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無根感」推向了極致的奈保爾

把“无根感”推向了极致的奈保尔

把“無根感”推向了極致

把“无根感”推向了极致的奈保尔

奈 保 爾

簡 介

英國文壇移民三雄

V·S·奈保爾,英國印度裔作家,1932年8月17日生於中美洲的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一個印度婆羅門家庭。

1950年獲獎學金赴英國牛津大學留學。1955年定居英國,並開始文學創作。其主要作品有《通靈的按摩師》、《重訪加勒比》、《非洲的假面具》等,曾獲得布克獎、毛姆獎、諾貝爾文學獎等多個獎項,與石黑一雄、拉什迪並稱“英國文壇移民三雄”。

2018年8月11日,奈保爾去世,享年85歲。

作者/王逸人

一般來講一個作家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之後,一定要談談苦難啊、救贖啊、自由啊、平等啊,或者是人類的命運前途之類的話題,而且講起話的方式也會十分小心,因為諾獎的廟堂化儀式感太過濃重,裝裝樣子也是必要的遊戲規則。當然如薩特者,以“我一心只想做個自由人”為理由而拒領諾獎的畢竟是個例,在中國錢鍾書也不太待見諾獎,而且不待見的原因也說得條條在理,但他畢竟不似薩特,在底氣上略遜一籌。還有一類作家就是得了獎之後一貫保持口不擇言的,比如有一位作家在得獎後的答記者問時說,他要感謝妓女,因為有她們的存在,才沒有讓自己浪費更多的時間在男女關係上,從而可以集中精力來寫作。說這話的就是奈保爾,寫到這裡我自己都“嘿嘿”一樂,我不鄙視妓女這個行業群體,當然只有萬惡的資本主義才有,不過他要感謝的妓女是印度的、是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還是英國的呢?奈保爾這種四處“流竄”的遊民身份,在“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中還真不多。

把“无根感”推向了极致的奈保尔

奈保爾出生地——特立尼達

筆者覺得,現實中普通人最願意神話作家,一個作家寫出那麼好的一個東西,人品一定高尚得不得了,其實往往不是那麼個事兒。這方面我所知曉的最著名的有拜倫,他是絕對的“登徒子好色”,這位貌美而瘸腿的浪漫主義詩人,一生情婦無數,“自放‘異域’、奢侈淫異”,在1818年的一封信中“自言在威尼斯兩年,揮霍五千鎊,寢處良家婦與妓女二百餘人”(這個又是錢鍾書在《談藝錄》裡說的)。還有莫泊桑,《羊脂球》寫得真好,左拉說他:“他文思敏捷,成就卓著,不滿足於單一的寫作,充分享受人生的歡樂。”這句“充分享受人生的歡樂”是地道的文學筆法,據說與莫泊桑有染者為農莊姑娘、飯館侍女、半推半就的寡婦、慾壑難填的太太、阿拉伯女人、黑人婦女、成熟的女市民,他佔有過這麼一大堆尤物……結果精力損耗巨大,莫大師40多歲就辭世了。而奈保爾呢,自大,小氣,不忠,嫖妓,辣手摧花;利用、冷落、折磨妻子;毆打、性虐、奴役情婦——這些品質加在一個男人身上,在很多人眼裡恐怕他就是個惡棍了,但這就是奈保爾。 所以,從現在起很多人要改變觀念了,誰說好的作家就該是什麼道德模範?如奈保爾者張嘴就告訴世人,我是個什麼貨色,不虛偽,不掩蓋,不高臺教化,他感謝妓女是非常真實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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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保爾和第一任太太帕特

用土話說奈保爾屬於一個比較“不著調”的人,他可以不著調,但“諾貝爾”的發言人不能不著調,一面稱其作品:“具有統一的敘事感和未受世俗侵蝕的洞察力,使我們看到了被扭曲的歷史的存在,並激發了我們探尋真實狀況的動力”。另一面又說“我們評獎只看他的作品,不管他的人品。我們愛他的作品,但絕不跟他交朋友。”說實話“諾貝爾”以如此方式與自己的授予者進行切割,也不多見。這大概真的應驗了那句話,天才與魔鬼只在一線之間,奈保爾總是能夠隨心所欲地切換自己的身份。奈保爾在文學圈有很多口舌官司,他總是對自己很自信,而對別人過於尖刻。1986年,尼日利亞作家沃萊·索因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成為非洲第一位獲獎的作家。奈保爾聽到這個消息後問:“他有寫過什麼嗎?”並且補充說,諾貝爾評委會跟以往一樣,“從一個偉大的高度上向文學撒了泡尿。”其實,就筆者個人而言覺得這話說得挺好,只是覺得後來奈保爾本人得獎時,應該有一個等量齊觀的金句出現才好,偉大的文學在他身上又成為什麼樣的工具?不會一到了他得獎就是“碧海青天夜夜心”了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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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保爾和他的情婦瑪格麗特

此外,還有一個經典的例子就要提到那本帕特里克·弗倫奇為他寫的傳記《世事如斯:奈保爾傳》了。他親自授權,並且給予傳記作家無私的協助,甚至無情揭露自己的老底。當作品出版後,他被描述成了嫖客、虐女狂和負心漢時,奈保爾也不吝嗇對傳記作家的誇獎,可是在不久之後,卻又推翻一切,與之交惡。大概真如弗倫奇所言,“天才與凡人的區別是,天才的世界沒有規矩,他自己才是規矩”。

這裡我們揭示了一個作家的複雜性,但是也不能否認一個作家的偉大性。筆者始終認為,奈保爾在文學上的貢獻非比尋常。這貢獻集中體現在對後殖民寫作的開拓性上。在沒有獲得2001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之前,奈保爾對中國人來說,還是個陌生的名字。他出生在特立尼達,這座位於加勒比海的英屬殖民島嶼,也是奈保爾的文學搖籃。奈保爾的祖父是英屬印度的契約勞工,屬婆羅門種姓。印度人在世界上向來以遵循本國文化而出名,但奈保爾的父親西帕薩德卻是個反叛者。他對宗教敬謝不敏,喜歡英國文學,並終生懷抱作家夢。據說奈保爾童年時,他父親常常會給他讀自己特別喜歡的英國文學作品片段。比如莎士比亞的、比如狄更斯的,一邊朗讀,一邊講解。在父親的影響下,奈保爾從小就對英國文化充滿嚮往。在他眼裡,特立尼達是未開化的蠻荒之地,是“大海中最可笑的小島”。18歲時,他前往牛津大學留學,並在那裡打造了自己的文學生涯。在牛津大學的大部分時候他過得很辛苦,飽受匱乏的折磨,而他又是個格格不入的殖民地來客。他急於成為與眾不同、堅不可摧的人,超越一切殖民地的偽裝和大都會的驕傲,結果就是奈保爾把自己創造成了“作家”,偉大的觀察者,堅持講述真相的人。

奈保爾的生活和創作有一種極為強烈的無根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代表了當下世界的某種面貌。他被稱為移民作家、後殖民作家、旅行作家、無根作家、漂泊者、環球作家、“世界主義者”等稱號。奈保爾在作品中挖掘了自己的根源,但他本人非常反感通過出生、種族或宗教背景來定義作家。

把“无根感”推向了极致的奈保尔

奈保爾

有些人讀了奈保爾的毒舌文字後會覺得他是個偏執之徒,背叛了自己的加勒比文化,帶著印度婆羅門和大英殖民主義極端保守派的最糟糕的偏見。1950年代特立尼達的黑人政客追捕印度少數族裔的傷痛肯定影響了奈保爾對出生島國的看法,而且他對非洲文化和政治的尖刻評論也暗示著他對黑人的態度不那麼友善,但奈保爾的複雜性絕不是一句種族主義就能打發的。因為事實上他寫非洲和亞洲時筆下的親密感和同情,要比許多對人性只有抽象概念的叫人著急的左派要多得多。奈保爾以同樣的審視精神打量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他寫到了殖民者的傲慢和自我擴張,也揭露了隨後席捲非洲和加勒比地區解放運動的自欺欺人和道德模糊。像許多既寫虛構又寫非虛構的作家,奈保爾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角色,一個半神話人物,在驚世駭俗之外表達了更深層的觀照。他把自己刻畫為一個逃脫了加勒比小島國鄉土氣的年輕人,結果在英倫只感受到了種族和殖民偏見的刺痛;他筆下的作家只有取得巨大的成就才能擺脫殖民屈辱,他力求表達出被暴力和墮落蹂躪的社會真相,在這樣的社會中,人們只能在謊言中尋找安慰。

總而言之這就是奈保爾,正是他的“斑斑劣跡”讓他變得十分立體,他是一個率真的人,他是一個不裝相的人,他是一個不“沐猴而冠”的人。

當然,不管他與這個世界妥不妥協,奈保爾還是通過自己獨樹一幟的文學作品來說話的。談及寫作,他說:“除了你自己,不要去討好任何人。只需考慮你是否準確地表達出了你想表達的東西——不要賣弄;帶著無條件的、勇敢的真誠——你會創造出自己的風格,因為你就是你自己。……要發自內心地寫作,而不是為了臉面。”

筆者最初接觸的是他的短篇小說集《米格爾街》,南海出版公司的那本,說實話小說中的“異域色彩”還是有些環境障礙的。據說《米格爾街》是奈保爾用了五個星期寫成的,內含十七個各自獨立卻又相互聯繫的短篇,藉以回憶家鄉人民的樸素或愚昧,充滿了諷刺和喜劇色彩,又不失辛酸和柔情。米格爾街生活著一群有脾氣、有盼頭的小人物:“哲學家”波普,要做一樣叫不出名字的東西;“藝術家”摩根,揚言美國國王會來買他的花炮;“詩人”布萊克·華茲華斯,在寫一首全世界最偉大的詩;“瘋子”曼曼,頻頻參加議員競選;“機械天才”巴庫,百折不撓地改造一輛輛進口汽車……生活如此絕望,每個人卻都興高采烈地活著。米格爾街和米格爾街上人,都像鹽一樣平凡,像鹽一樣珍貴。

把“无根感”推向了极致的奈保尔

奈保爾通過敏銳的觀察,將筆下形形色色的小人物極其私人化的經歷與更廣泛的特立尼達生活的現實相聯繫,深刻地揭示了殖民統治下這群小人物辛酸而又無奈的生存境況。奈保爾通過少年敘述者“我”,以回憶的口吻向讀者展示了一幅幅真實的生活畫卷。奈保爾在《米格爾街》這部短篇小說集中,揭示了諸多嚴重的社會問題:如“重婚”、“孤獨”、“慾望和暴力”、“神秘和瘋狂”等等。然而細讀這部作品就不難發現,所有這些敘述都不過是文本表象,奈保爾其實主要是要通過透視暴力、孤獨和原欲等諸如此類的社會現象,在“米格爾街”上開始對生存困境的生命拷問和心靈考量。他所描述的米格爾街的世界,充滿了生存的威脅和危機,面對各種來自精神的或肉體的束縛和壓抑,人們難以擺脫,別無選擇,從而被推向了暴力、孤獨的邊緣境地,人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最終只能尋求身體上的相互慰藉。奈保爾在《米格爾街》中運用簡潔明快的語言,廣泛觸及了殖民統治下的特立尼達社會生活和人們的深層心理,清晰地表達出殖民地社會中人們的混亂情緒。儘管奈保爾在小說中很少直接向讀者闡述一個個病態人物形成的具體原因, 但生存困境無疑是他們的行為和心理被異化的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對個體而言,不幸往往來源於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當生存成為壓力、當生活變為折磨,一切的舉動都是那麼的不言而喻了。

把“无根感”推向了极致的奈保尔

《米格爾街》

其實,這樣地讀《米格爾街》還是有些泛泛,直到去年筆者讀到了畢飛宇的《小說課》一書,(本人當時曾在新文化報“封面文章”欄目裡大力地推介過)裡面專門有一篇是批《米格爾街》裡的《布萊克·沃滋沃斯》的,哎呀,那篇文章讀得人唇齒留香,真是佩服畢飛宇,放在古代這就是金聖嘆啊。畢飛宇總是從小說的實現化的角度來看待作品,思路條理清晰,眼界開闊無比。小說寫了一個叫沃滋沃斯的詩人,窮困潦倒,以乞討為生,一直夢想著完成他的偉大詩篇,而最終他是孤獨地死去了……表面是說《布萊克·沃滋沃斯》,其實是在離析小說筋骨,而且刀刀見血,《布萊克·沃滋沃斯》好在哪裡,首先是形式與內容結合的融洽,形式與內容的關係有三種——內容大於形式叫悲壯,形式裹不住內容了就要被撕裂,火山就要爆發,英雄就要犧牲……形式等於內容時叫優美,它是一種和諧;形式大於內容,它就不妙了,就好笑了,就滑稽了,喜感就會盯上你。畢飛宇告訴你這篇小說的麻煩點在於小說的語言與詩歌的語言不那麼兼容,然而小說的魅力也在此,麻煩的地方處理好了,所有的麻煩都將閃閃發光。為了讓沃滋沃斯不那麼突兀,在他出場前,奈保爾先先寫了四個乞丐,都是奇葩,到沃滋沃斯時他已不再特殊,在奈保爾的心中或許還暗含著這樣的哲學含義,那就是:真正的詩人他就是乞丐。

我覺得這樣看奈保爾的小說才更好,奈保爾的價值到底在哪裡?是為我們描繪了一幅貧困、骯髒、令人窒息、毫無希望的景區,但是這貧困、骯髒、毫無希望的生活從來就沒有真正絕望過……

我們就該這樣細讀奈保爾,而且他是一位高產作家,就筆者而言,還有《通靈的按摩師》這個長篇也需要細細重讀。奈保爾彪悍地活了一生,很多地方都值得我們學習,或者說是值得我們批判地學習。8月11日他去世了,在此,紀念一下這位有趣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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