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頭人的老街

“先有廟後有街”廟是人們集會的地方,廟前必然有一塊空地,臺頭老村莊裡有四塊寬闊空地,被當地人稱為東街、大街、小街和棋盤街。

東街呈長方形,南北長東西窄,街的南面和北面收窄為通道,是老村裡唯一直通南北的寬道,叫做官道。東街是四個街中最繁華的街,東街以北是大清河古道和東澱大窪,河岸邊民房錯落著,院子不大,衚衕細長,老胡同裡最早居住的大多是劉姓村民,後來郝姓落戶在此,繁衍的後人遠遠超過劉姓。

“明朝修廟,清朝重道”,據村裡的老人講,以前東街的東側有一座關公廟,村裡人也叫老爺廟。老爺廟坐東朝西,是一間大的通間,房間迎門供奉著關羽,關公坐像兩側,周倉和關平手持大印和武器。廟內牆壁上,繪畫著關羽關五關斬六將的壁畫。關公是曠世大將,其勇武為世所稀有,習武者奉為武聖。臺頭人重習武,習武組織稱之為會,小車會、高蹺會等,這些組織每年都有固定的日子來老爺廟前焚香叩拜,在廟前的街上表演切磋武藝,即增強了村民體質又能娛樂村民們。“老爺廟裡的旗杆獨一根”,東街老爺廟門前那根高高的旗杆,漆著紅漆直聳入雲,旗杆根部用兩塊大石固定。每年的正月十五,村裡的女人們看罷街上的廟會,必來旗石前磨手,手心手背輕輕地蹭著石頭,嘴裡默唸“手磨石,石磨手,正月十五換巧手”。祈求關公保佑自己有一雙靈巧的手,即能做針線燒佳餚又能織蓆編籃打魚蝦。

村裡人不光重武也尚文,老爺廟北的小院是文會,文會是村裡富戶們出錢,資助聰明伶俐的窮孩子讀書的地方。進文會讀書是要經過篩選,一是看孩子的資質和讀書興趣,二是看家庭是否貧困需要資助。文會供讀出去的人,有的在外任職升遷,再不回來,有人落葉歸根後為家鄉的讀書人做奉獻。文會在往北是劉家祠堂,是劉姓人家供奉先祖的地方。

東街西側,坐西朝東的是郝家祠堂,乾隆三次蒞臨臺頭,曾為郝姓御筆親題“福”字,郝姓把它供在祠堂以示尊重。郝家祠堂比劉家祠堂佔地面積大,“樂善水會”的兩臺水機借存祠堂裡,保護著村裡人家的安全。祠堂裡還有學校,有先生教村裡孩子們讀書,《三字經》《詩經》《中庸》《大學》孩子們聚在一起,按入學時間各讀各的功課。

後來,東街的這些廟和祠堂全部拆除,在老爺廟的地址上建了村裡唯一的供銷社,也是坐東朝西,從大玻璃窗外就能看到裡面陳列的商品。村裡人的吃穿用都得去供銷社購買,村裡每條彎延的小衚衕都能通到東街,就像條條細流匯入湖泊。孩子們最感興趣的是櫃檯裡的小人書,幾分錢一本,一套三國或是一套水滸也就塊八角的。那時,每家雖然糧食不愁,零花錢卻是極少,好多孩子眼巴巴地望著櫃檯裡的小人書眼饞。供銷社門前的小人書攤便成了及時雨,小人書多的孩子,把小人書一本本擺開,坐在書攤旁一邊當老闆一邊看新書。買不起的孩子們圍在書攤邊席地而坐,一分錢看一本,小老闆有收入美滋滋地去屋裡買零食,看書的聚精會神,新故事入腦,再去講給沒錢看書的夥伴聽。

村裡人口增加迅速,需求量不斷上升,供銷社不得不擴大,東側的老供銷社專賣副食調料,西側在郝家祠堂的地址上新蓋了高大的店鋪,專賣日用品和布料。當時在供銷社上班的人,應該是村裡最高級別的工種,讓人羨慕、讓人巴結。八零年初,供銷社門前有了更多攤位,賣菜的、賣肉的,賣早點果子、豆漿的,東街依然是商業中心,是村裡人採買必去的地方。再後來村裡的大集逐漸成熟繁華起來,商業中心才移到東街南面的下坡,現在的村中心路上。東街的繁華緩緩落幕,但它的年輪已刻在村裡數代人的腦海裡。

從臨近東街供銷社北牆向西,是一條一二百米長的,在老村裡算是最寬東西向衚衕,從這條衚衕向西走到盡頭,北側又是一個寬闊四方空地,村裡人叫做大街。大街比東街寬,沒有通街的官道,周邊都是民房。街的四角有小衚衕伸展開去。大街坐北朝南的兩層高樓,一樓供奉的是大肚彌勒佛,二樓是娘娘,村裡人把這座廟叫做奶奶廟。這個奶奶到底是誰,是觀音娘娘還是天津古文化街天后宮供奉的天后娘娘,現在的老人誰也說不清,在他們童年時就已經拆除了。

大街因為寬敞,是村裡的政治中心,日本侵略中國時,日本人將臺頭交給偽軍管轄。偽軍的軍費由村民出資,當時臺頭才一千左右戶人家,高額的稅負人們苦不堪言。周邊的土匪也經常來村裡綁票,不拿錢人絕對贖不回來。村裡富戶郝雁賢看父老鄉親民不聊生,他效仿八國聯軍踐踏臺頭時期,臺頭安和魚店老掌櫃,周旋於列強和村民間,巧妙地保護了村民,列強撤離後,全村百姓給老掌櫃的魚店,送去一塊金字善人匾。郝雁賢也周旋於日本人和村民之間,被日本人識破,拉到大街北河邊的擺渡口槍殺。

大街和東街之間的寬衚衕,衚衕裡有個豆腐坊,各路人物凌晨都去那裡喝豆漿吃早點。有兩個頭戴墨鏡,腰裡別槍的外地人,半路攔截去市裡賣魚回來的漁船。他們上船後窮兇極惡,吃光船上船伕的飯菜,嚇得船上幾個船伕敢怒不敢言,他倆一路押船進臺頭村。第二天早上,船伕聽聞這倆惡棍死在豆腐坊門外,是八路軍的神槍手趴在郝家祠堂房頂,將他倆暗殺的。解放後,奶奶廟的原址上建了小學校和大隊部,村民們開大會都來大街聚集,也是放露天電影的寬闊場所。

大街正西一百多米就是小街,小街比大街窄好多,長度差不多一樣。小街最早有一座龍王廟,後來年久失修房子倒塌,村民們把龍王像移至棋盤街上的火神廟裡。龍王廟原址,後來建了西局子,是最早的村辦公地點。

棋盤街在大街正南幾百米,在老村莊的最南面村邊,棋盤街上坐北朝南一溜是三座廟。西頭廟裡供奉著紅臉火神、白臉龍王和一個黑臉的叫不出名字的神,有人說黑臉的神是專門射天狗的。都說水火不容,棋盤街廟裡的龍王和火神同居一處相安無事。這個廟裡龍王最受推崇,村裡有專門的繡娘,每年給龍王做一件新龍袍。每遇乾旱季節,全村人來棋盤街焚香祈求風調雨順糧食豐收。

棋盤街三座廟正中那座是土地廟,廟門有一副對聯,上聯:善惡到頭終有報,下聯:只爭來早與來遲,橫批:你也來了。廟裡供奉著土地爺,土地爺像兩邊,一邊是判官一邊是個小鬼。土地爺廟裡的這個小鬼相當淘氣,時常出來逗夜晚在廟前空地推碾子磨面的村婦,也去廟周邊的人家逗玩。街東側的一戶窮人家,每天靠打魚買糧餬口,早上去澱裡打回來的魚,交到魚行,魚行再交給去市裡躉賣的大魚駁子,魚駁就是當時配套比較先進的大漁船。魚駁順著大清河向天津市裡行駛,遇到逆風時,船上留一人掌舵,其他人下來拉縴。等魚駁在市裡大賣完魚返回村裡,留下自己贏利,把魚錢給魚行,魚行留下贏利後錢才到打魚人手中。這戶人家拿到錢後天已經黑了,再去糧店買回玉米麵玉米渣,婦人急忙抱柴燒火,熬一鍋稠粥一家人飽腹。那時的柴多是蘆葦葉、玉米秸,婦人一邊用腳往灶塘踢柴,一邊用勺子攪鍋裡的粥。這時進來一個小童,二話不說蹲在灶臺口幫忙添柴,婦人很是欣慰,心想這是誰家孩子如此懂事。大鍋裡熱氣騰騰,婦人加快攪和粘粥,小童撓她的腳,剛開始她只是認為小孩子淘氣,沒有當回事,可那小童見婦人不理會,更是膽大一下一下地撓。婦人生氣了,掄起攪粥的勺子朝小童腦袋打了一下,小童撒腿跑了。

第二天,村裡有老人去世,按村俗老人的兒女一路哭著去土地廟,向這位最高長官土地爺報告,俗稱報廟。十里不同風,臺頭人報廟是哭著去,靜聲回,和臺頭相鄰三里地的黃岔哭著去哭著回,也就有了一句歇後語,黃岔報廟……來回滴。兒女們給土地爺燒香叩拜,祈求土地爺下發通關文牒,讓親人好去地府報道。有人發現土地爺旁邊小鬼的頭上,頂著好多玉米渣粒,不知怎麼回事。昨晚熬粥的那個婦人來看熱鬧,湊前一看恍然大悟,一指小鬼:“原來昨晚那個淘氣鬼是你啊。”

土地廟東側是財神廟,廟裡正坐是財神,偏坐有觀音菩薩和藥王。龍王廟、土地廟和財神廟一字排列,佔據整個棋盤街的北面。棋盤街東側是楊家祠堂,楊家人有入翰林院的高才,牌匾是翰林院掛的。棋盤街的西側有個理教公所,去理教公所上班的人,必須不抽菸不喝酒,村裡人稱在禮。他們沒有工資,卻專管村裡的不平事或家庭糾紛,以理服人。如果有人對處理結果不滿意,教公所合議後認為所判合情合理,他們撇開矛盾的另一方,教公所和不服的人一角短長。理教公所給誰家解決的矛盾、糾紛,人家自然不會忘記這份恩情,送米送面表達謝意,這就是臺頭人的性格和做事方法。

剛來縣城前幾年,常常聽到人們議論,臺頭人土匪、臺頭人不講理、臺頭人壞心眼多,我心裡一萬個不服,嘴上卻難為臺頭人辯解。因為他們先入為主,辯解就是抬槓,應該以自己的行為、語言讓他們看到臺頭人的豪爽和義氣。時間久了,身邊好多人改變了看法,經常有人問,你怎麼不像人們所說的臺頭人那樣,我才有機會為臺頭人解釋。哪裡都有好人和壞人,大多臺頭人好面子、講義氣,面子給足吃虧都心甘情願,傷了麵皮,就是給天大的好處都不屑,臺頭人重情重義,人敬一尺必還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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