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遊戲少年爲父後:有人憂孩子沉迷 有人主動陪玩

節節攀升的數字見證了電子遊戲的勃興,但如何看待它在孩子成長中的位置,成為很多家庭面對的難題。

電子遊戲在中國已經走過30多年的發展之路,最早的遊戲少年如今也已為人父母。這些家長中對遊戲最為熟稔者,今日又是如何看待孩子對遊戲的追逐?

在ChinaJoy的舞臺上,我們找到了其中的三位,和他們聊了聊當年往事以及在人生的角色變化後,是如何看待遊戲的。

人生步入中年,這些昔日的少年們態度已不盡相同。而種種觀念,無不包含著對過去的審視和未來的展望。

昔日遊戲少年為父後:有人憂孩子沉迷 有人主動陪玩

Chinajoy現場隨處可見孩子的身影。本文圖片均為 澎湃新聞記者 劉瑞 周航 楊帆 王維佳 圖

“像開閘了的水”

8歲的祝辰君最渴望週五傍晚的那個時刻。爸爸會提前下班,從上海坐上高鐵,準時出現在晚餐桌上,帶給他自由——玩遊戲的自由。

儘管2017年9月才上小學,但他已經有三年的遊戲史,玩過幾十款遊戲。最近讓他著迷的是《我的世界》,在裡面他可以像上帝一樣,搭建自己的積木王國。

這是平時裡媽媽禁止的。其實也無可能,她手機只裝了“消消樂”一款遊戲。爸爸的手機才是快樂的源泉,他可以自由地下載任何想玩的。

“他爸爸回來,就像開了閘的水一樣。”媽媽說,調侃中帶著無奈,還有更復雜的一些情緒。

就像身邊很多同事一樣,在原本為兒子設定的生活裡,這位望子成龍的母親希望完全杜絕遊戲的存在。平日裡,她是甚為嚴厲的管教者,兒子從幼兒園回來,要先做好功課,收拾好文具,看動畫片也不能超時。

她總擔心自己做的還不夠,如今卻妥協了。“他看的東西太多,說不過他啊。”媽媽說,儘管多少不情願,但同時她也承認,丈夫對遊戲的理解超過自己太多,妥協也是信任的結果。

妻子說這話的時候,40歲的祝克坐在一旁,靜靜聽著。儘管人至中年,他看起來像剛參加工作不久。

“我就是不想重複以前跟大人鬥智鬥勇的戰爭。”他說。

“能得到什麼?”

在玩了二十多年遊戲後,祝克至今享受著虛擬世界帶來的快樂。前段時間,他又重新下載了《魔獸爭霸3》,一款本世紀初發行的單機遊戲,至今仍眾多擁躉。

“當時(畫面效果)都驚為天人,現在一款手遊都能做到了。”他感慨,但現在市場上太多拼湊之作,不似當年遊戲製作者投入了真正的心血。

那是電腦遊戲的黃金年代,紅色警戒、帝國時代、CS等一批經典遊戲湧現,網吧遍地而生。它們被稱為“電子海洛因”,但對祝克來說是“美麗的新世界”,由此締造了許多真摯情誼。

部分源於自己的經歷,在兒子最初打開遊戲時,他並不認為這是件壞事。他將遊戲視作父子交往的媒介,主動向兒子普及遊戲常識,傳授訣竅,幫助他更快地突破難關。

青春的步履匆匆,並非所有遊戲少年,長大後對昔日的遊戲時光會懷有這般知足的感情。39歲的梁克軍,儘管不完全否認那段歲月,但也找不出更多的意義。

“沒得到什麼,能得到什麼?”他用近乎驚訝的語氣反問說。“開心是開心,但是學習肯定是受影響的。”

當著兒子面,他對曾經的痴迷有些不好意思。遊戲都是事先設定的程序,但小時候的他,就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遊戲的人物消失了,自己也感受到死亡特有的那種寒意。

和遊戲中的激情相比,生活的軌跡顯得那麼平淡。他在一家快消品公司做銷售,負責維護自家附近門店的關係,擺貨理貨。兒子梁昊11歲,馬上要讀五年級,成績也一直徘徊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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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昊拿著爸爸的手機,遊戲玩得入了迷。

梁克軍幾乎不允許兒子玩遊戲,平常只有洗腳的十分鐘,才會給到手機,前提是已經完成作業。

他不想復刻當年父母對自己的溺愛。1997年,以學習的名義,他求爸媽買了第一臺電腦,價值一萬塊。以當時六分之一套房子的金錢為代價,玩遍了那個年代的經典電腦遊戲。

但真正讓他懷念的還是中學時代。樓下派出所的隔壁就是遊戲廳,自習課也會偷偷溜出學校去玩。高中有了平板機,他連著兩個通宵,把所有人物練滿級。

少年梁克軍的生活中,遊戲是排在第一位的。直到今天,他記得《拳皇》裡的那些連招細節。家裡專門有個硬盤,裝滿了當年所愛的橫版遊戲,他會不時重溫。

成績後來還是沒有起色,最終讀了自考大專。直到工作幾年,社交面廣了,開始戀愛,遊戲的比重才逐漸下降。“最瘋的就是學習階段。”這是他捕捉到的規律。

“千萬不要相信,給孩子一個手機,自己能管好。”他提高了調門,再次強調說,“相當於自己坑自己,肯定管不住的。”

“他已經控制不了”

位於無錫的祝家,危險的信號早就開始閃爍,至少在媽媽看來事實如此。

在爸爸不在家的日子,祝辰君學會了偷偷從網絡電視上下載遊戲,“他已經完全控制不住了,”她顯得懊惱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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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辰君向爸爸索要手機,祝克以遊戲“採摘”未完成拒絕了他。

這也是祝辰君自己困惑的地方,為什麼打遊戲時精神非常亢奮,寫作業的時候,就頭昏、眼花、手抽筋?“你就是有心理牴觸。”雖然被兒子問得有些茫然,媽媽還是回答得很乾脆。

對妻子眼中失控的信號,祝克不以為杵,恰恰相反,認為這是可以理解的。

“現在遊戲集合了那麼多興奮點,你想要小孩子抗拒,真的不大可能。”他說,“以前遊戲有一兩個興奮點,我們就很開心了。”

在祝克看來,自己對遊戲良好的分寸感,就來自從小的接觸。小學在少年宮學編程之餘,他就開始玩飛機射擊一類的小遊戲。

90年代中後期,繼遊戲廳和家用遊戲機“紅白機”興起後,網遊開始盛行,有人將之稱為中國遊戲的第二次浪潮。祝克當時正在南京上大學,開始真正投身於遊戲的海洋。

他每週都要去幾次網吧,為了省下網費,只花一塊錢買燒餅充飢。單機版的《仙劍奇俠傳》面世,他和室友通宵奮戰,打通全部劇情。

那真是激情燃燒的歲月, 只有一點讓他後悔:帶室友走上了遊戲之路。來自四川廣安的室友,陷入遊戲後卻無法自拔,沒錢也去網吧坐著,曾經考上重點大學令家裡自豪,最終卻退學收場。

他自信對遊戲有充分認識,控制力良好,即使最為沉迷遊戲的大一,高數掛了科,也能及時調整自己,跟上學業,因此從未真正地玩物喪志。

“癮肯定是有的,要克服它只能拿更大的癮。”他相信如果玩得足夠多,兒子也會有倦怠感。

更多的陪伴

祝克在一家外資公司負責公關和法務工作,平常住在上海,但每週五都會坐高鐵回無錫。他兩頭帶兒子參加親子活動,一起參觀展覽館博物館,為他報名了擊劍、游泳班。

就像在海洋裡,滴了滴墨水,他相信遊戲對兒子的負面影響可以忽略不計。就算沒有遊戲,生活也不會缺少什麼。

但8歲的祝辰君似乎不太認同這一點。他最愛的是遊戲,擊劍也快樂,只是太辛苦了。

對孩子們而言,相比其他娛樂,遊戲帶來的快樂顯得既便捷又頻繁。

12歲的楊帆今年升初中,富裕的家庭為他安排了豐富的業餘生活。他說,自己最愛的還是遊戲,第二才是騎馬課,沒有第三。

在二三年級的一段時間,楊帆會把手機藏著枕頭下,在爸媽洗澡的空隙偷玩,直到一天起床紅了眼睛,被媽媽發現。

即便有過上述經歷,但他的父親楊石始終自信,遊戲不過是兒子生活的調劑品,並不是什麼特殊的存在。他依然會為兒子買一些昂貴的正版遊戲,並不擔心兒子迷失其中。

事實上,他根本不把遊戲當回事。他理解遊戲的吸引力在於不勞而獲,無需太多付出就能獲得精神上的亢奮,相比起來,現實社會得到的認可實在多了。

這個身材高大的東北漢子要求兒子凡事像個真正的男人,“社會衡量男人的標準就是看你擁有多少財富”,其他標準還包括要陽剛、有風度、有擔當等等。

他為兒子排滿了補習班,學奧數、英語、畫畫、吉他,還有騎馬,為此每個月開銷兩萬以上。兒子10歲生日,他送的禮物是價值六位數的一隻股票。

“我認為遊戲打得好應該是賺錢的,對吧?”在司機載著兒子去上英語補習班的路上,楊石教導,“如果你不能用這個東西賺錢的話,這個東西就不值得你去沉迷。”

他自己在讀書時代,就沒有真正喜歡過網絡遊戲。儘管1998年在廈門大學讀書時,他就用賺來的一千多塊錢,購置了一臺二手電腦,買過厚厚一碟的遊戲光盤,但始終興趣寥寥。他似乎只對做生意感興趣。

在楊石看來,良好的家庭氛圍下,遊戲不足為懼。至於那些孩子沉溺遊戲的家庭,“他們對孩子的用心程度是不夠的。”

前段時間忙於新公司的事,他最近陪兒子的時間少了。放在以前,他會陪著一起打遊戲、打球、游泳。帶他參加自己的飯局,甚至是董事會會議。

做現在這家公司之前,他是一家演藝經紀公司的高管,他會帶兒子看自家女團的專場演出。和帶兒子參加ChinaJoy一樣,他覺得這也是現實生活的一部分。

但最近有件事讓這個自信的父親也有些頭疼。兒子好像有女朋友了,每天早上,那個女孩都會等在小區門口等著兒子一起去上課。

為了不讓兒子在這條路上走得太遠,他又迴歸到了兒子身邊。作業做完一起打遊戲、跑步,一起切菜、做飯。12歲的楊帆感慨,累得快要尿床了。

在ps4上,倆人一起玩《最終幻想》和《納克大冒險》,兒子發現他沒進步,知道他沒用心打,他就幫著組局,叫來其他小朋友,自己在一旁切水果。

“要有一個共同的愛好,這樣才好溝通。”楊石有自己的育兒經,相信信任是解決所有問題的基礎,“不要發生誤會,不要拉開距離,一旦有了裂痕,想要修復就很難。”

不同的期望

在談論遊戲時,家長們也不僅僅在談論遊戲本身。祝克和妻子都承認,在兒子打遊戲這個問題上,兩人分歧的重點在於期望的不同。

媽媽望子成龍,周圍同事、朋友的努力,也帶給她壓力。但祝克覺得,時代已經變了,不再像當年的自己那樣,只有讀書這一條路可選。

“年年三好學生,區優秀少先隊員,市什麼代表,我都經歷過了,”祝克學生時代成績突出,但沒覺得這些有什麼特別了不起的。

關鍵是花費的時間精力太多,在他看來,這是一道簡單的計算題,時代變了,付出同樣的努力,得到的東西已經相差太多。家裡已經有餘糧了,他希望兒子可以舒服些,不像當年的自己那麼辛苦。

“像他們這一代人,不一定非要創業,賺大錢了。”信奉財富是衡量男人標準的楊石,也認為兒子一代面臨的競爭環境已然不同,社會正朝橄欖型狀發展,擠進“上流社會”的難度越來越大。

梁克軍最為擔心孩子迷失在遊戲中,但事實上他也沒有完全禁止。尤其是帶出門的時候,兒子活躍,遊戲看起來是最管用的鎮定劑。

連著兩年,他帶兒子參加了ChinaJoy,兒子在臺上打遊戲,歡呼,他在臺下等著,頭一天沒打完的,第二天他又帶去,找到場館繼續打完了。

昔日遊戲少年為父後:有人憂孩子沉迷 有人主動陪玩

ChinaJoy現場也有父親帶著女兒逛展。

昔日遊戲少年為父後:有人憂孩子沉迷 有人主動陪玩

ChinaJoy現場。

他自己閒暇時也還玩遊戲。大多是手機上的,稱不上沉迷,用來消磨時光。就像吃飯一樣,這也成了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前段時間,他還添置了一臺任天堂的SWITCH,有時會和兒子一起跑跑馬里奧賽車,或是一起玩些其他的雙人遊戲。既是遊戲,也是陪伴。

如果五年前妻子沒有因車禍去世,情況或許會不太一樣。在採訪的最後,梁克軍才提起這段封存的往事,回憶妻子在世的時候,也是一個“虎媽”,為梁昊報了不少興趣班。

現在,他對兒子最大的期望是平安、健康。今年是升學的關鍵年,暑假也只是報了一兩個補習班。相比成績,他更在意兒子已經50度近視的視力。

採訪結束,記者和他一起走出餐廳。走出了十米開外,梁昊卻還停在門口,低頭把玩著手機,裡面英雄人物的戰鬥還未停歇。

(文中三對父子皆為化名,澎湃新聞實習生汪笑帆、何燕、唐一鑫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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