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八月初，暴雨說下就下。
三步並兩步，竄進路邊的屋簷下躲雨。
雨實在太大，對面馬路的小夥子，
打著傘瑟縮在門檻上，一副狼狽。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頭上的屋簷特別寬敞，
腳下的麻石，靠近趟櫳門的一半仍是乾爽的。
仔細看了一下門牌——寶源路9號。
與街上大多數的住宅相比，
這一棟兩層的民國舊民居，並不突出。
大門兩側寫有“聽毛主席話 跟共產黨走”，
文革時期的痕跡，依稀可見。
只是考究的趟櫳門和鐵藝窗花，
不經意間流露出當年大戶人家的風範。
這裡的舊主人，是西關民國時的富商，陳澤球。
如果不是老西關最後一場奢華婚禮，
人們很難注意到這位有錢人。
1937年，廣州淪陷前，
那場婚禮的男主角是鄧華熙之孫鄧又同，
女主角是陳澤球的女兒陳豔瓊。
出嫁當天，那位名副其實的西關小姐，
帶著珠寶玉器、整套紫檀傢俱等嫁妝，
從寶源路9號，往多寶路“鄧宮保第”，
隊伍停停走走有半里路長。
她戴的鳳冠有七八斤重，
為了璀璨奪目，裝上了電燈泡。
婚禮持續六天，筵開幾百席，
還請了城裡的小明星來獻唱。
低調富商陳澤球高調嫁女，
僅為了愛女婚後能被更好地對待。
鄧華熙在晚清歷任三省巡撫，
民國時孫中山專程向他請教地方策略。
當時官宦人家的社會地位，
遠遠高於商人家庭。
女兒要嫁入這樣的名門望族，
做父親特意準備了體面的嫁妝，
使新入門的媳婦不會被婆家瞧不起。
這是人稱“華紗大王”的富商，
在歷史文獻中少有的一次露富。
西關民俗博物館內的西關大屋是參照當年的“鄧公保第”修建的。
陳澤球，出生於南海官窯的農村，
出身寒門，自幼喪父，
被母親含辛茹苦地拉扯大。
年紀輕輕他就隨舅父到越南賣米，
後來自立門戶，在河內開設商號。
陳澤球沒什麼愛好，
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做生意賺錢。
不管風水命理還是技術管理，
能夠賺到錢的，他都會去研究。
他買賣“花紗”(即棉紗)賺到第一桶金，
在廣州開設了多家商號和花紗行。
後來他把生意從東南亞拓展到了澳洲，
被坊間稱為“花紗大王”。
陳澤球買賣棉紗、藥材和茶葉等。
發家後，陳澤球搬到西關，
住進了寶源路9號。
他一直抱著中國最傳統的觀念：
大宅的佈置也融入了主人的觀念。
當時的西關人多地窄，
有錢人建房子也會鋪滿整個地塊。
陳澤球設計9號的住宅時，
特意在門口多留出一些空間，
距離路邊足足有一米半。
這裡飽含一位慈父對後代的祝福：
這所大宅早年收歸國有，
如今居住著十三戶人家。
曾經的精緻花園和滿洲窗，
早已難覓蹤影。
無論是住了30多年的老租客，
還是新搬進來的年輕人，
都沒聽過“陳澤球”這名字。
但是這位富商的設計理念，
至今仍然造福人們，
給路人提供寬敞的躲雨空間，
給租客多一處晾曬的場所。
後來，國內時局變化，
陳澤球舉家搬去香港。
他素來信奉風水命理，
生前就選好了墓地。
這塊地背山面海，位置絕佳，
無奈屬於天主教協會，
非教友不得葬入其中。
陳澤球這個傳統的商人，
毫不猶豫皈入天主教，
於是免費“入住”了那塊寶地。
他還特意安排墓碑斜躺放置，
據說傾斜的角度經風水先生測算，
能保佑子孫後代都發達。
為了得到一塊墓地，
為了多給子孫一份保障，
他把商人的算計本色發揮到極致，
最小化投入成本，最大化後代收益。
陳澤球很幸運，
有生之年積累了大量財富，
更幸運的是，
他的後代懂得感念親恩。
香港彌敦道上有一座“澤豐大廈”，
就是子孫們購地興建的，
“澤”是陳澤球的一個字，
“豐”就是“豐盛”的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這風水寶地的作用，
他的子孫後代頗有出息，
沒有辜負這位老人的一生算計。
他的兒子陳仕森繼承了父親的衣缽，
地產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得到巴拉圭政府國宴級的接待。
像父親當年那樣，
做兒子的也出錢出力建設家鄉。
陳仕森把官窯的政府官員引見給李嘉誠，
協助當地發展房地產項目。
他的外孫女鄧巧兒，
即“世紀婚禮”男女主角的女兒，
目前活躍於粵港兩地，
推動民間學術和文化的交流。
鄧巧兒。
廣州有一句老話，
一百多年前，西關是藏龍臥虎之地。
陳澤球這樣一個鄉下孤兒，
既沒家世，又沒背景，
憑藉廣東人的實幹和時運的眷顧，
他在省城謀得一處立錐之地，
更費盡心思地為後人撐開一片天。
看看我們身邊的長輩，
他們不都有豪宅鉅款，
但骨子裡大都念著子孫，
總想替後輩未雨先綢繆。
富爸爸和窮爸爸，
為父的心其實並沒有差太多。
閱讀更多 那一座城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