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民族的先民太浪漫,把歷史記憶「寫」在服飾上……

各民族數千年的歷史,經歷的事情浩如煙海,經過篩選、演繹,甚至修改,一部分被認為很重要的東西留存下來。今日君今天想和你聊聊作為歷史記憶載體的雲南民族服飾。

這些民族的先民太浪漫,把歷史記憶“寫”在服飾上……

丨北方蒙古族,小孩子們穿的是這樣

“魚抬寺”:安身的憑證

雲南的少數民族相傳有不少來自北方。但其中,最遙遠的可能要數元朝遷入雲南的蒙古族。

蒙古人過去生活在蒙古草原,但1253年,忽必烈兵分三路南征大理國,於是很多蒙古人隨軍來到了雲南。

通海縣興蒙鄉今天是蒙古族的一個聚居點。他們的祖先在蒙古草原是遊牧民族,但來到雲南後,草原沒有了,遊牧的生活方式難以為繼。再後來,明朝建立,蒙古人的社會地位一落千丈,回不去故土的蒙古人,再次經歷文化的劇變。

雲南蒙古族文化的這種適應與變遷,從他們的服飾上就可以看出。

1253年,蒙古人到雲南後不久,隨軍將士和隨軍女性,穿著絲綢的蒙古袍、馬靴。

1283年,變化開始了。在今天興蒙鄉安家落戶的軍戶(駐守杞麓山、杞麓湖)中,有些以捕魚為副業,為方便勞作,他們將蒙古長袍改成短袍,下裝也改成了大襠褲。

1381年,明朝30萬大軍進駐雲南,在兵荒馬亂的年代,興蒙鄉蒙古將士後裔的人身安全也受到了威脅。為掩飾蒙古人的身份,他們不敢穿自己民族的服裝,只好把長襟割短了藏在外衣底下;為了躲避戰禍,他們學會了將彝族的褂子穿在外面,以遮人耳目。他們還改進了彝族原有的樣式,增加了銀圓扣和銀花牌。

這些民族的先民太浪漫,把歷史記憶“寫”在服飾上……

丨雲南的蒙古族(玉溪市民族宗教局 供圖)

據說,興蒙鄉的蒙古人曾遭到外族攻擊,只有50個人逃了出去,逃到杞麓湖時互相一看,他們身上的銀片、銅片上有許多刀痕,原來是這些銀片、銅片為他們擋住了攻擊,救了這50個人的命。後來為紀念這件事,大家就把銀扣、銀牌釘在胸前,慢慢變成了一種裝飾。

關於興蒙鄉蒙古人服飾的由來還有一個傳說。明朝大軍入滇後,興蒙鄉的蒙古人後裔四處逃散,其中一支逃到一個大湖邊,前面水路茫茫,後邊追兵將至,正在危急關頭,一座橋從天而降,將他們引渡過去。隱姓埋名之後,這些過慣鞍馬生活的蒙古人無法適應新的生活,日子過得很艱難。有一天,杞麓湖上漂來一張犀牛皮,上面站著一位老人,老人帶了兩個族人乘犀牛皮到湖中漂游,指給他們看被游魚抬著的金房子。老人告訴他們,這是魚抬食(寺)。

族人受到點撥,學會捕魚,這才站穩腳跟。為紀念這一重大轉折,通海蒙古族會在孩子的帽子上嵌“魚抬寺”圖案的金屬圓飾,讓後輩子孫銘記這重要的生存智慧。

這些民族的先民太浪漫,把歷史記憶“寫”在服飾上……

丨杞麓湖

這是學者鄧啟耀在興蒙鄉採訪時,當地漁夫告訴他的傳說。他們指著孩子帽上的銀飾說:“這‘魚抬寺’是我們在這裡安身的憑據。”今天興蒙鄉蒙古族的捕魚技術在當地可謂首屈一指,他們的民歌也唱道:“魚不去,米不來。”


“高孚”帽:王冠與苗城

相比雲南蒙古族而言,以遷徙著稱的苗族,他們的服飾直接就是記錄苗族歷史的載體。

一位民族學者在雲南金平縣苗族人家採訪,他請苗族老人講一講苗族歷史。老人問他:你認得字嗎?他當然說認得,以為指的是漢字。然後老人遞過來一件女人的花裙子,說道:“祖公(祖先)的事都記在上面了,順著它,可走回到狗王討老婆的地方。”

苗族老人是把裙子上的紋飾視為苗族的“字”,而上面刻畫的,都是有意義的符號,讀懂它,就知道苗族的歷史了。而那位“狗王”就是盤瓠(hù),傳說中苗族的始祖。

苗族的歷史很悠久,可以追溯到中國古史的傳說年代,也就是三皇五帝時代。那時候,中原大地發生了一次驚天動地的戰爭,對戰雙方是黃帝帶領的軒轅部落和蚩尤率領的九黎部落(即苗族先民)。

這些民族的先民太浪漫,把歷史記憶“寫”在服飾上……

丨苗族小姑娘(莊文勤 攝)

蚩尤在苗族古歌裡叫“格蚩爺老”,“格”是尊稱,“爺老”是長老、酋長,連起來就是“尊敬的長老蚩尤”。

在苗族的口傳史詩裡,“格蚩爺老”是一箇中心人物,他雖然被黃帝打敗,戰死沙場,但依舊是苗族的英雄祖先。也正是這場失敗的戰爭,使蚩尤被世代的苗族用史詩、服飾等表徵符號去銘記。

苗族在傳說中爭奪中原的戰爭失敗後,被迫南遷,於是,從黃河流域遷徙到長江流域,再從長江流域遷徙到貴州、雲南,甚至東南亞。

一個民族的離散與遷徙必然充滿痛苦的記憶。黃帝與蚩尤那場傳說中的大戰,“勝利”的一方早已淡忘歷史,但“失敗”的一方數千年後卻依舊傳唱昔日的“王者之跡”,並且把故事“寫”在身上,隨身攜帶,永誌不忘。

古歌裡,他們這樣唱道:

“……在萬國九洲的中間是羅浪周底,我們的先人就住在那裡。”

但先人居住的地方,被別的族群佔據了。於是,格蚩爺老等人很悲傷。

“他們可惜這塊大平原,

因為這是個好地方。

他們只有把這些景緻做成長衫,

把這些衣衫拿給年輕的婦女穿。

……

衣衫上的花紋就是羅浪周底,

苗族服飾與苗族的遷徙歷史

圍裙上的線條就是奔流的江河。

他們又想起曾經住過的樓房,

他們又把這些景緻做成披肩,

……

他們看那些開墾出來的田地,

他們只有把那些景緻繡在圍裙上,

……

他們把這些當做永遠的紀念,

說明苗族曾經有過這樣的歷程。

這些民族的先民太浪漫,把歷史記憶“寫”在服飾上……

丨山花節上的苗族姑娘

正如古歌所唱,苗族服飾文化的源頭幾乎都跟歷史有關,甚至深入歷史的很多細節中。

比如,某個圖案代表蚩尤的練兵場,某個圖案代表昔日苗族都城的佈局,某個圖案是山川,某個圖案是五穀。這些圖案中還有黃河、長江。要麼是對故鄉的描述,要麼是對遷徙路途的記錄。

苗族的綁腿叫“炒老”,長約2米,寬20釐米,通常是黑底鑲紅黃兩色條布。綁腿是紀念渡黃河的日子。據說渡河當天,太陽東昇,陽光映在河上,就像紅黃相間的長虹。

苗族口傳歷史中,念念不忘的有一座蚩尤等先祖創建但後來失去的城市。城市被攻破後,王后帶著苗王的王冠迷惑敵人,才讓苗王金蟬脫殼,得以脫身。為紀念犧牲的王后,苗族的服飾有了一種給女性戴的稱為“高孚”的帽子。這種帽子就是王冠的樣子,也是苗城的標誌。

苗城被攻破,苗族捨不得但又不得不離開,於是他們把苗城繡到婦女的衣服上:前襟代表城門,護肩代表苗寨,背後那塊方帕是全城的鳥瞰圖。

離開苗城後,婦女怕身上帶著的糧食種子在蹚水過河時被浸泡發黴,就把種子繞在頭髮上。這就是現在苗族婦女獨角髮髻的源頭。

苗族服飾就像古人寫的詩詞一樣,到處是典故,到處是隱喻。對我們這種“不識字”的人來說,無疑就是天書。

今天,苗族的知識分子已經可以用更多的方式記錄民族的歷史,但無論社會如何進步,回頭看,苗族的服飾依舊是偉大的遺產。

“吳芭”:為靈魂引路

在哈尼族中,服飾依然講述歷史故事,但他們把海量的歷史信息濃縮在一小件服飾裡。

在元陽,哈尼族送葬時,有女歌手會佩戴一種叫“吳芭”的頭飾出場,為死者唱送亡歌。

吳芭的造型並不複雜,是一條約50釐米長的帶子,帶子的上方並不整齊,而是有5個凸起的三角,像5座連續的小山。

這些民族的先民太浪漫,把歷史記憶“寫”在服飾上……

丨哈尼族支系眾多,服飾也異常豐富,圖為元陽、綠春一帶哈尼族服飾

據鄧啟耀調查,吳芭是給死者魂魄引路用的。不是所有的人去世都用吳芭,那些夭折、暴死者是不用吳芭送葬的,也不唱送葬長歌。

沒有吳芭引路的“魂”,是要成“孤魂野鬼”的。

吳芭在葬禮上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而它本身的圖案,同樣意義非凡——吳芭“記錄”的是哈尼族從遠古時代到現在的全部歷史。

左邊起,白色的三組花紋,有的象徵哈尼族生活在有苔蘚的地區,有的標識哈尼族曾沿元江南下,直到越南、老撾北部。與沿途的民族發生糾紛後,一部分哈尼族又返回來,一部分繼續留在當地。

高高凸起的三角形,左邊第一個紅色三角,代表哈尼族祖先在“石七”(石屏)分成若干支南進哀牢山區。

第二個三角形有紅白藍綠四種顏色,這是代表哈尼族在“石七”與“浦尼”(某民族)大戰的時期。

這些民族的先民太浪漫,把歷史記憶“寫”在服飾上……

丨元陽哈尼族小孩

第三個三角形最高,居中,代表哈尼族在“谷哈密查”(昆明)與“浦尼”大戰的時期,這是哈尼族歷史上最強盛的時期,也是哈尼族失敗得最慘的時期。

第四個三角形代表哈尼族在“諾馬阿美”(四川雅礱江、安寧河流域)生活的時期。

第五個藍色三角形代表哈尼族在“惹蘿普楚”(大渡河以北)生活的時期。哈尼族在這裡第一次安寨定居,開發大田,所以人死後要回到這裡和祖先們團聚。

吳芭的內涵相當豐富,其他部分的解讀,還涉及民族的起源地、信仰、社會分工等,這裡不一一列舉。

據鄧啟耀介紹,在當地哈尼族中流傳了一首長達5000行的古歌《哈尼阿培聰坡坡》,以敘述跟吳芭所記相似的民族歷史。《哈尼阿培聰坡坡》目前已經整理出版,分歌頭和七個篇章,講述哈尼族從青藏高原一路遷徙到雲南的故事。

這些民族的先民太浪漫,把歷史記憶“寫”在服飾上……

多姿多彩的少數民族服飾構成了獨特的符號系統,承載歷史的同時,也內含著不同民族的審美趣味、民族精神,既豐富又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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