鳧在水裡游(現代故事)

南洲縣委高書記的兒子高雅瑞是縣裡有名的花花公子,人們背地裡都叫他“高衙內”。有了高衙內,自然有陸謙和富安,這不,縣委組織部長的兒子趙松和宣傳部長的兒子田越,正好充當了這兩個角色。

且說高雅瑞在縣城裡玩膩了女人,泡足了賭館,想尋找更新鮮的刺激。於是,趙松提出,他的鄉下老家有個親戚,最近到他家來,說九峰山那地方樹密草深,山險路陡,多年來青壯年紛紛外出務工,留下的人非老即少,山上的野雞、野兔、野豬和野山羊應有盡有。去那兒圍山打獵,十分刺激,其樂無窮。

高雅瑞一聽正中下懷。他小時候就喜歡玩彈弓,打樹枝上的麻雀,如今去深山裡打獵,那才過癮哩!宋代大詩人蘇東坡已是垂垂老翁,還“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里卷平崗”呢!

他們很容易從縣公安局弄來持槍證,買來了雙筒獵槍。這天,天氣很好,趙松領著高雅瑞和田越,備足了罐頭、牛奶、水果等食物,一色的猩紅頭盔,肩背獵槍,掛著雙肩包,各自跨上嶄新的豪爵摩托,“突突突”地上了公路,直奔城西的九峰山。

這時“立夏”已過,天氣開始熱起來了。他們把摩托車鎖在山腳下的小賣店裡,揹著雙肩包,扛著獵槍,雄赳赳、氣昂昂地登上了九峰山的半腰。果然名不虛傳,到處綠樹參夫,野草過膝,像是原始大森林。他們才取下獵槍,便見一隻麻灰色的野兔向山下跑。他們一擁而上,高雅瑞衝在前面,他的眼力好,槍法準,“砰”的一聲,野兔歪倒了,四肢抽搐了幾下,便躺著不動了。槍聲驚起樹上的鳥兒,“撲拉拉”像撒豆子一樣全飛走了。趙松上前拾起野兔,誇獎高雅瑞好槍法。旗開得勝,三個人樂得哈哈大笑。

他們第一次出獵收穫不少,才兩個多鐘頭,每人的網袋裡都裝著幾隻打死的野兔或野雞。看看太陽已經當頂,肚子也餓了,他們坐在一塊岩石上,打開罐頭和牛奶,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高雅瑞突然把手中的叉子往前一舉,驚喜地說:“野山羊!”

趙松和田越不約而同地抬眼望去,果然不遠處一頭黃褐色的野山羊在樹林裡跑。他們誰也顧不上享受美餐了,拿起獵槍便朝前趕。野山羊感覺到危險,左轉右拐,像是同他們捉迷藏。由於夠不著獵槍的有效射程,他們沒有放槍。追了好一陣,野山羊不知鑽到哪兒去了,他們也辨不清方向,找不到來時的路了,只得硬著頭皮鑽林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下走。

翻過一座山樑,三個人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他們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何曾這樣累過?獵獲的野兔、野雞以及雙肩包是無法找到了,甚至連出山的路也不知道,正在懊惱之時,走在前面的田越穿出茂密的樹林,忽地歡聲叫道:“你們看,前面是一座大水庫!”

趙松也看到了:“哈!有水庫就會有人家,我們租一條船劃到大壩,那裡就有公路了。”

高雅瑞一聽頓時精神大振,他們加快腳步下了坡,便是水庫的庫尾。這地方風光美極了,山青得像翡翠,水綠得似碧玉,花香醉人,鳥鳴悅耳,連空氣也是甜甜的,好一個世外桃源!

高雅瑞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愜意地說:“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地方,以前雖然到過不少景點,但那好比是許多人都看過的人工培植的鮮花,而這裡還是一朵沒有被遊人發現的山花。”

趙松和田越也有同感,嘖嘖驚歎。田越抬手一指,說:“看啊,那一大群鴨子在水中游得多歡!”

趙松哈哈大笑:“那是鳧在水裡遊。”

田越不解:“鳧在天上飛,怎麼能在水裡遊呢?”

“這種鳥又叫野鴨,既可在天上飛,又能在水裡遊。它的肉又香又嫩,尤其是身上的絨毛,做成衣服,比任何皮都更輕更暖和。”趙松的父親原來當過鄉書記,他在山區生活過幾年,懂得這方面的知識。

高雅瑞聽說是野鴨,抬起獵槍,瞄準水面上的鳧,“砰砰”開了兩槍。由於距離太遠,沒有射著,驚起一大群鳧“撲拉拉”展翅高飛。

這當兒,從綠蔭掩映的杉皮棚子裡跑出一箇中年男子,他長得五大三粗,豹頭環眼,滿臉怒容衝高雅瑞大聲喝道:“你們是哪來的?為什麼開槍打鳧?”

高雅瑞冷冷地說:“這是野鳧,又不是你餵養的,我為什麼不能打?”

中年漢子說:“水庫是我承包的,從水底到水面遊動的,都歸我所有,你往天空打鳧我不干涉。”

高雅瑞在南洲縣是個見神殺神、遇佛殺佛的衙內。哪曾受過氣,他牙巴骨一咬:“我偏要打怎麼樣?”

“你敢!”中年漢子怒氣衝衝,“你再開槍,我就把你這吹火筒丟進水庫裡!”

趙松見這漢子陽剛極盛,是個習武之人,若要動手,他們不是他的對手,便過來打圓場:“喂,老鄉,你不知道吧,我這位哥們老子是南洲縣委一把手高書記,你要知趣啊!”

中年漢子並不買賬:“我不管什麼高書記矮書記,你們規規矩矩來玩,我當客人待;否則,莫怪我不客氣!”

田越有社會經驗,他抽出一支菸遞給中年漢子,笑吟吟地說:“大哥,有話好說嘛。我們遠道從城裡來,不懂鄉規鄉俗,請多包涵,不打不相識,咱們交個朋友。”

一席話說得中年漢子氣消了,他把這三個城裡人請進杉皮棚子裡,斟上香茶。不一會兒,能幹的妻子端來四碗香噴噴的菜,有野豬肉,竹筍炒肚片,紅燒鯉魚和香菇湯,外加一瓶自制的米酒。幾個人喝酒吃菜,有說有笑,氣氛很是熱烈。

這個中年漢子叫劉多南,46歲。14年前這裡還只是一口大山塘,當時為了解決種雙季稻的水源,縣裡把山塘水壩加寬加高,成了一座小型水庫。庫區原有三十多戶人家,鄉政府把他們搬遷到5裡外的公路旁,為他們建了新房。水庫要人管理,要人承包養魚,可是方圓幾十裡沒有人煙,荒山野嶺的,誰也不願承包水庫。後來膽大的劉多南與鄉政府簽了20年的承包合同,每年上交2萬元,他把一對兒女留在家裡託母親照看,帶著妻子水蓮在庫尾搭了一座杉皮棚子安營紮寨,管理水庫,餵豬養魚,種菜種豆。他們的辛勤勞動有了回報,每年除了上交外還能贏利兩三萬元。劉多南是個勤快且有經濟眼光的人,一年四季不閒,在水庫周圍種果樹栽毛竹,十幾年的辛苦沒有白費,如今這裡碧水藍天,鳥語花香,林豐果茂,成了世人嚮往的世外桃源。他之所以不讓高雅瑞打鳧,一是出於保護自然生態環境,鳧有鳧食,為什麼要傷害它們呢?再說鳧在水面上遊,如若有人偷魚,它們群起驚飛,就等於給劉多南發報警信號。

這天中午,劉多南頂著驕陽,划著小船從水庫裡放魚食回來。只見階簷下坐著一個青年人和一箇中年人,一邊抽菸一邊在欣賞山景水色,年輕人就是前些天來這裡打獵的城裡人小田。小田熱情地同劉多南握手,謙恭地說:“劉大哥,小弟今日專程特來拜訪,這位是何鄉長。”他指了指身旁的中年人。

原來,自從上次來打獵,高雅瑞看上了九峰水庫這處世外桃源。他想,要是能把水庫承包權奪過來,築一棟別墅,哥兒們常來這裡打獵、釣魚,加上美酒、美女,豈不勝過神仙!而且從他的經濟眼光來看,搞個賓館,買幾艘遊船,那不遊客如織、日進斗金才怪!於是他和兩個狐朋狗友商量合資開發九峰水庫,先請縣委辦公室給當地鄉政府打個電話,何鄉長陪同田越來找劉多南,讓他終止合同,交出水庫承包權。

劉多南一聽,頓時急了,連連搖手:“我還有6年的承包期,白紙黑字,鄉政府是蓋了大紅印子的,怎麼能隨便終止呢?你們別費心思了,我不會離開水庫的!”

田越腦瓜子一轉,退一步說:“劉大哥,我們也考慮你付出了許多心血,水裡的魚長肥了,山上的樹成材了。這樣吧,合同期間我們每年給你1萬元補償,總可以了吧?”

何鄉長立即接腔:“老劉,你不用花力氣,一年淨賺1萬元,這是天上掉下餡餅了!”

沒想到,劉多南斬釘截鐵地說:“我不要你們的‘餡餅’,我只靠自己的勞動賺錢!”

其實,劉多南堅持要繼續承包水庫,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自從他承包以來,每天都有很多鳧飛來水庫,聽老輩人講,這種鳧兒能興家旺業。可不是嗎?他養什麼成什麼,種什麼長什麼,每年都能贏利;尤其是他們夫婦的一對兒女,學業有成,從小學一直順利地考上了大學。

眼看沒有商談的餘地了,田越向何鄉長遞個眼色。何鄉長拉著官腔道:“劉多南,我到鄉里時間不長,當時簽訂合同我沒在場,是不是20年的承包期,你拿來合同讓我看看。”

劉多南不知是計,從房間裡捧來一隻小木箱,掏出褲頭上的鑰匙打開箱蓋,拿出合同遞給何鄉長。何鄉長看了一陣,一言不發還給了劉多南,繃著臉,夾著公文包同田越快步走了。

劉多南把合同鎖進箱子裡。正為他倆的舉動感到奇怪,這時,忽然從松林裡閃出三個流裡流氣的後生。為首的瘦猴對劉多南陰陰笑道:“識相的話就把合同交給我!”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把合同交給你?”

“嘿嘿,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受僱而來,你若交出合同,就平安無事,要不……”瘦猴雙眼一瞪,兇相畢露。

“朱哥,別同他囉唆!”一個黑臉說著,同一個矮子動手來搶劉多南的小木箱。劉多南先下手為強,推開瘦猴,當胸一拳,打得黑臉倒退數步。

“先給他放點血,再不交合同要他的狗命!”瘦猴兇狠地低聲喝道。立刻,三把彈簧刀寒光閃閃,向劉多南逼近。

劉多南炸雷般地大吼一聲:“誰敢胡來!”三個歹徒見劉多南目光如炬,料定功夫不淺。他們不敢大意,當即散開包圍上來。

劉多南趁機脫下上衣,將小木箱包裹著系在胸前,他從小跟著父親練拳習武,功夫十分了得,此時不慌不忙從腰間抽出一根牛皮褲帶。這褲帶是用來防身特製的,足有三指寬,銅鑄龍頭又大又重。他右手抓住褲帶尾端,使得呼呼風響,三個歹徒無法近身。突然龍頭一揚,擊中了黑臉的右眼,手中彈簧刀“咚”的落地,雙手捂著血臉痛得“嗷嗷”怪叫。緊接著褲帶一揮,龍頭打著矮子持刀的右手,矮子慘叫一聲落荒而逃。瘦子自知不是對手,抽出腰間的火藥手槍,對準劉多南“砰”地開了一槍。說時遲,那時快,劉多南一閃身,飛快地爬上靠近水邊的一株楠竹,憑藉竹梢的彈力,縱身向水中一躍,輕盈地落在一條小船上。他立刻蕩起雙槳,射箭似的向前飛去,歹徒的火藥槍射程有限,他們只有眼睜睜地望水興嘆。“突突突”,一輛三輪摩托載著三個警察從大壩急馳而來,歹徒們一見立刻作鳥獸散。原來,劉多南的妻子水蓮見情勢危急,忙向當地派出所打了報警電話。

高雅瑞同田越和趙松密謀時,為防劉多南不肯交出承包水庫合同,事先找了南洲縣黑道上的人幫忙。這三個歹徒預先潛伏在松林裡,見劉多南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才有了剛才一幕。

高雅瑞他們一計未成,又生一計。這天傍晚,劉多南從水庫回來,水蓮把丈夫拉進屋,悄聲告訴他,下午她在屋側的菜地施肥,忽見兩個青年鬼鬼祟祟地來到杉皮棚子前,眼睛賊溜溜地往裡屋瞅。這時黑狗猛地從門角里躥出來,堵住兩個陌生人汪汪大叫,張牙舞爪撲向他們。水蓮覺得奇怪,便躲在瓜棚下看個究竟。只見走在前面的那個年輕人掏出一個包子向黑狗扔去,沒想到黑狗受過主人的訓練,凡是陌生人給的東西都不吃。兩個青年見狀,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悻悻而去。

劉多南聽了妻子的敘述,判斷說:“那個包子裡肯定有麻醉藥,那兩個人定是不法之徒,很可能是那幾個城裡人派來的,目的就是盜竊我們的合同。”

水蓮擔憂地說:“他們這回沒能得逞,一定還會來的,怎麼辦?”

劉多南安慰妻子道:“不用怕,我們多加小心就是。”

“唉!”水蓮一聲長嘆,“這幾個城裡人讓我們不得安寧。”

這時端午節已過,天氣已經熱起來,晚上一絲涼風也沒有,四周靜悄悄的。半夜間,劉多南正睡得迷迷糊糊,猛地聽到黑狗狂吠不止,他知道有情況,連忙翻身坐起,室內已瀰漫著濃煙,飛舞的火舌正舔著門窗。劉多南一把推醒妻子:“水蓮,快起來,有人放火燒屋了!”

水蓮從夢中驚醒,見此情勢渾身發抖。為防野獸,晚上睡覺時屋門都被反鎖,水蓮絕望地哭道:“我們要被活活燒死了!”

“別怕,我自有辦法。”劉多南一骨碌跳下床,拉著妻子鑽進廚房,扳倒靠在牆角的一隻大水缸,讓水瀉滿一地,他同水蓮緊偎著蹲在潮溼的地上,再把大水缸倒過來罩住他倆,僅在地面留一道縫,讓空氣流進來。好在牆腳邊一道地溝直通屋外,能送來陣陣涼氣。

火勢越來越大,楠竹屋架被燒得“啪啪”作響,不到一個小時,杉皮棚子全化為灰燼。劉多南感到外面大火已盡,他撐開發燙的大水缸,聽聽四下無動靜,便同妻子站了起來。

水蓮流淚道:“房屋燒光了,你那個寶貝合同也沒有了!”

“不!”劉多南迴答,“我料定他們是衝合同來的,早已把箱子裡那份合同放進了衣袋裡。”

原來,高雅瑞見偷竊不成,又想了一個更惡毒的陰謀。他叫田越又僱了那幾個黑道人物,深夜分乘摩托來到九峰水庫庫尾,潛伏在杉皮棚子後面的松林裡。田越看過當日的天氣預報,知道不會颳風,他本打算在屋邊燃起一堆火,將劉多南夫妻引出房屋,然後趁機入室竊走小木箱裡的合同。沒想到十幾年的杉皮棚子很乾燥,火苗一下子就燒上了門窗,轉眼間便無法控制了,又不見劉多南夫婦逃出來,燒死了兩條人命,被逮住可是要償命的。為了逃避罪責,這夥歹徒慌張地溜了。

田越回到家裡,終日提心吊膽,坐臥不寧。第三天凌晨,他獨自駕著摩托又一次來到九峰水庫庫尾,遠遠地躲在松林裡偷窺,發現劉多南夫婦正在忙著清理廢墟。真是見鬼了,難道他倆前天晚上沒被燒死?他眨眨眼睛再仔細瞧,確實是他們。他突然轉憂為喜:只要沒燒死人就好辦,那個小木箱肯定被燒掉了,那一紙合同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他們的陰謀不就可以得逞了嗎?田越跳上摩托車,“突突突”地駛上去南洲縣城的公路,他要去向高雅瑞報喜哩!

劉多南的杉皮棚子被燒得一乾二淨,好在兩千多元現金早幾天已寄給兒女做了生活費,損失也不是很大。他心知肚明,這一定是高雅瑞一夥衝著合同來的,這些人渣,竟然喪盡天良,幹出這等壞事!可是他沒有證據,況且高雅瑞的老子是南洲縣一把手,大權在握,老百姓惹不起呀!於是,夫妻倆砍了杉樹和楠竹,經過幾天努力,編篾為壁,糊上稀泥,一座新的杉皮棚子又在他倆的汗水中落成了。

 住進新屋這天,水蓮在鎮上割肉買酒,又在家宰雞,劉多南在水庫撈了魚,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飯。夫妻倆正吃著,何鄉長陪同高雅瑞和田越進了堂屋。

水蓮儘管恨透了這幾個壞蛋,但礙於何鄉長的面子,還是招呼他們落座、泡茶,問他們吃過中飯沒有,上桌喝杯酒嗎?

何鄉長拿腔拿調地說:“劉多南,我們今天不是來你家喝酒的。水庫承包期已經到了,我代表鄉政府收回,並通知你立即做好移交的準備,新來的承包者就是這兩位。”他指了指身旁的高雅瑞和田越。

“胡說八道!”劉多南一聽就火了,拍案而起說,“我的承包期還有6年,早著哩!憑什麼要收回?”

何鄉長眼一瞪:“什麼6年不6年,鄉政府要收回就收回,不服你可以拿出合同來。”

“合同上次不是看過了嗎?不信你再看看!”劉多南這次多了個心眼,他沒有拿出原始合同,而是複印件,今天上午水蓮去鎮上買菜時在打字店裡複印的。

何鄉長看了複印件,一時傻了眼。他遞給高雅瑞和田越過目,二人也是啞口無言。何鄉長脖子一歪,說:“這是複印件,不是原件,不足為憑!”

劉多南嘿嘿一笑:“沒有原件,哪有今日的複印件?”

“那就把原件拿來看。”何鄉長心裡又生出鬼點子,只要見到原件,他就一把撕碎,讓劉多南措手不及。

劉多南冷笑道:“要看原件不難,不過要在法院對簿公堂之時。”

聽話聽音,看來劉多南的原始合同還在,何鄉長無奈地同高雅瑞和田越離開了杉皮棚子。

回城裡的路上,高雅瑞不悅地對田越說:“你不是說合同被燒掉了嗎?劉多南怎麼又有了複印件?”

田越委屈地回答:“我親眼看到劉多南的房子成了一片火海,他們夫妻誰也沒有逃出來。這事太奇怪了,真是不可思議!”

劉多南夫婦過了一個多月的平靜日子。這天,秋高氣爽,高雅瑞同田越、趙松以打獵為名,又來九峰水庫滋事生非。他們要把劉多南搞得焦頭爛額,不得安生,最後不得不終止承包,灰溜溜地離開水庫。

他們手持獵槍,肩背旅行袋,頭戴遮陽帽,從水庫後山爬上來,打了幾隻野雞、野兔,吃了一陣罐頭、水果,個個精神抖擻地下山,向庫尾走去。快到庫尾時,高雅瑞說他內急,要在樹底下方便。田越估計是他剛才吃得過多,引起腸胃不適,便同趙松先走了。

林子裡灌木叢生,野草過膝,田越和趙松高一腳低一腳沿著羊腸小路走著。忽然,從灌木叢裡衝出來一頭野豬,大約有百來斤重,長長的嘴巴,鼻孔裡“吭哧吭哧”噴著粗氣。田越一見又喜又驚,喜的是遇到了一隻“大貨”,驚的是他們只打過小動物,不知能否對付得了這隻“大貨”。他慌忙舉起獵槍,對趙松大叫道:“當心野豬,槍要放準!”

“砰”的一聲,田越開了槍,緊接著趙松也射出一槍。可惜只傷在它的脊背上,未擊中野豬的要害,俗話說:“打老虎要膽,打野豬辦板(棺材)。”因為野豬皮厚,子彈不易穿透,而且它不同於老虎,受了傷不但不逃,反而會衝上來報復,如果被它的長嘴和獠牙撞上,非死即傷。因此,有經驗的獵人見了野豬首先要藏身在大樹後,對準它皮薄的脖頸處開槍,萬一打不死它,也可以往樹上爬。

田越和趙松哪有這方面的經驗,見野豬瞪著雙眼衝來,他倆早就嚇慌了,哪裡還敢再開槍。野豬對準田越一頭撞來,田越嚇得往一棵大松樹後一閃,野豬的嘴筒重重地撞在樹幹上。這畜生被激怒了,緊迫不放,非要置田越於死地不可。田越知道跑是跑不過野豬的,它的速度比人要快得多,於是他像陀螺似的圍著大松樹拼命繞圈子,一邊高呼:“趙松,救命啊!快開槍打死野豬呀!”

此時的趙松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胡亂開了一槍,便逃之夭夭。

田越臉白得像一張紙,氣喘得如拉風箱,渾身冷汗直冒。正在絕望之際,劉多南提著一支獵槍衝了上來。由於這山上常有野豬啃竹筍和損壞農作物,經公安機關批准給了他持槍證。原來,劉多南在屋子裡聽到兩聲槍響,知道有人在後山打獵,接著又聽到呼喊“救命”,忙提著獵槍趕來。他打過野豬,有這方面的經驗,沉著地舉槍瞄準野豬的脖子開了一槍。這一槍正擊中要害,野豬血如泉湧,嘴吐白沫,“咚”的一聲重重地倒下了。

田越得救了,他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蒼白的臉上開始有了一點血色。正在這時,不遠處“砰”的又響起一槍。劉多南一驚:“莫非又碰上了野豬?”

田越猛地想起高雅瑞還在山上,剛才肯定是他放的槍,難道又遇到野豬,那可太危險了!他忙叫上趙松,同劉多南一道向山上爬去。

到了半山腰,不見高雅瑞的影子,趙松喊了幾聲“高哥”,也沒有回答。突然,田越在下面的草窩裡驚叫:“高哥,你怎麼了?你醒醒,快醒醒呀!”

劉多南和趙松立即趕過來,只見高雅瑞側著身子倒在血泊裡,左邊太陽穴上有一個血洞,正在往外冒血。獵槍斜擱在他的身上,槍口正對著血洞,人已氣絕身亡。

田越推開獵槍,伏在屍體上,哭嚎著說:“高哥呀,是誰這麼歹毒,一槍要了你的命?我一定要抓住他,替你報仇!”趙松也“撲通”跪倒,眼淚刷刷地直流。

在地裡澆菜的水蓮也趕上山來想幫丈夫的忙,當她見到距打死野豬不遠的草窩裡這駭人的一幕,臉都白了,驚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田越和趙松才止住淚,考慮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劉多南思索了一陣說:“在這山上持槍打獵的只有我們四人,我想八成是他的槍沒關保險,走火自傷的。”

“走火怎麼會打中自己的頭部?”田越提出疑問。

劉多南只是猜測,回答不了田越的疑問,但他肯定不可能會是他殺。

人已死了,不能復生,趙鬆開始考慮另一個嚴峻的問題:高雅瑞是高書記的獨生兒子,當初是他提出去九峰山打獵,現在出了人命,他怎麼向高書記交代?無毒不丈夫,趙松詭計頓生,把田越拉到一旁,咬了一陣耳朵,兩人統一意見後,他摸出手機撥通了110。

一個小時後,兩輛警車飛馳而至,車上坐著縣公安局局長、刑警隊長還有好幾位警官,因為死的是縣委書記的兒子,非同小可。他們來到現場,警官們忙碌起來,又是搜索彈殼又是拍照,緊接著勘查訊問。田越說,他們三人在山上圍獵,碰上一隻野豬,他同趙松各放了一槍,沒擊中要害。劉多南聽到槍聲持著獵槍趕來,慌亂中開槍誤傷了從山腰迎面下來的高雅瑞,因為被擊中太陽穴,當時倒地身亡。

面對著田越恩將仇報、顛倒是非、血口噴人,劉多南憤怒地吼道:“姓田的!你小子良心怎麼這麼黑啊!明明是你被野豬追趕,我在危急中將野豬打死才救了你們,我根本沒有見到高雅瑞,更沒有誤傷他……”

不等劉多南說完,趙松忙說:“野豬是我和田越打死的,我倆一共放了四槍,有兩槍射在野豬脖子上。是劉多南的子彈打高了,飛向了對面的高雅瑞,不幸造成了血案。”

面對兩個喪失良心的惡人,劉多南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了,因為沒有人替他作證。野豬身上確是四個槍眼,但劉多南同他們三人使用的獵槍是同一種型號,警官發現被打死的野豬與高雅瑞頭上的血洞正好是一條直線,而且在獵槍的有效射程之內。他們分析後認為:假設高雅瑞沒關上保險,獵槍走火,如果他把獵槍背在肩上,那麼子彈會向上飛;如果他是持槍在手,子彈會向前飛,怎麼也不會打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因此,劉多南誤傷高雅瑞致死初步成立。

警察給劉多南戴上手銬。儘管劉多南呼天喊地:“冤枉啊!我劉多南沒有殺人,是他倆血口噴人!”但仍被作為犯罪嫌疑人帶上警車。他回頭對妻子大叫:“水蓮,你要幫我申冤啊!”

水蓮早已哭成了淚人,她見丈夫被抓走,悲憤交加,暈倒在地……

消息傳開,人們紛紛嘆息:“唉,城裡富貴不好好享受,跑到山裡打什麼獵,送死呀!”更多人則是為劉多南擔憂:“他打死了縣委書記的兒子,這個禍闖得太大了!”

高書記失去了獨生兒子,好似晴天一聲霹靂,悲痛是無法形容的。他指示縣政法部門,對罪犯務必嚴懲不貸!縣法院很快作出一審判決!劉多南誤傷人命,判刑15年。並附帶賠償人民幣80萬元。

水蓮天天以淚洗面。80萬元這個數字,即使把水庫的魚賣光,傾家蕩產也賠不起呀!判刑15年,丈夫這輩子算是完了!但她知道劉多南雖是個粗人,脾氣爆,同她吵過架甚至打過她,可他從沒說過謊話。她認定丈夫是受了天大的冤枉,多次去縣裡申訴,可是像她這樣沒有權、沒有關係、沒有後臺的農村婦女,當然是不會有結果的。怎樣才能洗清丈夫的不白之冤呢?她哭呀想呀,終於想到一個人,決定千里迢迢去向他求助。

水蓮想到的這個人叫曾志豪,當過某省軍區司令員,軍級幹部,幾年前離休在家。原來水蓮的父親魏友山是第一批跨過鴨綠江入朝作戰的志願軍,他的班長正是曾志豪。兩個同齡戰友在炮火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在第五次戰役中同立三等功。後來曾志豪從班長一直升到師長,少將軍銜,上個世紀90年代末已是正軍級。魏友山1954年復員回鄉,曾志豪仍舊同他保持著聯繫,前年魏友山離世時水蓮還收到曾志豪寄來的信。想到這些,水蓮帶著父親當年同曾志豪在朝鮮的合影以及抗美援朝軍功章,風塵僕僕地來到北方的一個大城市。

曾志豪看著照片和軍功章,不由睹物思人,認了這個遠道而來的老戰友的女兒。水蓮顧不上喝茶,含淚說了南洲縣委高書記的兒子高雅瑞一夥因打獵迷路發現九峰水庫,為霸佔這個世外桃源,如何夥同何鄉長和黑道人物威逼她丈夫終止水庫承包、入室行竊、行兇傷人以及火燒杉皮棚子等一樁樁惡行。曾將軍聽了拍案而起:“真是無法無天!老百姓還怎麼過日子?!”

水蓮抹了把淚,又說了高雅瑞等人借打獵為名來水庫滋事,姓高的獵槍走火斃命,同夥竟然恩將仇報、血口噴人,誣陷丈夫誤傷高雅瑞致死,以致丈夫一審被判15年和賠償80萬元,懇求曾將軍為丈夫洗清這個天大的冤屈。

曾將軍冷靜下來問道:“死者屍體火化了沒有?”

水蓮說:“聽說還在冷凍室裡,因為高書記要火化,他的婆娘卻堅持要運往老家土葬,意見沒有統一。”

曾將軍自語:“這就好辦了。”他又問水蓮:“你看過京劇《紅燈記》嗎?”

水蓮自然看過這戲,但她不明白將軍為什麼忽然提到《紅燈記》?

曾將軍微笑道:“《紅燈記》中鳩山質問王連舉:‘那個跳車人能夠距離你3公分開槍嗎?’因為鳩山曾是個外科醫生,他看了傷口,就知道槍口的射擊距離。”水蓮頓時恍然大悟。

曾將軍不顧年事已高,同水蓮一道南下,來到南洲縣。他在當地軍醫院找來一名軍醫,給高雅瑞的屍體檢驗傷口。軍醫肯定地說,獵槍槍口距死者只有10公分。顯然,劉多南誤傷他人致死是不能成立的。請法醫檢驗傷口便可判斷獵槍的射擊距離,這是很容易辦到的事,可公安局卻沒有這麼做,或許是一時疏忽,但更主要的原因恐怕是高壓之下明哲保身而已。

在曾將軍的過問下,刑偵隊又重返現場。有個警員在高雅瑞斃命處—個腐朽的空心樹蔸裡找到一顆獵槍彈殼,這就更加證明高雅瑞完全是持槍不慎走火致死。

原來,那天高雅瑞腸胃不適,在樹下方便。當他聽到槍聲和田越的呼救聲,忙提上褲子,把獵槍掛在左肩上,慌不擇路往茅草窩裡衝下去。由於昨夜剛下過雨,山地潮溼,高雅瑞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他連忙抬起左臂抓住身旁的樹枝。這時獵槍因未關上保險而走火,剛巧順著左臂擊中他的左太陽穴,當場斃命。

這樁命案終於水落石出,劉多南沉冤大白,他沒有任何責任,無罪釋放。

接下來忘恩負義、顛倒黑白的田越、趙松因偽證罪受到了應有的懲處;縣裡的黑社會被警方殺了個一鍋端;助紂為虐的何鄉長也受到了紀檢部門的查處。不久,高書記也因教子不嚴以致害人害己而受上級嚴肅批評,被調往外地。

由於這樁走火自傷引起的冤案上了新聞媒體,九峰水庫也就名聲在外了。一位臺灣老闆實地考察後,提出由他出資與縣政府共同把九峰水庫開發為旅遊區。劉多南審時度勢,主動提出提前終止承包期。

一年以後,九峰旅遊區正式對外開放,劉多南夫婦被聘為專職管理員,負責山林管理與水庫養魚。看著一群群鳧飛來,在湖水中嬉戲覓食,遊客們盡情地欣賞山景水色,快樂地將零食投進水裡喂鳧,劉多南和水蓮夫婦心裡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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