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距今八百年前左右,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裡,一位年僅十六歲的書生趕往太原參加府試。途中經過一片樹林時,遇到一位獵人。獵人向書生講述了自己打獵時遇到的一件怪事。

早晨,獵人張網布置陷阱,捕捉獵物。結果兩隻飛倦的大雁,落下休息時,偏偏自投羅網。獵人大喜,收網捉雁。雙雁拼命掙扎,一隻脫網而去,另一隻落入獵人之手。脫網的大雁不忍離去,徘徊返顧;而被捉的大雁在掙扎哀鳴不久之後,被獵人殺死。這時,只見那隻已獲自由的大雁發出數聲悲鳴之後,從空中一個俯衝,栽倒於地,死在獵人的旁邊。獵人十分吃驚,不曾想大雁也會殉情,不禁感佩不已。

書生聽了這段故事之後,感動泣下,當即毫不猶豫地買下雙雁,鄭重地葬於汾水之旁,取名“雁丘”。他久久地立在雁丘之前,痛悼雙雁。一番沉思默想之後,腦海裡醞釀出一曲悲歌。這曲悲歌定格在紙上,經後人流傳開來,我相信,所有讀過它的讀者,都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曲悽婉纏綿、感人至深的愛情悲歌。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摸魚兒·雁丘詞》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

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這一對大雁,南來北往,經歷多少嚴寒酷暑。但教彼此相隨,再多的辛苦也是甜蜜快樂的時時刻刻。可是一旦拆散,生離死別,那“萬里層雲,千山暮雪”,有誰會陪伴自己飛過?

不要說前途如此險惡,就是眼前萬里春光,到處一片錦繡風景,失去了最忠實的伴侶,那還有什麼幸福可言?還有什麼樂趣可言?苟活於世,而心卻陷入痛苦之淵;莫如追隨伴侶於泉下,以期冥冥中相依相守,永不分離。

“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兩分張”(李白語),愛情的誓言可以像磐石一樣堅固,而愛情的悲劇本身就是一曲不老的悲歌,經過歲月的洗禮,不惟不會褪色,反而歷久彌新,熠熠閃光。

這位年輕的書生就是金代詩人元好問(字遺山)。元好問寫出這首愛情絕唱之前,唐代的白居易寫過《長恨歌》,宋代的陸游寫過《釵頭鳳》,都是哀感纏綿,讓人讀後深深動容,為作品中那種綿綿不盡的憾恨而潸然淚下。然而,白氏和陸氏的作品都是傷感太過。

因為作品中的愛情有著巨大的缺憾,女主人公無辜枉死、香消玉殞,男主人公含恨苟生、追憶夙情。這種悲劇的氛圍與氣息強烈地感染著我們,打動著我們,使我們不忍心苛責作品中的男主人公,反而為之一掬同情之淚。

這樣的作品確乎使我們產生了同情,並且帶來深刻的反思。可是,我們並不能從中感受到愛的力量;相反,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我們看到,愛是那麼脆弱,脆弱得不堪一擊。“今古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洪昇語),這一聲質問真是問得好。

只要雙方堅守愛情,真心不改,何愁不能“感金石,迴天地”?試看,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這雙忠於愛情、生死相許的大雁,何嘗不令我們同情?更重要的是,我們從中看到了堅貞的力量。

自南向北,萬里相隨,從生而死,兩心相依。這種轟轟烈烈的愛情,足以令後世的讀者感發奮起,汲取真愛的偉力。像《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與焦仲卿,《雙鴆篇》中的青年男女,都給我們以這種向上的力量。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元好問集中歌頌這種堅貞愛情的作品不止此一例,另一首詞作《摸魚兒·問蓮根有絲多少》與前一篇《摸魚兒·雁丘詞》堪稱姊妹篇,雖然創作相隔十一年,而作品之主旨、風格、情調,頗為相近,前後交映,各擅勝場。

作者交代,金章宗泰和年間,河北大名府民間有兩個青年男女,彼此相戀甚深,卻遭各自家人強烈反對,不得相守在一起。

兩人憤而投河自盡。官府到處尋找兩人蹤跡,不得見,後來採挖蓮藕的人偶然從水中打撈出兩具屍體,大家才明白事情真相。那一年,兩人投水的河塘之中,長滿了美麗的荷花。所有的荷花都是並蒂而開,開得無比燦爛,芬芳怡人。

作者聞聽此事後,有所感,賦此詞。此詞動人的力量,絲毫不遜於其它愛情名篇。“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首句發問帶著悽楚之音,相愛雙方,生前不得如意,死後化而為蓮,仍是千絲(諧音“思”)萬縷縈繞於心,而蓮心之苦,卻是無人得解。其冤其憤,誰人知曉?又有誰人為之表白?

“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舊家這對痴兒女化而為蓮之後,依舊含情脈脈,互相凝視對方。這種感情,確乎深沉,豈是“至死不渝”四字所能形容?那是死後也不曾有絲毫的改變。

接下來,作者有質問,有太息,有感慨,及至“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之句,對於這種堅貞愛情的歌頌達到了高潮。作者相信小兒女的愛情是永存的,他們的“幽恨”便是黃土之下千年萬年也掩埋不掉的,必將永垂不朽。

這番高亢之聲過後,又轉為低沉嗚咽:“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蘭舟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雨。”結末數語,流露出作者生怕這種愛情再被摧折的深深憂慮。

此詞結尾不同於前詞慷慨激越,讓人熱淚縱橫之際,感情振奮沸騰,而是低沉宛轉,讓人緊鎖眉頭的同時,轉而陷入深沉的思索。這大概是作者經歷一番現實之後,內心產生幽微變化所致。

兩首《摸魚兒》,可說是古代愛情詞中的“雙璧”。作品中所歌頌的堅貞不渝的愛情,永遠給後世堅守真愛的眷侶以莫大的鼓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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