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關於情書

止庵:关于情书

關於情書

一九三三年《周作人書信》出版,作者在“序信”中說:“這原不是情書,不會有什麼好看的。”論家指出這是針對同年問世的魯迅的《兩地書》而言;另外他還在私下的通信裡議論此事說:“近又聞將刊行情書集,則幾乎喪失理性矣。”《兩地書》中魯迅所作部分是我的愛讀書;儘管如此我還是認為,這裡所反映的主要是周作人與魯迅在美學觀念上的某種差別,未必一定就有什麼是非。

止庵:关于情书

這回我們讀到“名人情書系列”四種,倒不妨借用知堂翁的話,反其意而用之:既然這是情書,那就一定會有好看的,而且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譬如心理學家可以引為例證,熱戀青年可以用作參考,慣於抒情者可以藉此過癮,至於上述三者之外的普通讀者,也可以瞧瞧熱鬧,——也就是說,拿它當作一種別緻的自傳材料來看,假如我們對寫信者和收信人的生平發生興趣的話。這幾層意思其實多已體現在“名人情書”這個名目之中了,或因為是“情書”,或因為是“名人”,或因為是“名人情書”,都有可看之處。當然話說回來,不是“名人”的“情書”,除了我們自己寫過和收到過的,別處好像也就沒有機會看到。不過“非名人”在這方面大概不如“名人”們會寫,所以好看的程度可能就相對小些,而對喜歡“對號入座”的讀者諸君(前述抒情一派大多在此之列)來說,“號”與“座”的分量可就差得多了。

止庵:关于情书

周作人有一篇《情書寫法》,抄引了一個案犯的供詞說:“愛情的事,無經驗的人是不明白的,普通情書常常寫言過其實的肉麻話,不如此寫不能有力量。”這真是很精闢的“情書論”,我們幾乎不能贊一辭,勉強只可以引《老子》之“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為同調。寫情書並不是把情抒出去就算了事,目的是要能打動對方。對於前者問題僅僅是“信”,對於後者就要考慮到“美”;或許《老子》的話不幸而言中,那也沒有法子。蕭伯納在為他與愛倫·泰瑞的情書集寫的序言中說:“人類只有在紙上,才會創造出光榮、美好,創造出真理、知識、美德和永恆的愛。”其實這個“只有”也得多少打些折扣才行。然而這裡所說,也只對寫信者與收信者這兩方面才成為問題,我們讀印成書本的情書乃是處在第三者的位置;雖然“旁觀者清”,然而不妨旁觀。他們說得熱鬧,咱們姑妄聽之就是了。

止庵:关于情书

而且情書除了“不如此寫不能有力量”的“言過其實的肉麻話”之外,一定還要說好些別的。在我看來情書的真正價值在於它往往是一個特殊的語境,在這裡作者可以與在別處不同地表述他關於自己的思想、生活以及所處的社會與時代的看法。以真實性而言則既未必比其他書真,也未必比其他書假,因為“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並不單單針對情書而言。我們只是把它看作是作者的作品序列中的一種,拿來與其他作品相互補充,從而能對作者有更多的瞭解。前面我說愛讀《兩地書》,我也是當作魯迅的一部雜文集來讀的,——附帶說一句,因此我也就並不覺得後來出版的《〈兩地書〉原信》比它增加了多少價值。說了半天,情書其實也就是別樣一種文學作品,所以就由得我們拿對文學作品的所有要求來要求它。

一九九七年十月十二日

——選自《六醜筆記》,止庵著,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

文中部分圖片源自網絡

止庵:关于情书

六醜筆記

止庵:关于情书

《六醜筆記》是當代散文名家止庵先生的書話隨筆集,展示了作者多年來讀書與寫作的經驗,涉獵貫穿古今,融匯中外,所論遍及周作人、廢名、錢鍾書、博爾赫斯、川端康成等海內外大家作品,說文論理富含思辨,閒筆漫談遂破舊窠,為文學愛好者提供了散文研讀的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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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庵,著名書評人、學者、傳記與隨筆作家、張愛玲研究者。著有《惜別》《周作人傳》《樗下讀莊》《神拳考》《老子演義》《插花地冊子》《六醜筆記》《相忘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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