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語文界需要反思什麼

徐江認為,語文教學討論來討論去,多年來沒有什麼成效,就是因為“教什麼”沒有質的飛躍,根本原因就是語文教學總在外在形式上做文章。那麼——

語文界需要反思什麼

□ 本報記者 吳松超

徐江,南開大學文學院教師,從事寫作理論研究,一位持續對當前語文教育進行批判的另類的學者——他犀利的語言、毫無顧忌的批判常常讓有些人感到難堪。前不久,徐江又向語文界扔下了兩枚“重磅炸彈”——《人民教育》2005年第9期刊發了他的《中學語文“無效教學”批判》,《語文教學與研究》2005年第6期刊發了他的《評語文“課標”的缺陷》。徐江的批判立即受到了兩種態度截然不同的回應——激烈的批評與高度的讚揚。批評者認為,大學教授“根本就不瞭解中小學的語文教學”,對中學語文教學的批判和指導沒有“普適性和可操作性”;讚揚者則認為,徐江的批判“痛快淋漓”,說到了“痛處”。也有教師認為,徐江提出的“過程性探究”,即語文教學要對特定語文現象進行生成性研究,論述並不清晰,還不能解決“教什麼”的問題。語文教學到底應該教什麼,真正的語文課改需要關注什麼,語文教師如何應對改革呢?帶著這些問題,記者近日採訪了徐江老師。

什麼該教,什麼不該教

記者:您認為,當前語文教學存在兩個基本問題——該教的教得不太好,不該教的教得又太多。那麼,您能否簡要地說明一下,語文教學中哪些是不該教的,哪些是該教的呢?

徐江:面對一篇課文,教師決定著“教什麼”,其解讀課文的境界和價值與自身的素質直接相關。

語文課程改革的核心問題應是“教什麼”的思維改革。哪些是該教的,哪些是不該教的,我想舉例說明一下。比如,至今很多教師在講吳晗《談骨氣》一文時,還簡單認為文章的中心論點是“我們中國人是有骨氣的”,然後分析文章是如何圍繞這個論點論證的。老師們不惜力氣談文章“思想的深刻性”,談如何理解、把握“觀點與材料之間的關係”,可是這有助於學生寫出合格的議論文嗎?再比如,老師在講李樂薇的散文《我的空中樓閣》時,教學僅僅停留在“迴歸自然,親近自然”的認識境界上。這些內容學生一看便懂,我們為什麼還要講,為什麼要討論?這些都是應該淘汰的“無思維性解讀”。

那麼,應該教什麼,討論什麼呢?我認為,《談骨氣》應該搞清文章真正的中心論點是什麼,三個事例的作用是否是“證明”,吳晗的寫作有沒有毛病,等等。《我的空中樓閣》的作者為什麼用寫“小屋建在山脊上”來表現“親近大自然”,“小屋”有什麼獨特的“物性”?“山脊”有何意味?寫“涼亭”可不可以?寫“平地”有何差別?它們對學生想象能力的啟迪有何作用?教師幫助學生解決這些問題才是“該教的”,這就是“有思維性解讀”。新課程標準提出 “提高語文綜合應用能力”,探索這些問題才有助於達成這個教學目標。因此,對達成課程目標有顯效的內容就是該教的,無顯效的內容就是不該教的。

記者:您剛才談到的“教什麼”可以說印證了您提出的“過程性探究”這個概念,但是,有教師卻認為,“過程性探究”並沒有超越新課標的“過程與方法”維度。您同意這種認識嗎?能否作進一步的闡釋?

徐江:首先應當說明,我提出的“過程性探究”,並非是語文教學研究的唯一思考方向,僅僅是其中之一。這個問題的提出,就是為了突破目前的語文教學僵化的現狀,它針對的問題就是目前語文教學基本上是一種“說明性”或者是“說明型”的教學。我們的語文課堂教學處在簡單的表面化的課文解釋層次,學生所獲信息沒有新的超越,是課文文本信息的重複。比如,關於房龍《序言》的解讀,某些中學老師竟然總結出這樣“弱智”的道理——“真理是一定要發展的……先驅者是可敬的。”為什麼不以文本提供的信息為本探究作者的思想淵源和寫作動機呢?我以為,這個虛擬的故事本身就是社會發展演繹過程的實際概括。這是一種象徵。事物如何生成將決定它是什麼,而它生成前的條件又將影響它的生成過程——消逝的“過去”產生著“現在”並且延及“將來”。房龍希望“將來”不再發生“殘害漫遊者”的事件,這就需要在“現在”消除產生“殘害事件”的因素——比如不要固守“千年古書”中的遺訓,“寬容”新思想。這就是《序言》的“誕生性過程探索”。這個“過程性探究”過程能讓學生形成一種關於事物流逝過程的思辨意識。這就是“有效”教學!也是“該教的”。

我說的“過程性探究”是根據事物的生成過程哲學而來,把這種哲學觀引入到語文教學中不是講哲學,而是以此為指導搞好語文現象產生的“過程性探究”。新課標提出“知識和能力”“過程與方法”“情感、態度和價值觀”三個維度的目標,其中的“過程與方法”恐怕是側重關注學生的思維過程和學習方法,與我所說的“過程性探究”不是一個問題,我之“過程”規定它之“過程”,是“過程和方法”的“運動內容”。

怎麼教,用什麼教

記者: 新課改以來,有教師驚呼,現在的語文課已經喪失了“語文味”,多媒體課件、各種活動等走進了語文課堂, 課堂雖然熱鬧了,學生的學習效果卻變差了。那麼,語文課改真正要關注的問題是什麼呢?

徐江:語文課改要關注學生語文素養的提高。我比較贊成“舉三反一”說,即要通過較大量的閱讀使學生掌握文章的寫作規律,提高運用語文的能力,具備文學鑑賞力。這是以“量”保證“有效”。我以為,語文教學尤其是要加大課內閱讀,因為這才是最穩固的閱讀。但這就面臨“課時”與“量”的矛盾。要解決這個問題,辦法有二:其一,課堂教學要提高效率,抓主要問題,抓有用的問題。減少單篇課文用時量,騰出更多課內時間,增加閱讀篇數。其二,課文擇篇,精選百家,要短而美,一般在千字左右,一節課講一篇,尤其是白話文更應該如此。

由此,這就牽涉到“用什麼教”的問題。說到此,我覺得很需要再解放思想,尤其是編選教材的專家們要好好動一動腦筋。除了不選長文外,艱澀之文不要選;一家之文也不要多選;教材不能趕時髦、追時尚。

現在語文教材的階段性區別不是很明顯,比如高一、高二、高三都是一樣的編寫模式。還有一個缺陷,即沒有明確的文體體系,尤其是現代議論文在高中6冊語文課本中所佔量極少,而這種文體教育對大多數人來說才是最實用的。為什麼不試一試這樣的編排體例呢?比如,高一學段——記敘類、抒情類,高二學段——議論類、說明類,高三學段——應用類(其中包括傳統尺牘楹聯之類的文本)。把文化、欣賞、思維、寫作分階段、按系統串聯成一個體系,與目前混為一體的編排相比未必不是一種進步。這樣做,也並不妨礙其他語文基本知識體系的講授。在目前的情況下,教師要學會自己開發課程資源以彌補教材編寫的不足。

語文教師缺少什麼素質

記者:有不少一線教師認為,現在很多專家、教授的文章比較艱深,與教學實際相差太遠,沒有普適性和可操作性,所以不願去讀這些文章,您怎麼看待這一現象?

徐江:專家教授對中學語文現實問題了解不夠,文章、思想有缺陷,某些問題論述不太清楚,這是客觀存在的問題,確實需要改進。

但另一方面的問題是,中學語文教師中大多數人沒有心思沉下心來讀書學習、思考問題。一種急功近利的浮躁心理影響著教師,教師們恨不得“躉來就能賣”,“教案設計”“課堂實錄”讀得太多了。教師所說的“普適性”,我認為其實更缺乏普遍性,是形而下的東西,是具體的、個別的。這種“實用主義學風”會使中學語文老師的思維能力更加弱化。

倘若教師們真正注重專業發展,應該認真讀一些語文教學理論文章,積累多了,並嘗試把自己讀到的東西消化,轉化為自己的教學資本,在教學實踐中運用,那就不會感到“理論性”“思辨性”與“普適性”的矛盾了。語文教師應該提升自己的學術理解能力。

記者:有不少語文教師認為,在高考、中考“指揮棒”的調控下,自己在教學中根本無法去“思考和創造”什麼,不可能真正進行教學改革。這種認識,您認同嗎?您對一線語文教師改善語文教學有什麼建議?

徐江:當前,如果還將語文教學問題的癥結歸到高考、中考的考試體制上,我認為是不夠理性的,是不負責任的。

語文老師不好當。他應當有“詩人”的激情,有“雜家”的學識,有“哲學家”的思辨頭腦,有“小說家”的想象力。當然,這是一種理想。我這樣說,只是想強調語文老師所需要的素質儲備太多了。理想歸理想,眼下從語文老師最基本的素質條件來判斷,當前大多數語文老師缺一半素質——不懂寫作理論,不會寫作,也不會指導學生寫作。

我最近從某語文雜誌上讀到一份“優秀”的“課堂實錄”:某中學語文老師指導學生作“觀察訓練”時,引用了一個故事——福樓拜讓莫泊桑到大街上,去看第一個見到的人長啥樣子,莫泊桑回來說看見一位老太婆,“她的鼻子是世界上最蹩腳的木匠隨便削了一塊木頭安上去的”。福樓拜對此大加讚揚。中學語文老師視之為“經典”,總結出一套“看”的訣竅。我請大家想一想,“世界上最蹩腳的木匠隨便削了一塊木頭安上去”的“鼻子”到底是啥樣子?這是“觀察描寫”嗎?教師不懂文章的生成規律,不但不能指導學生寫作,同時也不可能很好地解讀課文。

語文教師很需要改造自己現有的寫作理論。但是,現在的語文老師幾乎沒有時間、精力結合教學實際去讀書研究。這個問題有學校的管理問題,應引起管理者的重視。

(載於《教育時報-課改導刊》10月19日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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