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桃花江水環繞桂林南城,南門外大街兩旁被商鋪、飯館、米粉店的幌子招牌擠兌了天色,青石板路面被踩踏出一個個凹坑,商鋪間略有些空曠地,被耍把戲的、賣草藥的佔據,路上行人半數是挑擔子的,竹籮筐不蓋蓋,筐筐裡或裝滿貢黃的柚子,或是兩頭蔬菜——一頭辣椒彤紅,一頭大蒜炫白。也有蓋上籮蓋的擔子,竹篾縫隙嘶嘶往外冒白煙,煙色夾著濃濃的香氣,聞到味的都忍不住想流口水,那是賣擔子米粉的,沿街叫賣,一路走喊一路喊“米粉切粉哦,冒熱的米粉切粉哦……”
桂林城垣是大塊青石壘砌的,門洞闊氣,門樓高聳,門額上兩塊石匾尤其扯眼,長條方正,一大一小,一橫一豎,小的豎寫城門—“寧遠門”,大的橫寫一幅榜書“永鎮三江”,落款是謝縉(jin四聲),明代大才子的親筆手書。
一道石橋橫跨桃花江,過了橋,兩邊依舊是寬寬窄窄擠滿木屋民居,所有房子都順著岸邊斜坡搭建,臨水一頭,用幾根杉木杆撐起,兩頭無路,三面臨水。這種“吊腳樓”是桂北一帶最常見的民居形式。橋頭一家吊腳樓,大門敞開朝西,樓上開客棧,樓下賣米粉,屋簷下掛著一塊木匾,淺淺刻著“德記”兩個漢字。旁邊各另還有一行扭成麻花狀的阿拉伯字,一看就曉得是回民的館鋪。
“‘桂林米粉”。這是桂林特有的小吃,一種叫"冒熱米粉",一種叫"原湯米粉"。"原湯米粉"只有桂林的回族人才會製作,也是回族人喜愛的食品之一。
“原湯米粉"的製作方法很複雜,並要選用上等白米做原料,把白米泡上幾天(根據天氣冷熱決定天數),然後磨成米漿,用布袋盛著,待米漿中的清水濾完後,把沉澱的粉塊用力揣成一個個粉團待用。榨米粉的榨鬥安置在大鐵鍋上面,榨米粉時,把生粉團放進底部裝有一層鑿了許多圓形小洞的銅片方形榨鬥裡,然後用一個木製的榨芯塞進榨鬥,在榨芯上加壓力,粉團就隨著壓力從榨底的小孔中擠出,變成一根根長長的米粉條。米粉條落進鍋裡燒開了的水中,這煮米粉的水逐漸變成乳白色,乳白色的水就叫‘原湯'
“原湯米粉"是一碗一碗配製的。先將"原湯"舀進一個小鍋裡(舀多少原湯以碗的大小為準),燒開後,把牛肉和牛下水放在原湯裡燙熟,再把已經做成的小米粉團用竹製的‘抽子’盛著,放到大鍋裡的原湯裡燙一燙後倒進
鍋裡,【此處文字疑有誤。米粉團還沒有壓成粉,直接在鍋裡燙一燙就可以了?】(原文如此)接著把小鍋裡已經煮熟的拌過調料的牛肉、牛下水切片連菜帶湯一起倒進盛有米粉的碗裡,加上蔥花、蕪荽、胡椒粉之類的佐料,一碗美味可口的原湯米粉便配製成了。原湯米粉筋力好,不容易斷,吃起來又脆又滑,還有一種原湯的清香。”1
一個十四五歲的後生走進店裡,向戴白帽兒的老闆打招呼:“色倆目(你好的意思)……老闆,不該你……來碗素粉嘛。”
“安色倆目!要得!秀才……”老闆手腳麻利地下好一碗粉原湯粉,乳色原汁上淋上一縷做調料的滷汁,沒有牛肉多擱黃豆、蔥花,少肉不減料,菜少滋味不輸。小夥子吃得窸窸窣窣。回回老闆輕輕嘆口氣:“嘖嘖,這秀才 ,正長身體呢,三餐素粉,連吃了半把個月的……鄉下人進城考舉人,不容易啊”
事實上,兩年前,光緒三十一年(1905),清廷已經廢除科舉。這後生是進城來投考朝廷去年開辦的“廣西陸軍小學堂”。
若干年後,這位當年的回族考生回憶說,“我十四歲考入陸軍小學堂(報名時為符合規定,虛報十五歲),全省報名千餘人,只取一百二十名,我名列第六。”
廣西陸軍小學堂第二期入學考試,被錄取的第六名考生是臨桂縣會仙鎮山尾村回族青年白崇禧(1893年3月18日-1966年12月2日),字劍生,後更名健生。
當年,在同一張錄取名單中,還有十名備取考生,“備取”同樣也意味著“金榜題名”。獲得備取第一名的考生名叫李宗仁(1891年8月13日一1969年1月30日)字德鄰,臨桂縣兩江鎮(lang四聲)頭村農民。
不過,兩人沒能成為同窗。
開學那天,李宗仁吃了一個閉門羹,“誰知事出意外,校方拒絕我報到,”半個世紀之後,李宗仁回憶道,“理由是我遲到了十來分鐘,報到時限已過。那時陸小重要負責人都是剛自日本回國的留學生,辦事認真,執法如山。而鄉間出來的青年,既無鐘錶,對時間的觀念自甚模糊。於是我就以十分鐘之差,失去了入學的資格。”
李宗仁垂頭喪氣地回到鄉下,又在姑丈家用功地讀了一年。
光緒三十四年(1908)“冬季,陸小招考第三期學生時,我再度前往投考。這一次投考生增至三千餘人,而錄取名額仍只百餘人。榜發,我竟被錄入正取。按時報到,因而我進入廣西陸軍小學堂的第三期。”
然而,歷史在這裡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時間老人並沒有讓這兩位後來成為戰友、摯友的政治家在象鼻山下碰面。白崇禧進入陸軍小學堂後,僅僅就讀了三個月,便“患惡性瘧疾,忽冷忽熱。半年過後,因功課曠廢甚多……向校方申請退學。”
兩年後,宣統元年(1909),白崇禧再次進入省城,考取“廣西省立初級師範”—一這個校名是白崇禧晚年口述回憶時所說,該校實為“光緒三十四年(1908)開辦的廣西第二初級師範學堂”,有趣的是,這所學校的“校址設於陸軍小學堂舊址”。也就是說,李宗仁與白崇禧第二次錯肩。
“廣西陸軍小學堂因成立倉促,來不及建築校舍,只好就桂林南門外舊教場的兵棚作為臨時校舍”。現在的南環路,即是明清桂林城池的南門城垣,“陸軍小學舊址”在今南環路西段南側的“桃源大廈”一帶。白崇禧初人“陸軍小學堂”二期學習那三個月,就是在這裡就讀的。而李宗仁因為報道遲到而取消二期學員資格,第二年考入三期時,學校已經搬遷到文昌門外“象鼻山旁邊新建成的陸軍小學堂”,即今象鼻山西麓的桂花廣場處。而白崇禧在1909年考人初級師範學堂,實際上就是回到了南門外的舊教場兵棚原址。
就這樣,“李白”二人同時就讀與桂林城,一個在文昌門外,一個在南門外,中間隔著一條桃花江,相距不過一里半的路程。
少年“李白”,在古城下,桃花江畔潛心苦讀,刻苦訓練,不知不覺從清朝跨進了民國。辛亥革命爆發後,兩人第三次在桂林城中失之交臂。
武昌起義之後,廣西新任巡撫沈秉堃(kun)、藩臺王芝祥於1911年11月7日在桂林宣佈廣西獨立,由諮(zi)議局推舉沈秉堃任廣西都督,王芝祥及提督陸榮廷任副都督,響應武昌起義。此時,湖北方面因漢口、漢陽相繼失守,派人分赴獨立各省告急請援。廣西新軍立即響應北伐,廣西陸軍小學堂的“國文教員趙正平和學生隊長梁史,都積極領導這一工作,在學堂中掛起招收學生軍的牌子,一時報名參加者踴躍,陸軍小學學生報名者九十餘人,其他各學堂入政法、師範、中學等又招收了數十人,經過體格檢查,選足一百二十人,編成一隊,當即寫血書表示決心,以趙正平為隊長,梁史為副隊長””,組織學生敢死隊,向湖北開拔。
師範生入選的隊員名單中有白崇禧,陸軍小學堂的學生有黃紹竑(hong二聲)、伍廷颺、夏威、俞作柏、呂演新、呂煥炎、梁朝璣等人,這些人後來都成了新桂系的重要將領。
然而,李宗仁卻沒有加入北上的行列,原因是—一他又遲到了。
此前,李宗仁利用學校組織急行軍到南郊李家村的機會,私自回老家會仙頭村,當他返回桂林城時,學生敢死隊已經完成組織工作,按照他的說法“我立刻前往報名參加,誰知為時已晚。因為經費和彈械所限,僅能容納一百餘人,後來的都被婉拒。那時抱向隅之嘆的青年,正不知有數十百人,我也只有徒呼負負了。”
白崇禧參加北伐敢死隊,開始了長達了一生的戎馬生涯。5年後,他從保定軍官學校畢業,返回家鄉,在馬曉軍的模範營裡當了一名連長,李宗仁則在討袁護國第六軍總司令林虎的麾下,官階也是連長。那時候,正是陸榮廷統治廣西時期,全省大小軍閥割據,土匪各立山頭。又過了五年,直到民國十年(1921)他倆方才邂逅,正式結識,並攜手統一了廣西,一度控制了半個民國江山。
——本文摘自林志捷編寫的《半壁民國一碗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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