽新枝。

那是塊寶地,夏天引來四方飛禽過客,貓頭鷹、斑鳩、雀鷂子、蠟嘴子、藍山雀,都來參加歌會和育兒大賽,你不難在土夯的牆縫裡、樹下的草窩子裡發現藍瑩瑩、白生生的鳥蛋,時時還撞見逃跑的乳兔、跌飛的雛鷹。隔上幾年,總有一兩隻巨大的灰鵝或南飛的鴻雁要給人一些驚喜,一個人見到,鬧得“滿城風雨”,全縣都去圍牆外悄悄兒看希奇。有一年一隻展翼達兩米的阿爾金山蒼鷹動了凡思,不在高高的雪山頂盤旋了,直直撲向西邊的沙棗樹園子,沒了山巔氣流烘托,一頭撞在土牆上爬不起來,高年級的同學扯著它的翅膀滿縣城遊街,那鷹張開身子任由小毛孩們提溜著,居然滿不在乎。我想它是在乾燥荒蠻的阿爾金山頂上飛厭倦了,枯燥得狠了,看見這樹園子蒼翠可愛,實在忍不住了才撲下來的。因為第二天,它沒什麼傷卻依然躺在園子的樹溝裡不走。可惜那個時代的小孩兒不解風情,或是出於恐懼,一頓亂石頭要了它的命。

一到冬天,在山裡沒法過活的兔子、旱獺、狐狸、黃鼠狼使勁往裡鑽,早晨起來要能翻牆進去,雪地上全是野獸好看的花爪印兒,一溜溜,通往一種神秘的氣氛中。

期末考試前,樹園子是複習的好去處。那時功課差不多都停了,只學一些不相干的農機、防空、農業栽培和生理衛生知識,背書是個幌子,老師找清閒、學生得自由是實質。我們大多乘機享受一下“森林”風光,幾個人約好到樹窩子裡打撲克,或用彈弓打鳥,或用雜草樹枝搭涼棚營造“茅屋”,快活得不行。當然,這些事得揹著父親偷偷幹,畢竟,他在機關上也有不少事,別人不會像他那麼對樹園子的事上心。可有時候就出差錯,一夥人正玩得高興,突然一聲斷喝,父親當即出現,攆得一幫小子丫頭魂飛魄散。只是這樣的事我卻沒有碰上過。也許,是父親看到我在場,不便現身?也許,還是想讓我在林子裡玩得快樂些?也許,我從來不像我的同學們,光顧了自己快活,折樹枝,捋樹葉,拔草“蓋房子”,坐在樹叉上晃盪壓彎了小樹,在土牆上挖洞,或在牆頭上跑來跑去損壞了圍牆。這些,都在損傷著樹們,它們是父親的寵物,父親精心呵護數年才有了這園子的茂盛。父親眼裡容不下任何對樹的不敬行為。

我們班一個同學的爸爸是父親的上司,這同學有一回在園子裡玩得發狂,雙手對叉吊在樹上,居然自己沒法下來,幾個人分別實驗,果然,一受力兩手越叉越緊,他吊在樹上笑道:“要是老霍這會兒來,我就完了……”突然下面的人跑散了,父親如他所言及時殺到,那同學腿上捱了幾條子,回家又捱了幾條把,從此恨我好一陣子。

父親上班的最後幾年大部分時間不在辦公室,也漸漸不和同事們交往,他不打牌,不下棋,不喝酒,一進那幾個園子就眉眼舒展,一旦帶人進園子就有說有笑,指點江山,話長道短,彷彿知道每棵樹的歷史,講得出一串故事,比如哪棵樹是哪棵樹的栽子種大的,又引出了哪幾棵樹;哪棵樹曾經死過一回後來又奇蹟般地復活了;哪棵樹經他怎樣刪枝鋤密,頓時一身活氣……他成天鑽在樹園子裡,為修園牆弄得一身土,坐在沙發上沒什麼話。我想,母親的責備他根本沒聽進去,縣城裡那些怨聲他不知道,街頭婆娘們不被准許進入園子割草放羊而產生的謠言,不會進入他的心。他的心就是一座枝葉茂密遮斷市聲的翠綠園子。

園子是另一個世界,螞蟻們一窩又一窩繁殖後代,洞穴前的土堆越來越大,在雜草的原始森林裡成隊穿行。花姑娘(瓢蟲)在滴翠的草尖上想心事,忽然頓悟,甲殼開裂,直直飛起來。馬蛇們是雜草叢林的恐龍,爬來爬去,尋覓獵物。跳鼠們春天深挖洞,夏天廣積糧,冬天躲在白楊樹周圍的地下過舒服日子,倒也不稱霸。斑鳩偷偷將灰色的、滿是麻點兒的蛋生在只有它們兩口子和父親知道的草窩子裡,趕乘父親不注意翻進牆來的頑童們知道,它們的孩子已能飛過高牆了。麻雀更是常客,這兒是它們的臥室、客廳、廚房、倉庫和音樂廳,也是它們最愛“倒閒話”、拉家常、唧唧喳喳的好場院,幾乎不用躲避彈弓,衣食無憂,其樂融融;而在縣城屋簷下的它們的親戚們,雖然偶爾也能揀點垃圾中的高蛋白,可一旦讓孩子們發現了窩巢所在,弄不好給掏了光身子的雛兒(我們叫“精激溜”),放在水泥地面上盡情侮弄。螞蚱最快樂,成天蹦蹦跳跳,吃得渾身透綠,園子就是它們的糧倉,吃得翅膀硬了,便打著響指歌唱晴空,飛向草原的山坡,讓孩子們跟著白忙乎。

雜草在這兒體現了真正的雜,沒有農田的排斥,沒有鐮刀的殺伐,沒有秋天的野火,沒有街巷的踩踏,不分種類,眾生平等,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只要出色彩,父親一律歡迎並提供無償保護,枯葉施肥,小渠供水,因而瘋狂表現,隨地安家,姿態萬千,盡顯妖嬈。你到園子裡就知道,這兒只要是個命就值錢,就有立身安命處,就得到陽光雨露白雪寒霜的的全部洗禮。園子裡因此綠得流油,生機蓬勃,別成天地。

父親一定在那兒洞曉了別樣秘密,他所體會的不是我能夠描述的。經常呆在這樣一座園子裡,世俗的事他不是很關心,世上在鬧革命,鬥私批修,批林或者批孔,反擊右傾翻案風,謠言傳播,雞零狗碎,國際風雲在變幻,鐵幕兩邊在冷戰,亞非拉人民在團結或鬧矛盾,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而父親在種樹,澆水,琢磨修剪枝條,踩著旺盛的雜草出神,看著飛蟲野花各忙各的。許多細小的、特別的、無法言語的事情牽住他的心,他的精神在那個園子裡,他和樹們在一起。一個人一旦真正洞曉了某樣事情的美妙,大概都會這樣吧?後來我讀美國人梭羅的書發現,獨自一個人與樹們鳥們相處是多麼高級的事。陶淵明深曉這個調調——

“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

“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我以為父親好的就是這個調調兒,雖然他不懂詩。

後來,父親退休了,樹園子不歸他管了,他也入上黨了——退休第一年入的,還給評上了優秀共產黨員。一個退休的人,是不是三青團員有什麼要緊?也許,是帶上殺羊記憶的樹園子連累了一直要求“進步”的父親。父親不能為縣城植樹了,他在我們家園子裡栽了幾棵樹,他最後動用了“特權”挑了胳膊粗細的幾根樹栽子,栽在小園子裡,幾年就成了陰涼,下面是床面大小的菜地,種八瓣梅,金絲蓮,大麗花,小白菜,水蘿蔔,菠菜,香菜,甚至西紅柿。牆根裡是各色花盆,饅頭花,夾竹桃,菊花。我每回放學,老遠就看到蓬勃著綠雲的我家院子,那是一個夏天的院子,一個綠色的院子。

七月裡,阿克塞乾熱乾熱的,父親爬在小房子頂上為他的長大的白楊樹沖水洗葉子,滿院子溼潤蒼翠,串門來的人彷彿到了南國人家的園子裡。父親爬高上低忙完了,坐在樹下抽菸,愜意得很。也許那會兒,他已經回到肅南祁連山的森林裡。院子裡一地陰涼,空氣彷彿都是綠的。我覺得,多年來,那綠色一直在我的心底蔥蘢著,滋潤著我,令我格外懷念那段生活……我就是在那時侯開始戀愛的,也是在那個院子裡結婚的。

父親離休在敦煌幹休所時,立刻為自己找到大門口一塊空地,那兒也有幾棵大樹,他在下面種白菜青菜,整天忙得一身土。隨即又是“滿城風雨”——院子裡無事的、保養得白白胖胖的老太太們閒話很多,說老霍吃不起菜佔公家的地搞自留田。母親受不了,不讓父親再去。父親只能曬太陽,父親只能呆坐在院子裡看那些別人種的樹,父親只能看幹部修養所年輕的所長秉持建設新城市的現代化理念,砍了老梨樹栽上松樹苗,曬死了重栽,重栽了曬死。父親只能生病。最後,父親死去,有樹的地方沒有埋人的地方,父親睡著的地方是一片幹沙灘。

在阿克塞,父親管不了的園子漸漸式微。先是,老機關的院子廢棄,圍繞籃球場那些無處不在的樹們漸漸乾枯,為人盜伐。南方的老光棍們陸續走了。接著,新機關的院子換成了學校,非要在父親的樹園子那兒修一座大飯廳,結果樹伐了,立起一座水泥墩子,五年後就用不著了。

父親離休了,父親的一輩子有什麼成就嗎?某一次教學生訂正“建樹”這個詞,一查古漢語字典,才知道那個“建”,就是“樹立”的意思。那麼,父親是真正有所“建樹”的人,他親手護衛了幾個樹園子,那幾片曾經讓荒蠻的阿克塞有了一點旖旎的綠色風光。那幾個滋養了阿克塞人眼睛的樹園子,那些樹園子的故事,那些會永遠地出現在阿克塞人夢境中的翠綠枝葉,就是父親的事業。和他同輩的許多人,也有自己的“事業”吧,比如當了幾天革委會主任,比如出差搞過幾次“外調”,比如寫了不少大批判稿子上臺慷慨激昂唸了幾回,比如帶領農牧民戰天鬥地把草原改造成農田,現在又變成沙地……都很壯觀,父親只是種了一些樹。

後來父親遷到了敦煌,縣城遷到了二十公里外的地方,老縣城的園子正式廢棄,幾百畝園子的沙棗白楊漸漸凋零,合抱粗的都給人砍光了。搬遷之前,我曾攜著女兒故地重訪,園子還在,但地皮是乾的,地上幾乎寸草不生,樹們努力把有葉子的枝梢伸展到高處,它們的幹上傷痕累累,羊啃過,牛蹭過,孩子們拿刀子雕刻過。那個呵護它們、嬌寵它們、灌溉它們的老人已經離去,靜靜地躺在幾百公里外的敦煌三危山下。算起來,這些樹園子的生命,該是與父親同時終結的……

「征文选登」县城搬迁20周年故事|父亲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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