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曉輝論「脂硯齋」

任曉輝論“脂硯齋”

百年回眸脂硯齋

緣起

回顧新近百年紅學研究史,撲朔迷離的脂硯齋幾乎如影隨形、無處不在。但開風氣者如胡適(1891-1962),以其重價(30塊大洋)購入的脂硯齋評本為切入點,確立新紅學的著者、版本學體系,其後的紅學大廈莫不是在脂硯齋、脂評、脂評本的基礎上,層層建立起來;相反,標新立異者也必須要面對脂硯齋、脂評本的客觀存在,選擇左突右擊的鵠的,試圖擊而中之,以立新說。然而脂硯齋的神秘面紗迄未完全揭開,“脂硯何人”與“芹為誰子”、“續書者誰”被劉夢溪先生目為新紅學研究的三大死結。

任曉輝論“脂硯齋”

脂硯齋評本的定位

脂評本,係指帶有脂硯齋等人評語的早期抄本,有些評語後綴有脂硯齋、畸笏叟等的署名,統稱脂評本。評批者為作者周圍小圈子裡的人,乃家人摯友,是《紅樓夢》創作過程中的第一批閱讀者、評鑑者,以其與作者經歷相似、甚或有許多共同經歷,對書中故事常有感而發,對故事情節的增刪取捨也常有話要說,喜作者之喜,悲作者之悲,時而擊掌,時而痛惜,其身份地位不同尋常。考查紅樓夢的傳播過程,以曹雪芹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壬午除夕辭世前後計,抄本披閱流傳了近四十年,直至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程偉元、高鶚以木活字擺印了《紅樓夢》,才結束抄本流傳的歷史,自彼時起手抄本逐步被木刻刷印本、照相石印本、鉛字排印本取而代之。至今,尚留存於世的再傳手抄本計約有十一、二種,當中,署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本子就有三種,分別是胡適一九二七年滬上購藏、一度漂洋海外、二零零五年歸藏上海博物館的甲戌本(附圖一);徐星署一九三二年京中隆福寺購藏(8塊大洋)、現藏北京大學圖書館的庚辰本(附圖二);董康、陶洙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原藏、現藏國家圖書館的己卯本(散失部分有三回又兩個半回藏國家博物館)(附圖三)。衡諸版本特徵,甲戌本以正文獨多“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15字故稱,庚辰本、己卯本因有庚辰秋月、己卯冬月定本而名,三脂本的底本形成年代或為曹雪芹晚年的乾隆十九、二十四、二十五年,果如此,三脂本版本學上的意義就不容小覷。脂硯齋等人作為是書的評批抄存者,對《紅樓夢》小說命名、故事原型、家世背景、人名命意、增刪取捨等方面給作者、讀者諸多提示。如脂硯齋傾向小說取名《石頭記》,這個名字保留在了流傳下來的幾部抄本中,除三脂本外,道光十二年(1832年)帶至俄羅斯、現藏聖彼得堡的抄本即名《石頭記》(附圖四)。程高活字擺印本,程偉元的序首句“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附圖五),仍可能是受脂硯齋“仍用石頭記”的影響。脂評批語中披露的“借省親事寫南巡”、“西堂故事”、“鳳姐點戲脂硯執筆”、“自鳴鐘四下乃寅字避諱”、“元迎探惜”諧音“原應嘆息”、“命芹溪刪去淫喪天香樓”故事,以及涉及曹雪芹卒年的批語“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等等,無不透露出脂硯齋等評批者對小說創作的熟悉和參與程度,與作者曹雪芹的互動與親近關係以及對小說最後定稿及傳抄所做的主要工作等等。脂硯齋評本是研究《紅樓夢》、研究曹雪芹不可多得、不可或缺、難能可貴的第一手資料。

任曉輝論“脂硯齋”

脂硯何人

熟悉脂硯齋,關注脂評本,進而研究脂硯齋脂評本,是胡適一九二一年創立新紅學以後的事。其實早在一九一一/一九一二年,上海有正書局即已石印出版了帶評語的石頭記抄本,卷首是乾隆三十四年進士戚蓼生的“石頭記序”,學界稱為有正本或戚序本,其上半部底本現藏上海圖書館(附圖六)。評語中雖然沒有署名,但與其後出現的脂評本對校,發現戚序本上的批語絕大部分屬於脂評,是曹雪芹身後經過整理的一部早期抄本,整理過程中有意淡化脂硯齋的存在,將脂硯或脂硯齋的署名用其他文字進行了替換。戚序本影印後,除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引文悉出此本外,並未引起更多關注。脂評本面世以後,對脂硯齋的研究才漸次展開。

脂硯齋是作者本人---曹雪芹

胡適得到甲戌本,於一九二八年初寫出了“考證紅樓夢的新材料”一文,列專節討論“脂硯齋”,在分析了脂硯齋與曹雪芹的親近關係後,認定“脂硯齋大概是雪芹的嫡堂弟兄或從堂弟兄,也許是曹顒或曹頎的兒子,松齋似是他的表字,脂硯齋是他的別號”。五年以後,胡適看到庚辰本,寫有長跋,據二十二回“鳳姐點戲,脂硯執筆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之批語,從而“相信脂硯齋即是那位愛吃胭脂的寶玉,即是曹雪芹自己”,又說“脂硯只是那塊愛胭脂的頑石,其為作者託名,本無可疑”。這是近人對脂硯何人的第一次推測,指向的是作者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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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硯齋是作者的妻子---史湘雲的原型

胡適對脂硯齋是作者曹雪芹的指向並沒有得到太多認可。周汝昌(1918-2012)據庚辰本二十六回“賈芸請安”行側硃批“玉兄若見此批,必雲:老貨,他處處不放鬆我,可恨可恨”、“回思將餘比作釵顰等乃一知己,餘何幸也,一笑”。同回“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疊被鋪床,林黛玉登時撂下臉來”行批雲“我也要惱”等認定作如此親密語者必為女性,且當為作者妻子,並進而認定脂硯齋即是書中史湘雲的原型。

脂硯齋是作者的叔叔

清宗室裕瑞著有《棗窗閒筆》,內收八篇筆記,七篇與紅樓夢有關,其一篇記曰:“聞舊有《風月寶鑑》一書,又名《石頭記》,不知為何人之筆。曹雪芹得之,以是書所傳述者,與其家之事蹟略同,因借題發揮,將此部刪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以近時之人情諺語,夾寫而潤色之,藉以抒其寄託。曾見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研齋之批語,引其當年事甚確,易其名曰《紅樓夢》。”裕瑞(1771-1838),字思元,豫親王多鐸五世孫,和碩豫良親王修齡次子,母富察氏,承恩公傅文女。《棗窗閒筆》一書對研究《紅樓夢》、曹雪芹均很有價值。行文中提到的脂研齋即脂硯齋,明確指出是曹雪芹“其叔”,只是沒有進一步的詳細說明其叔到底是誰。

任曉輝論“脂硯齋”

脂硯齋是李鼎

胡適和周汝昌對脂硯齋的上述指向現代研究者並不太認同,裕瑞的《棗窗閒筆》出版以後,部分學者沿著叔父說在曹家找了一遍,終於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臺灣學者皮述民(1932-)結合脂硯齋的批語和《紅樓夢》的成書,最早把《紅樓夢》與同為織造官員的李煦家聯繫起來。自上世紀八十年代起,連續幾部專著如《蘇州李家與紅樓夢》、《李鼎與石頭記》來專門討論這一問題,提出“蘇州李府半紅樓”,並把脂硯齋的身份落實給李煦長子李鼎,認為從未步入仕途的李鼎最符合《紅樓夢》作者自述“一事無成、半生潦倒”的經歷,甚至認為是紈絝子弟蘇州李鼎發起寫作《紅樓夢》,最後由才華橫溢江寧曹雪芹接手完成全書創作。唯認為李家與曹家為甥舅關係,裕瑞“其叔”乃“舅”之誤記。其實曹家李家確係姻親,然到了雪芹這裡,因祖母為李氏,稱呼李鼎恰為表叔,裕瑞的記述也說得過去。

事實上,曹李兩家同為《紅樓夢》故事的來源已越來越為學界廣泛接受,馮其庸(1924-)先生曾以“曹李兩家的敗落和《紅樓夢》的誕生”為題做過專題演講。考曹寅和李煦兩人,同為康熙朝包衣重臣,經歷相似,榮辱與共。如同為內務府外放織造官,曹署理蘇州、江寧織造,李接替曹署理蘇州製造;母親同為康熙帝的保姆;康熙南巡兩處織造異地各接駕四次;八年間輪替掌管兩淮鹽政;終康熙朝榮寵至極;雍正朝都淪為抄家問罪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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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硯齋是李鼐

上海崔川榮先生日前屬文《李鼐與脂硯齋真實身份之比較》,詳論脂硯齋與李鼐的對應關係,從脂硯齋和畸笏叟交替批書、批語中相互的兄弟稱謂,以及對正文、批語有關曹雪芹與朋友們交往的一些事件時間地點的推測,仍把脂硯齋歸於蘇州李家,只是指向了李煦的次子李鼐。

李鼐生在康熙五十五年,與雪芹年紀相近也約略有共同的生活經歷,若考實了李鼐就是大名鼎鼎的脂硯齋,則作為有特殊意義的 “一芹一脂”,與曹雪芹聯手完成中國文學史上的巔峰之作--《紅樓夢》,或者叫做《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委實是一段文壇佳話。

2017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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