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學記》第一章 北城有個無欲天

《雙學記》第一章 北城有個無慾天

第一章【北城有個無慾天】

談無慾住在北城已經有三十年。

剛到此地,他買了個宅子,賜名無慾天,靠寫書教書度日。因幾批學員儒門科考成績斐然,北城人便稱他為談先生,慕名前來拜師的人增多,無慾天的私塾規模逐漸擴大。後來無慾天裝不下這麼多學員,談無慾乾脆成立了“無慾天教育集團”,在北城城郊買地建學,走了號崑崙太守的關係,得到資金支持,招到如公孫月,蝴蝶君等優秀博士,無慾天的教學如火如荼。

如此這般,談無慾授課的次數便少了,學院日常瑣事有寒山意與冷水心打點,需要談無慾操心的,只是偶爾苦境城學會的定期宴席,他作為無慾天的頭頭,必須參加。一月三五次,一次六七天,這般算下來,一個月的時間所剩無幾。

剩下的時間很好打發。三十年前初到此地,談無慾在苦境月刊開了個連載,名為《一蓮託生品》,集武俠仙俠神魔愛恨情仇江湖恩怨為一體的的小說已經連載30年。這本連載不僅拯救了瀕臨破產的苦境文化傳媒公司,更豐富了苦境城千萬百姓的日常生活,茶餘飯後,人們口中話題除了孩子婚姻婆媳關係,便是該書劇情新進展,什麼角色又便當了等。

《一蓮託生品》是個大IP,目光長遠的人大有人在,天都傳媒董事羅睺瞄準時機,從談無慾那裡買來了漫畫電視版權,一系列周邊產品掀起的熱潮持續多年未退。談無慾的大名由此傳開,人們顯然已經忘了,三十年前,他們是如何貶低這位內閣大學士的。

這年三月中旬,正值新一輪招生,寒山意和冷水心作為提學官,早在年前就回琉璃殿接收督學培訓,一月後的童試,他倆是主考官。沒了兩人的幫忙,談無慾一下忙起來,平時沒如此操勞過,一時竟忙得天昏地暗,《一蓮託生品》的新連載都沒寫。

“風蕭蕭,劍落塵外孤標……”

電話響起,談無慾按了擴音, 並及時將電話移到兩米開外。

“談無慾!!稿子啊!稿子!!!”

雖說早就知道來電的人的分貝驚人,但每次接催稿電話,談無慾還是會被吼得眉毛一抖。

“談無慾啊!你快發稿子來啊!!月末快到了啊!!!”

電話裡,炎無心的聲音不是平日的高傲冷然,而是極其生動活潑。她也只有在此時,才算個女性,還是河東獅吼型。

把看完的的賬本擱到一邊,談無慾順手按了靜音,端過茶抿了一口,心裡默默數數。五分鐘過去,談無慾關了靜音。

“談無慾,稿子。”

果然,又恢復了平日的炎無心。

清冷的語氣中有一絲慌亂。聯想到對方臉頰的羞紅,談無慾笑笑。炎無心每次“催稿”結束,都是一棵含羞草,對自己失去禮節的行為表示抱歉,弱弱的模樣,忍不住想欺負。

“無心,你知道嗎?我窗前的那株梅開了,硃紅一片,煞是妖豔啊!”

刻意加重硃紅二字,電話那邊沒了聲音,談無慾湊近聽筒,眼裡是毫不掩飾的笑意。

聽到炎無心喘粗氣壓抑怒火額的聲音,談無慾還想說些刺激的話,那邊咯噔一聲,掛了電話。

“這幾天天氣不錯,放學員們一天去賞花吧。”

屋內冷清下來,本是正午,春日陽光柔軟,不該這般清冷。

可這屋子,向來是如此冷。

談無慾自言自語,伸手摸摸探進屋的梅,一嗅,滿手的花香濃郁。

“還是蓮好聞……”

屋子裡淡淡地,散去這句無意之話。

過了會兒,談無慾播了無欲天二把手無忌天子的電話。

“無忌,告知眾人,明日去半鬥坪賞花。”

冥冥之中,有線搭橋,有緣分的人,終不該就此分開。

這一日剩下的時間,談無慾什麼也沒做,握著一隻玉簫,在無慾天后山的蓮花池邊,吹了很久的曲子。曲子哀轉久絕,慼慼慘慘,聽得山下的學員們個個滿目淚光,悲愴至極,勾起心中至悲之事,個個聚在一起簌簌落淚。

無忌正在處理學院的安保問題,這一年來,設下的結界總會在夜裡被人破,一次兩次是巧合,可夜夜如此,定是有人呼吸著為之,而那人並未行竊,顯然以破結界為樂。無忌雖不在意名利,但終歸氣傲,咽不下這口氣。敢情在那人眼裡,這無慾天是想來就來,想走就的!於是,無忌閉門研習術法,旁人不得打擾,力爭下次定給破界之人好看。

“師父師父!出大事了啊!”

有人拍門,哐哐的力度,襯出來人心中的慌亂。

無忌心頭正煩,一道算數沒算到結尾就被人打斷,心裡鬱悶之氣更甚。

拉開門,弟子顯然被無忌鐵青的臉色嚇到了,退後作揖連連道不是。

無忌徹底沒了耐心,捏著弟子的領口惡狠狠地問,“我不是說過別來打擾我嗎!”

“是……有人在吹簫,曲調悲哀,引出眾弟子心中暗事,都在哭……”

“在哪兒!”

“後…後山蓮花池……”

掃了眼桌上剩下的算式,一時半會也推不出。無忌心頭升起一抹算計,讓弟子帶路去後山,準備抓到吹笛之人,正好試試新結界的效果。

弟子帶路走在前,無忌晃盪著,四處打量。談師兄把自己請來,還沒有好好參觀一下無慾天,這景色果真不錯,與琉璃仙境有的一拼。

身後跟的人多起來,無忌也不阻止。雖活了百年,但他骨子裡是個喜歡鬧事的人,當初從師八趾麒麟,跟著兩個師兄沒少幹壞事,惹得太學一幫人給他們三取了外號“日月星三鬼才”,既是誇獎他們天資聰慧,各有所長,又是批評他們不務正業,整日玩樂。想起故人舊事,無忌心頭一酸,抬頭望著勢頭正旺的梅花,吸了下鼻子。

簫聲越發清晰,無忌聽得耳熟,但又想不起何時何處聽過,只覺得熟悉。

近了,才看到,是談無慾。

吹簫之人一身玄衣,散開的三千白髮輕揚,身影縹緲,背對眾人,不似塵世中人。

無忌心頭一咯噔,想起來自己是在哪兒聽過。那還是在太學院時候的的事。

太學院某夜,夏日天氣熱睡不著,無忌爬起來找兩個師兄,發現他們房裡也沒人,便以為是揹著自己找樂子去了,無忌找到兩人的決心更甚,不惜花了一張紙符牽引。紙人飛在前方,無忌緊緊跟著,離目的地越來越近,耳邊隱約傳來琴簫合奏,全然陌生的曲調。

聲聲樂音婉轉,如泣如訴,悲涼之下,卻有不容忽視的情意綿綿。

無忌心中升起一絲警惕,不該再往前走,但腳步卻停不下,只順著樂音一步一步,離來源越來越近。

這是太學院內花園的蓮花池,平時鮮有人來,無忌跟著兩師兄來過,但那時蓮花未開,一派凋敝之樣,無忌不喜頹敗,便再也沒來過。

是什麼人在這裡吹簫彈琴?

無忌小心靠近,視線可見時,睜大了眼睛。眼前之景,卻讓他就此停下,不敢再往前半步。

那兩人他很熟悉。

一人白衣傾城,一人玄衣清冷,清風徐來,兩人白髮糾纏不清,亂成一團,理不清,看不清。

一池蓮花皎潔,夜裡本該合上的蓮,此時株株綻開,微風過處,送來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池上升起氤氳白霧,寥寥幾許,絲絲若錦,將一坐一立的兩人襯得越發縹緲。

無忌看得呆了,心中有聲音說不能走上去,不能。他慢慢後退,一步一步,像來的時候。最後,他看到站起的那人彎下身,湊到白衣之人面上,輕輕一吻,動作輕柔,像是珍惜,像是憐憫,絲絲情意不斷,是扯不開解不了的緣。

無忌知道,以後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跟師兄們玩了。那夜,那時的蓮花池,是他此生都不能說出,都不能打破的幻境,亦是他永遠無法參破的迷。

此時此刻,無忌見到此景,只覺得喉嚨一緊,鼻子發酸,眼前模糊不清,泛起一層朦朧。

眼前玄衣之人,孑然一身,清冷繚繞。

沒有那時的霧氣,沒有那時的蓮花如玉,沒有那時的白衣人。

無忌哽咽一聲,收了心神,抬手製止眾人繼續向前走。

“走吧,回去。”

“……師父……”

無忌揮揮袖子,轉身往回走。

一步一步,就像百年前,這仍是他不想參破的迷。

深呼吸,空氣中的梅香芬芳馥郁,香倒是香,卻覺得膩人煩悶。

仰頭一笑,無忌離開了這幻境。

“還是蓮香好聞……”

一句低喃,送進風中。

談無慾,吹了一夜的簫,有弟子斗膽去問是曲名是何,只得到幾字。

“日月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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