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究枝櫸「二」陳素真的養父、豫劇「紅臉王」陳玉亭

豫劇名旦六大家之一的陳素真原名王若瑜,後來改了姓名叫陳素真,一看名字就知道其中她的身世變故。

王若瑜的生父名叫王秉璋,老家在陝西富平(這也是陳素真的籍貫為陝西富平的原因),曾在河南的臨汝、蘭封、洛陽三縣當過縣令。在王若瑜出生的那一年,其父任河南蘭考(那時叫蘭封縣)縣令。那年月軍閥混戰,官場傾軋,王秉璋因案入獄,後來遭難,從此王家落泊到家破人亡地步,王若瑜的母親為了生存,幾經輾轉來到開封縣南北店村,認識了南北店村一名會唱戲的、名叫陳玉亭的男子。陳玉亭是位老實巴交的憨厚人,在別人的眼裡他窩窩囊囊,見人說話臉先紅,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成。老實人沒本事,但是卻能把日子過的安安穩穩。為了不再受顛簸流離之苦,王若瑜的母親與陳玉亭結為連理,陳玉亭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王若瑜的養父,同時把名字改為陳素真。

(一)陳玉亭不顧父親的屢次阻撓,憑著愛好與悟性步入梨園

這位養父陳玉亭(1898—1970年),乳名小柱。小時候,陳玉亭跟隨父親走鄉串村賣燒餅,哪裡唱戲人多,就趕到哪裡去。也就是在那時,陳玉亭喜歡上了豫劇,常常看著看著就沉迷進去,耽誤了生意,為這沒少挨父親的訓斥。

1915年,17歲的陳玉亭乾脆揹著父親跑到陳留搭德勝班唱戲。由於他天生一副渾厚高亢的好嗓子,一亮腔就贏得一片叫好聲。父親知道他偷跑出來唱戲,非常生氣,找到戲臺上拉他回家。陳玉亭在戲臺上打著屁股墜兒,就是不走。父親打折了一根唱戲用的槍桿,也沒有把他打下戲臺。

眼看在家鄉唱不成戲,陳玉亭就跑了幾百裡地,來到黃河北邊的延津縣搭班,唱了幾年戲,後來才走上了開封舞臺。進了省城,搭“公義班”任主要演員,應工紅臉。陳玉亭對唱戲十分投入,在臺下,他顯得憨拙呆板,熟人都叫他“傻子”。可一登上戲臺,陳玉亭立刻就變得生龍活虎,能唱出狂風暴雨般的激情;也能唱出從容飄逸的閒適,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唱得觀眾如痴如醉,稱他為“紅臉王”。陳玉亭沒有進過科班,按照梨園行當的話就是“板凳頭”出身。可他對豫劇的喜愛卻是如痴如醉。

一次陳玉亭閒暇無事,就跑到開封陳留的一個戲班“打炮”,陳玉亭唱了一出《探山》,他唱的是豫劇中的紅生(紅臉),一齣戲唱下來,臺下掌聲四起,陳留戲班的班主更是喜得眉開眼笑。夜戲散場後,那班主便將陳玉亭留下待如上賓,將他留下做自己戲班的“臺柱兒”。此事被陳玉亭的父親得知後,被氣得勃然大怒,即刻差人到陳留去找陳玉亭。來人找到戲班班主說明意圖後,班主就千方百計尋找藉口不放陳玉亭走。陳玉亭自己也樂得呆在戲班裡,整日醉心於他喜愛的豫劇之中。陳玉亭的父親是萬萬容不得自己的兒子在戲臺上拋頭露面的,在陳玉亭的父親眼裡,還有在旁人的意識裡,藝人是處在社會最底層,被視為下九流的人,死後是不能埋入祖墳的,誰家的男孩子幹這個行當,父母立刻就要受到旁人的歧視和冷遇。所以陳玉亭的父親在極端地憤懣與無奈中,又找到與陳留戲班班主認識的好友從中說和。這次班主礙於情面,只得將陳玉亭辭去。陳玉亭回到南北店村後,得知父親怒氣未消,並且大發雷霆要壞了陳玉亭的嗓子,以了斷他搭班唱戲的念頭。愛戲如命的陳玉亭,聞風而走,跨過黃河趕赴延津,拜在當時有名的老生“傻劉成”的門下學藝。此時王若瑜和她的母親和陳玉亭已生活在一起,自然陳素真也就跟隨著陳玉亭流落在鄉間農舍中的野戲臺之間。陳玉亭唱豫劇的底子好、悟性高,加上經過名師精心傳授,潛心學藝,苦苦磨練,使他的豫劇演唱藝術有了突飛猛進發展。

(二)女兒紅,父親也紅,陳玉亭是唱紅臉的奇才

細究枝櫸「二」陳素真的養父、豫劇“紅臉王”陳玉亭

(圖為陳玉亭的便裝照)

查不清楚陳素真的母親嫁給陳玉亭的確切時間,但知道新中國成立前夕,陳玉亭又與陳素真的母親離婚,另娶新人,從此也基本斷絕了與陳素真的來往。1970年,陳玉亭與世長辭,享年72歲。如此算來,陳玉亭和陳素真母女共同生活了至少二十多年。

有據可查,陳素真8歲隨養父學戲,從小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充滿了戲曲藝術氛圍的環境之中。在沒有進入開封之前,王若瑜在農村跟隨著父母,靠養父唱野臺戲過活,住的是鄉下的大廟,睡的是稻草的地鋪,冬夏寒暑交替,王若瑜的童年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的。在長期耳濡目染中,豫劇不經意間在陳素真的心中撒下了種子。在陳玉亭的關照下,她曾拜光緒和宣統年間名旦孫延德、李劍云為師。1928年,她十歲就在開封大相國寺永樂戲院掛頭牌演出,結果一炮而紅。

這時,也是陳玉亭的豫劇事業處於上升的年代。那時農村時興唱對臺戲,就是在廣場上搭建東西或南北兩個戲臺,有時候也搭三臺,幾個戲班同時演出,哪邊唱的好,哪邊觀眾多,就算哪邊贏。比陳素真整整大二十歲的陳玉亭,爭強好勝,自信自己有這樣的本事。 每次他上臺的時候,不論自己臺下有多少觀眾,也不管對方臺前的觀眾多麼擁擠,只要他一開口,就準能將對方臺前的觀眾吸引過來。一出《馬芳困城》,第一句“藍旗滾滾軍前報”戲詞一脫口,那洪亮的唱腔就魅力四射地吸引了周圍的觀眾,只見原先擁擠在其他臺前的觀眾如潮水般向陳玉亭臺下湧去,在對臺戲中拔得頭籌!

陳玉亭有一副梨園行當裡公認的特好的嗓子,音域高低、寬窄運用自如。但只憑嗓子好,還不算一個真正好的演員,必須得有別人學不了的,觀眾喜愛的獨特的藝術創造,才能算得上是個名副其實的藝術家,而陳玉亭就是豫劇唱腔方面的創造家,他在各種板調上都有創造。他咬字清晰,出來的聲音字正腔圓。無論你離戲臺多遠,戲詞都能使你一字一字聽得清清楚楚。那時的戲臺是沒有音響器材的,他宏亮高亢的嗓音持久耐聽,他唱腔音域寬廣,可又不獷不野,樸實雄渾,從不耍花腔。他的唱腔高低不擋,優美流暢,收放自如,剛柔相濟,不過火,不賣弄,句句都與劇情、人物的情緒緊密結合,具有強烈的藝術魅力。如《秦瓊打擂》中,秦瓊斥責冒名的敵人時有三句戲詞:“聽罷言怒氣衝,小輩你敢冒我的名,你老爺的名字叫秦叔寶。”這三句中的“怒氣衝”和“秦叔寶”兩句,每次唱時,必能得兩個滿堂彩。因為陳玉亭唱得勁拔嘹亮,激越高亢,鮮明地抒發了秦瓊激憤滿胸的情緒。

再如《下燕京》中他飾演趙匡胤,要進城去刺殺劉王,可是城門上掛有他的畫像,官府要捉拿他,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忽然碰到有個叫曹節的人,和他長得相似,趙、曹換了穿戴,門軍把曹節誤認作是趙匡胤,人綁走了,圖也摘掉了,趙匡胤那份得意的神情,有三句飛板來形容:“你看他們拿的拿來他綁的綁,他都說是拿住我趙玄郎,打量我進城去無人攔擋。”下面轉二八板,“我一不慌來,我二不忙,我不慌不忙去殺劉王。”這幾句戲唱得是空靈跌宕,俏皮優美,在陳玉亭的口中唱出,能唱出三個滿堂彩,把趙匡胤的得意、喜悅、興高采烈,唱得活靈活現。前三句的飛板“你看他”三個字輕鬆平淡,“拿的拿來”四個字,拿字略高,來字平拉,這一起一伏,像是風掠水面,微微吹起了一層波浪。“綁的綁”三個字,把唱腔舒展放開,迴旋盤繞,猶如天際白雲飄飄冉冉,給人從容安適的感覺。唱到第二句,“他都說是拿住我”的“我”字時,微微一頓,加唱個“哎”字,這個“哎”字,把趙匡胤脫險時內心無比輕鬆得意地感情充分表露出來了。“打量我進城去無人攔擋”一句,更進一步表現了悠然自得的情緒。末一句轉二八板,他唱出了一個年輕人在遇上意外的高興事時,那種按捺不住的興奮雀躍的神情。

總之,角色的喜怒哀樂,陳玉亭全都從唱腔中鮮明準確地表達了出來。很多死板單調的冷戲經他一唱,就變得生龍活虎、火熾熱烈。如《哭頭》、《探山》這兩個小摺子戲,就是一個人獨唱,沒有任何熱鬧有趣的情節,而陳玉亭卻用這類戲壓大軸,觀眾紋絲不動。

當時開封是河南省的省城,能被譽為紅臉王,實屬不易。在這個時期,他演了不少好戲。他的拿手戲有《陳橋》、《哭頭》、《斬黃袍》、《轅門斬子》、《司馬懿探山》、《馬方困城》、《下燕京》、《秦瓊打擂》、《八賢王說媒》等。

(三)陳素真在開封唱砸了,陳玉亭帶她到杞縣打拼

雖然陳素真八歲跟著孫陽德學戲,十歲就唱紅了開封,但到十二歲時,一出《反長安》唱砸了,讓觀眾的倒好把她趕下了臺。闖蕩梨園已經多年的陳玉亭深知,只要一個演員在開封唱砸了,今後這個演員就很難再在開封戲臺上出現,就是說,陳素真在開封已經沒飯吃了。於是陳玉亭打算放棄在同樂舞臺演戲的機會,帶著陳素真到外縣去搭班。直到1930年農曆8月16日,養父陳玉亭帶著陳素真母女,一家三口來到杞縣搭班演出,給了她一個藝術長足發展的機會。這一去就是四年,果真使陳素真在杞縣的草臺上,學會了不少戲,其中包括了《三上轎》、《春秋配》讓她出名的戲。

在杞縣這四年,陳玉亭藝術上也上了一個臺階。當初在開封混得了一個“紅臉王”的稱號,這時在杞縣又和名家劉金亭、程蘭亭被戲迷並稱為“杞縣三亭”,成為杞縣名聲極高的、能夠挑班的豫劇演員。 雖然養父陳玉亭忙於演戲養家餬口,對陳素真過問的少,但他除了這個女兒外,並無其他子女 ,所以對陳素真還是盡到了養父的責任。

以前,陳素真跟著孫建德先生只學了三出大戲,《玉虎墜》、《桃花庵》、《破洪洲》,其他的全是摺子戲。這次跟隨養父到杞縣農村草臺演出,一天要演好幾場,給了她一個鍛鍊極好的機會。一次在吳莊演出,頭一場戲會主們就點了陳玉亭的拿手戲《八賢王說媒》,並要陳素真演柴郡主。報單的人一聽說陳素真不會,害怕了。此時,陳玉亭力挺了陳素真,說:“她行,就叫她現學吧。”報單的人雖然不好意思撥陳玉亭的面子,然而總有點不相信陳素真能現學現唱。養父陳玉亭就叫戲班裡一個演老旦的演員,盡全力教陳素真。陳素真一邊化妝,一邊學詞。邊學邊演,演下來,一字不錯,充分顯示了她的戲曲天賦,好像陳素真是為戲而生,天生就是唱戲的材料!

在義父陳玉亭的支持下,陳素真在杞縣從第一個臺口,四天十二場戲,換一個臺口還是這樣,整天在臺上打拼,她一半是現學現賣。於是,大角、小角、帥旦、正旦、小旦、婆旦、潑辣旦、丫環旦,文的武的,陳素真就一齊來,主角配角她都演。這樣,她在戲班裡倒是成了個小主演了。

直到1931年中秋節以後,陳素真上演的戲有《秦英徵西》、《洪玉娥背刀》、《狄青徵西》、《樊梨花徵西》、《天門陣》等,這些戲唱打併重。豫劇沒有刀馬旦這個名稱,誰能演誰演。《抱琵琶》、《大祭莊》、《黃桂香哭墓》是悲劇。《楊文廣徵東》、《平安王》、《燕王掃北》、《七聖歸天》,算是正旦、帥旦戲。《蜜蜂計》、《花打朝》、《孫吉祥弔孝》是潑辣旦戲。《春秋配》、《梅花鹿》、《玉虎墜》是閨門旦戲。這些戲是陳素真在杞縣四年搭班演戲的時間中逐漸出名的紅戲。

陳素真是靠《三上轎》而成名的,下面說說她的鼎力之作《三上轎》的出爐經過。

於1932年的春節前,杞縣到開封請來了國民舞臺的名角劉榮鑫(男旦,藝名“白菜心”,牛淑賢的舅舅)。他帶來一個拿手好戲叫《陰陽河》(又名《李桂蓮打水》),這是他從豫西調男旦李門搭那裡學來的一出鬼戲,劇情起伏迭宕,神出鬼沒,在開封叫座率甚高。陳素真的父母與劉榮鑫都是熟人,就抓住這次機會,花錢送禮,請客吃飯、用茶、吸大煙,想叫他把《陰陽河》教給陳素真。但劉榮鑫打起了自己小算盤,考慮再三之後,決定不教《陰陽河》,而教給陳一出《三上轎》,這是一出早被打到陰山背後的送客戲。

拿到這出戏,陳素真首先想到這是一出唱功戲,不能待著臉憨唱,她想要想拉住觀眾,必須把以往那種平淡呆板的老唱腔加以變化,才能使人聽了覺得新鮮。再者想到的是養父陳玉亭的《探山》、《哭頭》;又想到李德魁的《打砂鍋》、《下馬匹》不也都是獨角戲,一個人演唱嗎?對於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沒有文化,更不懂樂理、鋼琴、五線譜之類。但她加倍努力,她不分白天黑夜,吃飯、走路、睡前、夢中都在哼,嘴不離唱,哼來哼去,熟而生巧,她終於哼出許多新的腔調。比如戲中有一段唱是緊二八轉慢二八板,唱詞是“俺居家講不盡離別話,小媒婆不住來催我,開言來,叫媒婆,李奶奶有話對你說,你把那美翠珠冠忙轉過,崔家女哭哭涕涕我把孝衣脫,無其奈何我換上絲羅。”前五句是快的,這後兩句陳素真費了好大工夫,從早到晚,左哼右哼,怎麼也不如意,結果卻在夢中哼了出來。她這後兩句的速度放慢,旋律加長,有高有低,加了幾個彎彎,直到自己認為滿意時為止。

細究枝櫸「二」陳素真的養父、豫劇“紅臉王”陳玉亭

(圖為陳素真年輕時的便裝照)

幾天後,這出《三上轎》在杞縣北戲院掛牌上演了。上場前,陳還難免有些擔心,但當她新創的第一句唱腔“兩家愛好結下了絲羅”,尾音未落,臺下就來了滿堂好。激烈的喝彩聲傳進陳素真的耳中,滿堂彩,陳素真萬萬沒有料到會唱得這樣子紅火。下面她唱一句,得一個滿堂彩,做夢陳素真也想不到會得到這麼多的彩。陳素真唱完回到後臺,可不得了,尤其是樂隊的叔叔伯伯們把年幼的陳素真包圍起來,這個誇獎,那個稱讚!他們細心地數了數,陳玉亭的《司馬懿探山》也沒有陳素真這出《三上轎》得的彩多。戲班裡的同事們把陳素真誇成了仙女下凡,陳素真沒有想到這出早被埋沒不演的《三上轎》竟被她唱活了,讓昏昏沉沉的送客戲變成了喝彩連連的壓軸戲。

杞縣是陳素真夢想成真的地方,是她成名的起點,也是她藝術生涯的一個拐點,所以她對杞縣懷有特殊的感情。她後來在回憶錄中說:“我出名是從杞縣開始的,沒有杞縣的四年,就沒有我陳素真的藝術。杞縣是我的第二故鄉。”她的成名還與杞縣戲迷的支持分不開,當然也與最上邊那個帶禮帽,身穿大氅的養父有關。若不是他,陳素真怎麼會幾年後戴上“豫劇皇后”、“河南梅蘭芳”、“梆子大王”等桂冠呢!

陳素真創新的《三上轎》是陳派藝術的第一座豐碑。1934年陳玉亭帶著陳素真耀武揚威地二進開封城,這一次不像四年前陳素真被踢出來的情景。陳素真一出《三上轎》轟動省城,另一出《春秋配》也很有人氣,從此開封的大街小巷更有“戶戶崔氏女(《三上轎》之名段),家家羞答答(《春秋配》之名段)”之說,從此父女們揚眉吐氣,名聲大振。

陳玉亭畢竟不是陳素真的親生父親,但在陳素真的回憶錄中,多處陳玉亭的出現都是很正面的,字裡行間流露出她對養父的感恩之情。抗日戰爭爆發後,陳玉亭輾轉演出於西安、寶雞、蘭州、鄭州和黃河兩岸,飲譽豫東廣大農村。解放後他另娶新人,有了新家,從此他便淡出了戲迷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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