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從沒想過以書寫的方式梳理自己的成長經歷，就像我從沒想過會得抑鬱症一樣。
我出生於河南東部一個普通農村家庭，父母訂婚時，父親20歲，母親16歲。隨後父親跟著我大伯去新疆打工，中間發生了什麼我不清楚，結果是父親大腦受刺激，反應遲鈍，見人躲避，沉默寡言。這是不幸的開始。
母親因為和父親訂婚期間見面甚少，未了解實情結了婚，結婚後就吵著想離婚。之所以沒離成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那個年代離婚是很丟人的事情；二是我爸爸僅是不愛說話迴避人群，但幹活還行，所以善良的姥姥不讓我媽離婚。
5歲之前，我大部分時間是在姥姥家過。幸虧當時得到了很多的愛，後來才會相信生命中有善意與愛。姥姥過世後，我回到自己家，父母經常打架，我也不敢拉。我很乖，因為我不想再讓家裡因為我增加爭吵。
我智力開發稍早，上學前會寫好多字，能準確記住天氣預報的地名順序，還會簡單算術，第一次考試就拿了獎狀。父母很開心，於是我好像發現了一個能讓父母開心的唯一方法，就有意識地好好學習。現在想想，把自己的價值建立在別人的評價裡，這多累、多可憐啊。
後來弟弟出生，那時我八歲。我很喜歡他，他也很依賴我。
（二）
2006年，也就是初中的暑假，噩夢發生了。
有一次，我去親戚家裡玩，無意中看到了一本小黃書，受到了特別大的衝擊，腦子裡總想這些事。當時沒有性教育，對性沒概念，也不知輕重，就鬼使神差地拉著我弟弟和他的性器官蹭了一下，然後觸電似地把弟弟推開。
立即我就後悔了，害怕懷孕，特別害怕。
當天晚上，媽媽回來後，我跟媽媽說了這事。她大發雷霆：“你怎麼不去死，你是這樣一個人我就該弄死你！”我嚇壞了，覺得犯下滔天大罪，非死不能謝罪。
我曾想過打110，把自己抓起來判幾年；又怕鄰居們笑話我們家。我覺得自己很髒，不是好女孩，不配活，後來看到一些“亂倫”和“強姦”等字眼，總會往自己身上扣，更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苟活於世。
這件事殺死了我的靈魂，覺得自己不是自己，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在此之前，我以為我爸媽還是愛我的，從那之後我感受不到媽媽的愛，越來越覺得媽媽愛我弟弟。我開始恨弟弟，他分走了父母的愛，如果沒有他我也許不會犯這個錯誤。他是我人生汙點的見證，讓媽媽對我深惡痛絕。
後來，我看見弟弟就想起那天所有的事情，忍不住吼他，罵他，打他。他很無措，也哭，後來他開始反抗，一直到現在我們幾乎不說話。
那個暑假我都是在哭泣中度過的，想過自殺；最邪惡的時候甚至想過投毒，全家一起死。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晚上開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噩夢。被父母逼著嫁人，自己夢裡哭著說爸爸媽媽別不要我，我是好孩子；有被追殺到懸崖，跳下去大叫驚醒。
我在學校一直偷偷哭，自習的時候趴著哭，在宿舍晚上蒙著被子哭。開始頭疼，恍惚，聽不進去課。我偏執地認為自己再怎麼做都不好，都是低人一等的。一看書，暑假那天的情形總會閃回，就不想學習。
高三的時候，我的成績在全校排1200名左右。覺得自己荒廢了，對不起父母，配不上暗戀的同桌。又想起那件讓我羞恥的事情，陷入了新一輪自卑混亂。
就這樣，高考前一個多月我基本瘋了：不說話，睡不著，天天哭，幻聽，聽到有個女的聲音讓我去死。看不進去書，每個字都認識，就是不明白說的啥。自己和外界隔了一層膜。
無奈去了醫院，診斷是急性短暫型精神病，住院。媽媽哭了，她說沒想到她的一句話對我傷害那麼大；我哭得更傷心，三年裡第一次跟媽媽關係有所緩和。
住了一個月院，感覺好點了，就回學校試試。回到教室就忍不住哭，高考時完全控制不了緊張和急躁，考了兩科死活不想再考了。好在後面病情開始穩定，復讀了一年考上了蘭州一所大學。
（三）
就這樣我去了大西北。在新環境，最開始覺得挺有奔頭的。像打了雞血，每天亂竄，加入了學生會，暑假還去下鄉支教。
好景不長，到了大二，我和初戀分手，覺得他不在乎我；然後他又找了對象，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與羞辱，特別不甘心。加上學生會工作很多，我被選為負責人，感到力不從心。那學期有很多專業基礎課，學業壓力很大。我又睡不著覺，每天都很沉重，覺得沒意思，到了暑假基本已經是木僵狀態，不吃，不喝，不動，發脾氣。
暑假結束，我在病中狀態回學校。媽媽送我的時候哭了。她之所以同意我回學校，是因為去廟裡看了，說是讓我回學校就會好；還讓我畫個小猴兒，放到枕頭下壓三天，晚上燒了就好了。我雖然不信，但也照做。
回校後，又去醫院看病，開始吃藥。大三上學期慢慢恢復。那是我最開心的一個學期，退了所有的社團，只想平安喜樂。
大學畢業，我工作了一年，又複習考研，考上了本省一個211院校。我清楚地記得，我沒有特別開心，也沒有特別激動，只是有點安心與欣慰。
研究生第一學期年底，父親病了，我媽沒有告訴我，我知道時父親已度過危險期。我很愧疚，感到我對爸爸一直以來的忽視。當時科研也不順，戀愛也常鬧彆扭。那時我老是哭，心發慌，大腦有點不受控制。我給我媽打電話哭訴，導師停了我所有的科研工作，慢慢有所緩解。
（四）
暑假後，我開始做實驗，期間爆發了一次急性驚恐，經歷了瀕死感。我用我僅有的理智去了學校一附院，醫生開的藥單裡我記得有碳酸鋰。我沒有取藥，出了醫院門口哭了一場，特別傷心，感覺自己怎麼都擺脫不了抑鬱這條惡狗了。
自那以後，根據導師的建議，我休學至今。本來一直按抑鬱治療著，直到去年無意之中在圖書館看到一本寫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書，瞬間有種被擊中的感覺，好像找到了答案。少年時候的噩夢，噩夢的來源，都有了清晰的出處。
我立刻想到去做心理諮詢，在學校心理諮詢室處理了兩次創傷，效果很好，完全不再做之前那種噩夢了。同時醫生判斷我是雙相情感障礙2型，對症吃藥，有了很大的緩解；再系統心理諮詢到現在，目前正在逐步恢復中。
希望我能早日痊癒，擺脫少年時代的創傷和噩夢，在未來的人生輕裝上陣！
本文系網易新聞·網易號“各有態度”特色內容。本公號圖片除註明外皆由張進所攝。文字、圖片版權均為作者和公號所有，未經同意禁止商業應用。本公號投稿信箱：[email protected]
◀掃描關注
閱讀更多 渡過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