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查賭、王夫人抄檢大觀園,兩大事件有何異同?

賈母查賭,是書中描寫的賈母僅有的兩次發怒。這位嫁入賈府五十多年的老太太,見多識廣,懂得得體的退出,早就處於退休狀態,對賈府的具體事務只聞不問、不加干涉了。查賭其實也不是一時怒髮衝冠,而是冷靜地、周密地、完善地處理。

大觀園的聚賭,其實由來已久。第四十五回寶釵的婆子給黛玉送燕窩,不肯留下吃茶,“我還有事呢。”黛玉馬上會意:“如今天又涼,夜又長了,越發該會個夜局,痛賭兩場了。”但是這時候婆子毫不瞞人,並且言之有理:“會個夜局,又坐了更,又解了悶兒”。是值夜班為解悶熬困而會局。

這時候的夜賭已經不是剛開始,而是已經形成了制度,因為已經有了輪流的“頭家”。而繼續發展下去,開了賭局,有了“頭家局主”,不再是輪流坐莊,而是專業操刀了。賭局也漸大,“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輸贏”,而晴雯等“大丫頭”的工資,也不過每月一吊錢!

據探春所知,“半月前,竟有爭鬥相打之事”。但是“他又是個沒出閣的姑娘,也有叫他知道得的,也有往他說不得的事”。這“往他說不得的事”,主要是指事關風化姦情的事。探春當然也明白,所以當賈母說出“盜賊事小,再有別事,倘略沾帶了,關係不小,這事豈可輕恕”,探春就不再接話,而是“默然歸坐”。

聚賭是小事,爭鬥相打也不要緊,最關鍵的是大觀園是女性聚集場所,最怕“引奸引盜”。雖然探春不知道、知道也不便說,但以賈母的睿智,馬上看到隱患所在。這段時間是鳳姐病情漸重、“露出馬腳”支撐不住的時候,賈母只好親自出馬,陳述嚴重性,並且親自下令“即刻查了頭家賭家來”。

賈母查賭、王夫人抄檢大觀園,兩大事件有何異同?

賈母震怒,誰也不敢徇私,很快查得清楚。賈母的處理也很爽快:燒燬賭具,沒收賭資,首犯革職、從犯降職。又申飭管家林之孝家的。還有一項是“所有的錢入官,分散與眾人”,對沒有參與者,反而有所賞賜!

賈母的處理雷厲風行,責任分明,最關鍵的是賞罰分明。有罪的罰了,沒罪的賞賜。這一來,打擊面精準不株連。另外,賈母已經知道聚賭會“引奸引盜”,但只查“頭家賭家”,沒有涉及“奸盜”二事。為什麼?試想,大觀園內如果查實了奸盜案,賈家名譽何存?諸位小姐名譽何存?

不查奸盜,不等於放縱。奸盜是由聚賭而衍生。只要收住聚賭的口子,夜晚不能“門戶任意開鎖”,奸盜自然消失。這樣一來,既杜絕了後患,又保全了名譽,有理有節,嚴寬得當。

王夫人抄檢大觀園,表面看是收於繡春囊而起,其實還是賈母查賭的餘波。邢夫人因為查賭查到了迎春的乳母,進園子裡來散心,實際是來申飭迎春。路上偏遇到傻大姐撿了繡春囊,於是“打發人封了這個”給王夫人送來。

賈母查賭、王夫人抄檢大觀園,兩大事件有何異同?

這段情節衝突激烈,夾雜著迎春乳母偷當累金鳳、探春出面責備平兒、賈璉借當被邢夫人勒索幾件事,所以我總以為撿繡春囊和送繡春囊是隔了幾天的事。仔細一看,其實不然。邢夫人得了繡春囊,進迎春屋裡訓斥,她前腳走,繡橘後腳提起累金鳳,探春等人來了正趕上。於是探春暗派人叫了平兒來。平兒回屋,賈璉進來說起被邢夫人勒索之事。王熙鳳當了金項圈,賈璉親自送去,鳳姐和平兒說話之間,王夫人帶著繡春囊走來。這就是一天之中的事!

這樣看來,邢夫人離開迎春,馬上就封了繡春囊派人給王夫人送去。這樣的東西留在手裡只有惹禍,邢夫人急忙送出有如燙手山竽,但是當然有興災樂禍的意思,因為王夫人、王熙鳳管家,大觀園出了醜聞,當然是王夫人姑侄管理不善。奇怪的是,按時間推算,這明明是一天之間,邢夫人卻說“前日從傻大姐手裡得的”,意思是這東西自己已經保管了兩天了,更深化了看笑話的含義。

王夫人馬上中了激將之計,氣急敗壞,竟認定這是王熙鳳的東西。王熙鳳解釋之後,提出建議:“且平心靜氣,暗暗訪察,才得確實。縱然訪不著,外人也不能知道。”這是秉承賈母查賭處理方案的精髓:大觀園的姦情,是最大的醜聞,絕不可以張揚。

至於杜絕後患,王熙鳳也想得很周到:查賭之後,大觀園空出許多職位,把親近可信的人安插進去;同時找別的藉口,把“年紀大些的”“咬牙難纏的”攆出去配人。這樣一來,犯罪的源頭就堵住了,不會再產生奸盜。這個方案兩面著手,既不聲張自毀名譽,又能杜絕後患不再發生,可謂兩全齊美。

可是王夫人不肯聽從這明顯正確的建議。因為王熙鳳順帶著提了一句節省費用,她的思路,馬上拐到“姊妹們也甚可憐”上去,不忍心革除大丫鬟。其實除了年長的丫鬟,誰會發生姦情事?王夫人敵我不分,思路混亂,是管理者的大忌。

表面上,王夫人還是接受了王熙鳳的建議:“吩咐他們快快暗地訪拿這事要緊”。但是轉過頭來,又聽信王善保家的慫恿,乘晚上關了園門,猛不防帶人到各處丫頭房裡搜尋。這一來,“暗訪”就成了明查,並且是抄家式的搜尋,王熙鳳最重要的關於“保密”的建議,就被王夫人扔在一邊了。

賈母查賭、王夫人抄檢大觀園,兩大事件有何異同?

王善保家的提此建議,邏輯基礎是:“想來誰有這個,斷不單隻有這個,自然還有別的東西。那時翻出別的來,自然這個也是他的了。”也就是說,王善保家的先入為主地一口咬定,繡春囊的主人,一定是大觀園裡的丫鬟。

王熙鳳分析繡春囊的主人,可能是:1.奴才中的年輕媳婦,2.賈赦的侍妾,3.賈珍的侍妾,4.園子裡的大丫頭。前三者都不是住在園子裡的。而且已婚婦女,有繡春囊也是正常的,連王熙鳳自己“也不敢辯我並無這樣的東西”。如果是前三種情況,無非是行動不檢點,不小心帶入並且遺失。

但是我們想一想,王熙鳳自己承認有類似的東西,只是絕對不敢隨身攜帶,以免一不小心被人看到。如果是奴才或者侍妾,即使有,又怎麼敢隨身攜帶?何況帶進大觀園?更何況要多不小心才會不慎丟失?王熙鳳列舉這三類人,只是減輕園中丫頭們的嫌疑而已。

因為大觀園是未成年人聚集之地,在這裡發現繡春囊,要比別處發現更嚴重得多。王熙鳳減輕丫頭們的嫌疑,也正是減輕自己管理不嚴的責任,同時也減弱醜聞的嚴重性。而王善保家的一口咬定繡春囊一定是園子裡丫頭的,正是要加重醜重的嚴重性,也加重王熙鳳(也包括王夫人)的管理責任。而王夫人接受王善保家的建議,也就接受了王善保家的(代表著邢夫人)的指責,承認自己犯有管理不嚴的責任,變相地承認大觀園的汙穢。

嚴重性還不止於此。雖然派了王善保家的幫助抄檢,但主持者仍是王熙鳳,決策者仍是王夫人,這一點是不可能混淆的。以至於探春發怒,王善保家的竟“只當是探春認真單惱鳳姐,與他們無干”。這樣一來,被抄檢者對抄檢者的不滿、惱怒以及激烈反抗,就直接由王夫人和王熙鳳承擔起來。

王夫人不是想引火燒身。她只是對晴雯之流不滿,想借機打擊異己。但她沒有精準地瞄準,就濫用權威,實行了無差異轟炸。抄檢的結果,是司棋有大罪、入畫有小錯,嚇壞了惜春、惹惱了探春,晴雯強烈應對、紫鵑柔和反擊,而王夫人最信任、最願意親近的寶釵,卻不得不搬離了大觀園。

司棋的犯罪,使王善保家的、以及她代表的邢夫人丟了臉。但其他人的無罪被抄,卻使惜春決裂、探春離心、寶釵搬走,而王夫人最介意的寶黛愛情,也由紫鵑一句“直到如今,我們兩下里的東西也算不清”更加公開化。同時,王夫人的助手王熙鳳,也在抄檢中被探春痛斥,大失威嚴。而王夫人最痛恨的晴雯,反而“無甚私弊之物”,反面證明了清白。

世間萬事萬物,無非是彼消此長。戰爭因“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為仁人智士所不取。而王夫人抄檢大觀園,簡直是“殺敵二百,自損一千”。她的智慧,與賈母相比,簡直差得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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