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誰的品位最高?不是黛玉寶釵,而是她

《紅樓夢》裡誰的品位最高?不是黛玉寶釵,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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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裡誰的品位最高?不是黛玉寶釵,而是她

在《紅樓夢》中,賈母是整個賈府身份和地位最尊貴的人,讀者也很容易就看到這位“老祖宗”的威信和地位,但幾乎想不起她作為一個貴族女性所擁有的審美和生活雅興。

事實上“賈母不僅欣賞少女之美,更欣賞藝術的精妙與大自然的風光景緻,絕不是對大自然的美麗奧妙視而不見的一般俗人。那些為了生計而勞累工作的人已經沒有力氣看大自然一眼,至於暴發戶也只懂得看金光閃閃的名牌珠寶,賈母則是在貴族世家的審美品味涵養之下,處處流露出高雅精緻的美感情趣,甚至必須說,在賈府所有的成員裡,賈母其實是最懂得欣賞各種美的一位。”,臺灣大學教授歐麗娟在她最新出版的作品《大觀紅樓》(2)裡如此寫道。以下文字便節選自歐麗娟教授的這本書。

(一)自然之美

正如羅丹(AugusteRodin, 1840—1917)所說的,“美是到處都有的。對於我們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 。既然世界自古以來就從來沒有失去過色彩,那麼,只要保有優雅的心靈和清明的眼睛,無論在什麼年紀都能發現美,甚至創造美。對於擁有優雅心靈的老人而言,看見春花時雖然不再痴迷,卻更能超越花落的感傷而領受蓬勃的生機;同時也一樣會雀躍地等待冬雪,感受晶瑩剔透的純潔與一塵不染的靜謐。第三十九回就透過寶玉說道:老太太又喜歡下雨下雪的。不如咱們等下頭場雪,請老太太賞雪豈不好?咱們雪下吟詩,也更有趣了。

《紅樓夢》裡誰的品位最高?不是黛玉寶釵,而是她

87版《紅樓夢》賈母劇照

喜歡下雨下雪的老太太,確實真是不多見啊!尤其下雨下雪的美似乎是專屬於詩人的,無論是韓愈的“天街小雨潤如酥”(《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二首》之一)、李賀的“依微香雨青氛氳”(《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四月》)、張志和的“斜風細雨不須歸”(《漁父歌》)、杜牧的“多少樓臺煙雨中”(《江南春絕句》)、溫庭筠的“霏霏霧雨杏花天”(《陽春曲》)或柳宗元的“獨釣寒江雪”(《江雪》)、李商隱的“如何雪月交光夜”(《無題》),雨和雪都因為詩人的筆觸而留下幻夢般的畫境,不再是造成不便的生活困擾。從這個角度來說,賈母簡直擁有一顆不老的詩心,像個文藝少女一樣對於周遭的美好無比敏感多情,不但喜歡下雨下雪,當她帶領劉姥姥逛大觀園時,一行人到達探春所居之秋爽齋,賈母隔著紗窗往後院內看了一回,因說道:“後廊簷下的梧桐也好了,就只細些。”(第四十回)可見賈母連對少有人懂得欣賞的樹形樹姿,都別有一番眼光,比起欣賞春花是更高一層,因為花朵的繽紛本來就比較能引起注目,被春花吸引其實並不特別。當然賈母更賞花愛花,因此當她瞞著鳳姐突如其來,到了眾人賞雪聯句的蘆雪庵,一進入室中,第一眼就先看到寶玉從妙玉櫳翠庵求來的紅梅花,並且立刻笑著讚美:“好俊梅花!你們也會樂,我來著了。”(第五十回)對於能夠湊巧地躬逢其盛感到十分喜悅,顯示出對紅梅花的欣賞完全不亞於寶玉與金釵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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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版《紅樓夢》劇照:賈母和黛玉等人

如此一來,對於一年中最美麗的月亮當然不會錯過,第七十五回寫時序來到中秋月圓時,賈母認為“賞月在山上最好”,因命往那山脊上的大廳上去,眾人隨之到達凸碧山莊,舉家團圓。山上視野開闊,中天皓月更可以精華盡現,朗照無邊月色清光,這正是賞月的極致。

(二)音樂之美

當然,賈母所欣賞的美不只是大自然,更包括人為的藝術表現,尤其是音樂。小說中對這一點描寫的例子也一樣多,就在第七十六回闔家於中秋賞月時:

賈母因見月至中天,比先越發精彩可愛,因說:“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因命人將十番上女孩子傳來。賈母道:“音樂多了,反失雅緻,只用吹笛的遠遠的吹起來就夠了。”……只聽那壁廂桂花樹下,嗚嗚咽咽,悠悠揚揚,吹出笛聲來。趁著這明月清風,天空地淨,真令人煩心頓解,萬慮齊除,都肅然危坐,默默相賞。聽約兩盞茶時,方才止住,大家稱賞不已。……眾人笑道:“實在可聽。我們也想不到這樣,須得老太太帶領著,我們也得開些心胸。”賈母道:“這還不大好,須得揀那曲譜越慢的吹來越好。”……只聽桂花陰裡,嗚嗚咽咽,嫋嫋悠悠,又發出一縷笛音來,果真比先越發淒涼。大家都寂然而坐。

《紅樓夢》裡誰的品位最高?不是黛玉寶釵,而是她

清代孫溫繪《紅樓夢》

這裡所表現的品味並非熱鬧惡俗之流,而是一種極簡主義之下的純淨飽滿,尤其在慢速的節奏下更讓一縷笛音充分演繹,產生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動人效果。並且賈母不只是讓笛子的聲音之美藉由獨奏的方式得以淋漓盡致地展現,更懂得利用其他的方式讓音樂的美感收到加倍的效果,例如第四十回描寫劉姥姥逛大觀園時,賈母一行人至探春所居之秋爽齋,忽一陣風過,隱隱聽得鼓樂之聲,賈母聞知是家中梨香院的那十來個女孩子們演習吹打,便笑道:“既是他們演,何不叫他們進來演習。他們也逛一逛,咱們可又樂了。”便命她們進來,“就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藉著水音更好聽。回來咱們就在綴錦閣底下吃酒,又寬闊,又聽的近”,眾人都說那裡好。接著第四十一回承所說,“不一時,只聽得簫管悠揚,笙笛併發,正值風清氣爽之時,那樂聲穿林度水而來,自然使人神怡心曠”,果真所言不虛。賈母當然不瞭解這是物理學上的“聲學”原理所致,但卻從相關經驗中學到了“藉著水音更好聽”的品位,使她懂得主動安排演奏場所,透過水音的清亮提升了音樂的審美效果,不愧為行家。

這樣深厚的音樂素養與高雅的藝術品位,當然使賈母無法忍受嘈雜喧囂的噪音。第五十四回寫元宵夜宴聽戲時,賈母因為“剛才八出《八義》鬧得我頭疼,咱們清淡些好”,因此建議“弄個新樣兒的。叫芳官唱一出《尋夢》,只提琴至管簫合,笙笛一概不用”,再“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書》,也不用抹臉。只用這兩出叫他們聽個疏異罷了”,通過改變藝術表現之媒介而產生前所未見的新味別趣,果然上臺搬演之後讓眾人聽得鴉雀無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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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孫溫繪《紅樓夢》

薛姨媽因笑道:“實在虧他,戲也看過幾百班,從沒見用簫管的。”賈母道:“也有,只是像方才《西樓·楚江晴》一支,多有小生吹簫和的。這大套的實在少,這也在主人講究不講究罷了。這算什麼出奇?”指湘雲道:“我像他這麼大的時節,他爺爺有一班小戲,偏有一個彈琴的湊了來,即如《西廂記》的《聽琴》,《玉簪記》的《琴挑》,《續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比這個更如何?”眾人都道:“這更難得了。”賈母便命個媳婦來,吩咐他們吹一套《燈月圓》。

由這段描寫可見,賈母的音樂素養確實是從小培養出來的,而且是在貴族世家有經濟能力、也有鑽研興趣的環境下,對藝術精益求精的結果。其中財富固然是不可或缺的條件,這些戲班的畜養所費不貲,一般的富裕人家根本養不起;但所謂的“富貴”,關鍵在於“貴”字,“貴”的精神涵養才能使富有不落入暴發戶的淺俗喧譁,而能有一份優雅、精緻、沉靜所帶來的脫俗,耐人尋味。

這種“豪華落盡見真淳”的淡雅品味,還表現在茶道上。第四十一回敘寫賈母帶著劉姥姥一行人到了妙玉的櫳翠庵,與出面親自待客的妙玉有一番對話:

賈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說:“知道。這是老君眉。”賈母接了,又問是什麼水。妙玉笑回:“是舊年蠲的雨水。”賈母便吃了半盞。

其中,產於安徽省六安霍山地區的六安茶,以茶香醇厚聞名,屬於明清時期最為人所稱道的六品之一,與虎邱茶、天池茶、陽羨茶、龍井茶、天目茶並列,“入藥最效,但不善炒,不能髮香而味苦,茶之本性實佳” ;但賈母所愛的卻不是這些名品,反倒接受茶味較為高爽淡雅的“老君眉”,並且用以烹煮的是“舊年蠲的雨水”,在年月的沉澱淨化之下水質更為甘醇,能與淡雅的“老君眉”相襯,於是才吃了半盞。剩下的便遞與劉姥姥嚐嚐,劉姥姥一口吃盡後,心得是:“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濃些更好了。”賈母和眾人都笑起來。可見這種茶是以“淡”為韻,必須細細品味始能感受其耐人尋味之美,不以強烈濃郁的感官刺激為重,因此不能為劉姥姥所領略,這也是“清淡些好”的“雅緻”表現。

(三)色彩之美

在音樂審美上“清淡些好”“音樂多了,反失雅緻”的淡雅之美,也同樣體現在“又大方又素淨”的居家佈置上。第四十回寫劉姥姥逛大觀園一段,當眾人來到寶釵所住的蘅蕪苑時,賈母對其中“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的居家環境,搖頭說:

“使不得。雖然他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像;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裡這樣素淨,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有現成的東西,為什麼不擺?若很愛素淨,少幾樣倒使得。我最會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沒有這些閒心了。他們姊妹們也還學著收拾的好,只怕俗氣,有好東西也擺壞了。我看他們還不俗。如今讓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淨。我的梯己兩件,收到如今,沒給寶玉看見過,若經了他的眼,也沒了。”說著叫過鴛鴦來,親吩咐道:“你把那石頭盆景兒和那架紗桌屏,還有個墨煙凍石鼎,這三樣擺在這案上就夠了。再把那水墨字畫白綾帳子拿來,把這帳子(案:即原來吊掛的青紗帳幔)也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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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版《紅樓夢》寶釵劇照

遙想蘅蕪苑重新佈置後的場景,顯然賈母並未破壞原來素淨簡單的基調,因此所增換之物項也都是以黑白為主色的裝飾品,但卻因為精細不俗的造型與質地,以及擺放位置能與周遭的整體均衡協調,便產生高貴雅緻的美感,為空空如也的房間畫龍點睛,創造出水墨畫般的靈動氣韻而不會流於累贅與俗豔,完全不同於暴發戶“有好東西也擺壞了”的俗氣。這也落實了賈母所自稱“讓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淨”的高雅境界,誠然並非誇口。

當然,賈母的美學品位是能淡雅也能嬌豔,尤其在配色上,有黑白的淡雅也有紅綠的嬌豔。同樣在第四十回中,賈母也為林黛玉的瀟湘館重新佈置一番,其配色的觀念十分新穎不俗,所謂:

這個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後來就不翠了。這個院子裡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糊上反不配。我記得咱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呢,明兒給他把這窗上的換了。……那個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似煙霧一樣,所以叫作“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作“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明兒就找出幾匹來,拿銀紅的替他糊窗子。

這一幅新糊上的銀紅色“霞影紗”,就是將來寶玉作“芙蓉女兒誄”後所修改的“茜紗窗下,我本無緣”(第七十九回)這兩句中的“茜紗”,以致讓黛玉感到與寶玉無緣的不祥而變了臉色。至於原來瀟湘館的整體色彩,乃是一片綠色竹蔭中配上綠窗紗,難免流於沒有層次變化的單調,因此賈母才會說“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糊上反不配”,於是在沒有紅豔桃杏的襯托之下,就通過窗紗的顏色來創造立體層次,而因應竹子的綠選用了霞影紗的紅,形成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意境,也在清幽中增添了生氣,在寒冷里加入了溫暖。

《紅樓夢》裡誰的品位最高?不是黛玉寶釵,而是她

87版紅樓夢黛玉劇照

小說中,紅與綠這兩種原色的組合,也鮮明地體現在怡紅院的植物安排上,其庭院中“一邊種著數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顆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因此寶玉認為:

此處蕉棠兩植,其意暗蓄“紅”“綠”二字在內。若只說蕉,則棠無著落;若只說棠,蕉亦無著落。固有蕉無棠不可,有棠無蕉更不可。……依我,題“紅香綠玉”四字,方兩全其妙。(第十七回)

這樣紅綠兼備的色彩設計與命名原則,到了元妃回來省親時,寶玉奉命為四大建築作詩,在《怡紅快綠》這一首裡,仍然一再突顯紅綠的對比並存,說道:綠蠟春猶卷,紅妝夜未眠。

於是怡紅院的蕉棠兩植、紅綠兩全,就在“紅香綠玉”的題名與“綠蠟紅妝”的題詩上充分展露。不只如此,小說家的“物讖”設計中,有一組就是襲人的松花汗巾與蔣玉菡的大紅色茜香羅,通過寶玉的牽引交換,用來締結襲人與蔣玉菡的宿命姻緣,恰恰也是“松青大紅”的紅綠組合。

事實上,《紅樓夢》中的紅綠相配是很常見的視覺景象,尤其在衣飾上,諸如:第三回“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一個丫鬟”,第二十四回“鴛鴦穿著水紅綾子襖兒,青緞子背心”,第二十六回襲人“穿著銀紅襖兒,青緞背心”,第四十五回寶玉“裡面只穿半舊紅綾短襖,繫著綠汗巾子,膝下露出油綠綢撒花褲子”,第六十三回“寶玉只穿著大紅棉紗小襖子,下面綠綾彈墨夾褲”,芳官“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撒花夾褲”,又第七十回晴雯“只穿蔥綠院綢小襖,紅小衣紅睡鞋”,芳官則是“紅褲綠襪”。這些都和怡紅院的“紅香綠玉”“綠蠟紅妝”類似,而與瀟湘館的“綠竹紅紗”一樣,展現出第三十五回所揭示的色彩美學:

鶯兒道:“大紅的須是黑絡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壓的住顏色。”寶玉道:“松花色配什麼?”鶯兒道:“松花配桃紅。”寶玉笑道:“這才嬌豔。再要雅淡之中帶些嬌豔。”

鶯兒是巧手慧心的工藝配色專家,賈寶玉則是追求新雅不落俗套的審美專家,兩人一致認可“大紅配石青”“松花配桃紅”的配色原則,正是因為由此能夠達到“這才嬌豔”的美感效果,在在可見全書中的配色原則與色彩美學。早在五代時期(9世紀)荊浩就在《畫說》中印證了這一點:“紅間黃,秋葉墮。紅間綠,花簇簇。青間紫,不如死。粉籠黃,勝增光。”如此一來,豈非證實了賈母也同樣具備畫家的審美眼光,讓瀟湘館的外觀從平面化為立體,從單調變成嬌豔?

也因為如此之逼近畫家的敏銳,第五十回描寫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四面粉妝銀砌的山坡上遙等,後面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的如畫景象,賈母看了喜得忙笑道:

“你們瞧,這山坡上配上他的這個人品,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像個什麼?”眾人都笑道:“就像老太太屋裡掛的仇十洲畫的《雙豔圖》。”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那裡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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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琴踏雪圖

這正是著名的“寶琴立雪”,這幅絕色圖畫融入了優美的詩歌意境,脫化自唐代元稹《酬樂天雪中見寄》所歌詠的:

石立玉童披鶴氅,臺施瑤席換龍鬚。……

鏡水遶山山盡白,琉璃雲母世間無。

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詩情畫意的具體呈現。可是,當時卻也只有賈母以獨特的鏡頭映現出來,提醒在場的其他人一起發現美,注意到這一幕非凡的人物風光,這豈非突顯了她的獨具慧眼?尤其是,寶琴立雪的美感更勝於明代仇十洲(仇英)所畫的《雙豔圖》,原因就在於:仇英雖然名列“明四家”中,與唐伯虎齊名,也擅長人物畫,特別是仕女圖,可是他出身工匠,早年做過漆工,屬於第二回賈雨村所謂“生於詩書清貧之族”的“逸士高人”,缺乏公侯富貴之家的閱歷眼界,因此即使技藝高超,仍然畫不出寶琴那有如仙子般不食人間煙火的脫俗之美,更畫不出他所沒有見過的珍貴超凡的鳧靨裘,於是名畫《雙豔圖》反倒大為失色了。

(四)創新形式

從前面那些“弄個新樣兒”的種種例子中,其實已經展現出賈母不落入陳套的創新精神與脫俗品味,也因此她索性改良各種生活中的既定形式,以增加更鮮活風雅的生活情韻。

如第四十回,提到賈母和王夫人商量著給史湘雲還席時,寶玉建議道:“既沒有外客,吃的東西也別定了樣數,誰素日愛吃的揀樣兒做幾樣。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擺一張高几,各人愛吃的東西一兩樣,再一個什錦攢心盒子,自斟壺,豈不別緻。”賈母聽了,說“很是”,隨即便命依樣置辦酒席。

同樣在第四十回中,又寫到賈母這位配色專家充滿了嘗試創新的能動性,對府中所藏的十分輕軟厚密的軟煙羅,她說:“先時原不過是糊窗屜,後來我們拿這個作被作帳子,試試也竟好。”而當劉姥姥認為糊窗子未免暴殄天物,應該用來做衣裳才不浪費時,賈母立刻又道:“倒是做衣裳不好看。”顯然是嫻熟已極的經驗之談,而這些經驗都來自於創新的嘗試,把軟煙羅的各種表現潛能都開發出來,所以才能知道用來做帳子很美,做衣裳則是黯淡無光,這麼一來就能讓軟煙羅不僅物盡其用,也能物盡其美,在最恰當的用途上展現出最精彩的效果。

另外,第四十三回“閒取樂偶攢金慶壽”一段寫鳳姐過生日,賈母別出心裁想出另一種慶生方式,說道:“我想往年不拘誰作生日,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禮,這個也俗了,也覺生分的似的。今兒我出個新法子,又不生分,又可取笑。……我想著,咱們也學那小家子大家湊分子,多少盡著這錢去辦,你道好頑不好頑?”這種扮家家酒式的樂趣,化解了一成不變的單調生活,把行禮如儀的常規融入遊戲成分,不但是一種創意的表現,也使貴族家庭的呆板生活輕鬆活潑得多。

整體而言,賈母在世家才德、母權施展、慈悲寬柔、審美情趣與生活雅興上,都達到了儒家的最高理想。可以說,賈母是“富而好禮”“守禮而仁”的最佳典型,因此在玉帛禮制的框架內往往以溫暖的人情給予滋潤;又完全達到“知樂而仁”的境界,讓鐘鼓齊發的時候,能有清暢悠然的性靈感動人心,是貴族之“貴”字所代表的精神性的高度體現者。如谷川道雄所強調,“貴族之所以為貴族的必要資格,在於其人格所具有的精神性”,如此一來,賈母正是曹雪芹用來表彰貴族價值的人物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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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裡誰的品位最高?不是黛玉寶釵,而是她

大觀紅樓(2)

出版社: 北京出版社

出版年: 2017-8

頁數: 5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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