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保密局」特遣行動(2)反特破案

五、查找兇手

陸白麗的屍體是在院子裡發現的。

之前,專案組曾來此查看過,不過由於當時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該處是否有敵特活動上,壓根兒沒朝陸白麗已經被害上去想,所以根本沒有注意院子。院子不大,不過二十多平方米。在院子一角靠近廚房處有一口水井,井口上有一個鐵蓋,是和井欄鎖在一起的。上次來查看時,偵查員請鎖匠把那個銅掛鎖打開了,用竹竿捅過井底,無甚發現。這回又探查了一遍,並底並沒有陸白麗的屍體。

偵查員認為,假設陸白麗是在自己家裡被害的,那麼屍體多半埋在院子的地下——因為屋裡所有他冠都已檢查過。院子裡沒有放什麼東西,一片泥地一目瞭然。這樣,大家的目光自然集中到井臺上了。井臺是用青磚鋪就的,六尺見方,外圍砌了一圈立磚,以防在井臺上洗滌時井水流到院子裡的泥地上,邊框內側留有一條巴掌寬的明溝,汙水順著明溝流進陰溝。偵查員仔細查看井臺,發現有一側的青磚似乎彼人動過。掀開磚頭就地開挖,挖下去不到一尺,就發現了陸白麗的屍體。

掛牌不過四天的徐州市公安局沒有法醫,在場指揮的唐勁實局長當場寫了一紙條子,派一名偵查員前往解放軍野戰醫院請求指派有經驗的軍醫前來檢驗屍體,

野戰醫院隨即派來兩位軍醫,檢驗後認定陸白麗是被人用繩子勒死的,死亡時間應是被前天即12月11日上半夜。任求誠估計繩子應該是就地處理了,十有八九扔在井裡。偵查員們找來幾枚鐵釘,釘在長竿的頂部伸到井底打撈,果然撈起一段棕繩。經與屍體脖頸上的勒痕比對,認定兇手就是用這段繩子勒死陸白麗的。這樣看來.11日傍晚那個叩門的瘦高男子有重大嫌疑。

曾目睹這個男子叩門的陳大嫂被請到專案組的臨時辦公點即死者所住的小樓。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家庭婦女,她丈夫杜師傅是徐州火車站的木工,上的是長夜班,每天下午六點到次日清晨六點。前天上班時,杜師傅要把一個替同事舊翻新的書櫥運到車站去。同事事先已跟一個趕大車的朋友聯繫好,朋友那天下午五時許正好要運東西去火車站,經過陳大嫂家附近的五仙路,同事請杜師傅把書櫥搬到路口捎上。那書櫥不算重,體積卻不小,杜師傅一個人不好搬,陳大嫂就幫丈夫把書櫥抬到了五仙路口。因為擔心人家臨時有變,比如有事晚到或者乾脆不過來了,陳大嫂就在路口一直等到大車來了方才返回。途經陸白麗家門口時,看見走在她前面的一個瘦高男子駐步叩門,但陳大嫂並未留意。

偵查員問:“那人穿什麼衣服?”

陳大嫂說:“那人一直定在我前面,只看見他穿一件米色風衣,戴一頂同樣顏色的鴨舌帽,圍一條深顏色的圍巾。風衣比較長,遮住了大半條腿,記得他穿的褲子也是深顏色的,因為天已經有點兒暗了,究竟是黑色還是藏青色說不準。”

“那身高呢?”

六十多年前,老百姓對於身高的具體尺寸很少有人能說得上,不過陳大嫂例外。她說:“跟我丈夫差不多,我丈夫的身高是五尺八寸半——我家孩子用他爹幹活用的尺子給他量過。”

五尺八寸半轉換成公制就是一米七五左右,在舊時郡就算是高個子了。偵查員再問:“之前我們向你調查時你說那人年齡不超過三十歲,你沒跟他打照面,怎麼知道的?”

陳大嫂說她是根據對方的走路姿勢估計的。從身後看,這人顯得很精悍,雖然有點兒瘦,但走路時腳步一下一下挺有力,踩在石板路面上“噔噔”有聲;另外,他駐步門前舉手叩門時,和她正好形成一個夾角,陳大嫂看到了他的半邊臉孔,也就是不到三十的樣子。

偵查員又問了幾個問題,比如他叩門時是否說了什麼,是幾時發現他出現在前面的,走過53號後是否聽見身後有開門的聲音,等等,陳大嫂一概搖頭。

眾偵查員分析,陳大嫂看見瘦高男子的時候正是暮色初降時分,大康街上肯定還有其他人經過,有些商鋪也未關門打烊,那麼,是否還有其他人看見這個男子呢?按照常理來說,應該是有的。所以,接著要千的活兒就是尋找目擊者。

專案組全體出動,分頭走訪。兩小時後,一干偵查員返回53號集中,彙總訪查結果。副組長任求誠接觸了十二名群眾,毫無收穫。偵查員林勇天的運氣還不錯,竟然遇到丁一個跟陳大嫂一樣的目擊者-——陸白麗家斜對面“來福香燭店”的老闆娘王翠瑛。王翠瑛說當時香燭店剛打烊,因為家裡一會兒有客人來吃晚飯,其夫左老闆讓她去五仙路“德興館”買滷菜。王翠瑛出門時,正好看見陳大嫂從香燭店門前走過,然後就聽見對面的叩門聲,繼而

就看到了那個瘦高男子。跟陳大嫂一樣,她也想不到這一幕會引起公安局的如此重視,當然沒有留意,只管朝五仙路方向去了。不過,王翠瑛走出十來步時,聽見後面傳來開門聲以及女主人陸白麗的南京口音:“呀!你來啦!”王翠瑛平時不大看得慣整天打扮得妖里妖氣的陸白麗,聽見她的聲音,只是下意識地回頭瞟了一眼,看見那瘦高男子進了門,然後門就關上了。

作為一名老刑警,林勇天當然要問長問短希望能理出一個線頭來,不過王翠瑛對瘦高男子的描述跟陳大嫂一樣,並無再多的內容。

林勇天的訪查結果引起了大夥兒的興趣,正議論紛紛時,任求誠突然朝待在一旁沒有開腔但嘴角卻忍不住露出笑意的劉鏡明一指,說大家都靜一下,聽小劉說說好消息。劉鏡明收起笑容,說老任你怎麼知道我有好消息啊?任求誠說我一看你那神情就知道了,時間緊迫,別賣關子了,說吧!

劉鏡明分工調查的是路人那一塊兒。小夥子是警衛班班長,性格有點兒內向,心思卻比較縝密,遇事喜歡琢磨。接受使命後,他尋思不能在路上攔住人家一個個無的放矢地傻問,得有目標。大康街是一條比衚衕寬不了多少的馬路,並非主幹道,傍晚時分從這裡經過的路人多半是住在這一帶的居民或者放學的學生。於是他就去了派出所,跟金所長一說,所長找來了對居民情況比較熟悉的留用警察老高,一番交談下來,就摸到了十幾個可以作為調查對象的居民。讓老高把姓名、住址一一寫下後,劉鏡明就返回大康街守在路口。出於保密需要,劉鏡明沒向老高點明他要找那個時段路過陸白麗家門口的人瞭解什麼,老高也知趣地沒有打聽。不過,老高是完全按照劉鏡明的要求提供的那份名單,名單裡三分之二是中學生,所以,劉鏡明決定先向放學回家經過路口的那些中學生調查,果然讓他打聽到了線索。

這條線索不是學生提供的,而是學生的家長。女學生剛上初一,由於扭傷了腳,上學放學就由其父親騎自行車接送。被劉鏡明攔下後,女孩兒感到很突然,面對著小劉的詢問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是呆呆地看著小劉。倒是她父親聽明白了這個便衣想了解什麼情況,朝劉鏡明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隨其到路邊樹下說話。女孩兒的父親四十來歲,是個自由職此者。他所幹的這個行當現在已經沒有了,但在六十多年前全國各地都有,那就是專門為死者畫大幅的遺像。那時雖有照相館,但並不是每家照相館都有把照片放大至十二寸的設備,即使有,價格也高得令人咋舌。於是,專門畫遺像的行當應運而生,收費要比照相館放大照片低一半以上。這位女生的父親已經幹了二十年,有時是主顧拿了小照片請他臨摹,有時則是當場寫生,長時間下來,他練就了看一眼就能記住對方的相貌本領。

11日傍晚,這位畫匠接女兒回家途經53號時,正好看見陸白麗把那個瘦高男子送出門,客氣地道別。他很肯定地告訴劉鏡明,從陸白麗家出來的那個瘦高男子他認識,姓段,是鼓樓“段同興菜館”的小開。劉鏡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有這等好運,忙問對方是如何認識這個小開的。畫匠解釋說,10月中甸,“段同興菜館”老闆的母親去世。段老闆早在十年前就已為母親備好了壽材,還特地叫人去南京著名的“亞爾蓓照相館”製作了一幅十二寸遺像。老太太去世前回光返照,留下遺言要求把遺像著色——就是把黑白照片描畫成彩照。這事兒當然要趕在老太太斷氣前完成,把彩照給她過目,讓老人了卻心願。段老闆就指派兒子火速行動。可這當兒是下半夜兩三點鐘,段小開跑了兩家畫室,一家沒開門,另一家聽說是段同興的活兒,馬上推說自己患了眼疾無法工作——因為段同興是幫會人物,估計是擔心把照片搞壞了誤了發喪大事,回頭吃不了兜著走。段小開跑的第三家就是劉鏡明面前的這

位畫匠,這回小段接受了教訓,沒有提段同興的名字。畫匠馬上著手上色,趕在老太太斷氣前讓她看到了彩照,老太太是面含微笑離開的。段老闆很感激,喪事辦畢,差兒子送來了一份禮物,畫匠這才知道對方是何許人。11日傍晚.他看得很清楚,從陸白麗家出來的那個男子就是段小開。

劉鏡明彙報完畢,任求誠說事不宜遲,立刻傳訊”段同興菜館”那位少爺!

“段同興菜館”的小開名叫段子善,二十七歲,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初中文化在當時已經可以算作知識分子了,要找一份工作是比較容易的,可這傢伙根本沒想過要自食其力,只是一味地啃老。不過他爹也啃得起,段老闆開著上下兩層三個門面的飯館,生意興隧,還是徐州地面上有名的幫會人物,在一些幫會壟斷行業佔有股份,收入頗豐。因此,段子善不必工作,日子過得也很滋潤。段老闆沒強迫兒子自食其力,不過,他告誡段子善得學會在江湖上混的本領。段子善於是拜徐州地面上的著名拳師、人稱“鐵臂膊”的蔣友聖習練武術,幾年下來,…手形意拳還看得人眼。武術界有言:太極十年不出門,形意一年打死人。段子善還有過一嶼實戰經歷,側也顯出一份勇武,雖然沒有打死人,但對手吃了大虧。當然,段予善不可能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打拳練功,還要跟其父的一些幫會門徒廝混。段老闆的門徒很雜,三教九流,甚至包括“軍統”,“中統”、憲兵、警察,土匪,段子善喜歡跟這賤人打交道,所以他的槍法也不錯,據說能雙手左右開弓。總之,段子善徵徐州地面上也算有點兒小名氣。

如果國民黨的統治繼續下去,段子善肯定會子承父業,除了繼續把“段同興菜館”經營下去,幫會里肯定也有一把交椅給他坐坐。徐州的解放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12月1日解放軍一進城,段老闆就把館子關閉了。兩天後,由兒子陪著前往軍管會登記。當時軍管會還未貼出收繳民間武器彈藥的公告,段老闆還是讓兒子把兩支手槍主動上繳,領了一紙收條。段子善似乎比較老實,老爸登記後,他主動問軍管會人員:“我要不要登記?”人家問明他並未加入過任何反動組織,一揮手叫他離殲了。

派出所有個留用警察小朱跟段予善是哥們兒。小朱告訴偵查員,段老闆爺兒倆這些日子乖乖地在家待著,不敢外出,段子善保持了七八年每天清晨去公園打拳的習慣也取消了。偵查員尋思,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傢伙怎麼會去了陸白麗家呢?難道那女學生的家長看走了眼?

六名個個懷間鼓鼓囊囊的便衣突然上門,段老闆大吃一驚,尋恩准是來逮捕他的,當下便朝為首的任求誠抱拳作揖,說諸位請稍等,容在下向內眷作個交代。任求誠說段老闆別緊張,我們不是來找你的,有點兒事情想問問你兒子段子善。段老闆聞言鬆了一口氣,但馬上又繃緊了神經,說諸位找犬予啊?不巧,他不在家。

偵查員當然不相信,查看了一番,果然不見段子善的影子。這傢伙去哪兒了呢?段老闆說家裡人也不清楚。前天晚上段子善還去附近的“神仙湯”泡澡,回家後說澡堂的水燒得不燙,受了點兒寒,讓女傭王媽做了兩個菜,一碗胡辣湯,開了一瓶老酒,邊聽著收音機裡播放的京劇邊吃喝。可是,第二天就不見人了,留下一紙條兒說去外面散散心,過幾天就回來,讓家裡人不必牽掛。

段老闆說著,讓老婆周氏把紙條兒拿來給任求誠過目。任求誠把紙條兒塞進口袋,說你兒子回家後讓他立刻到市公安局來,我們有事要問他。

專案組對段子善留下的這紙條兒作了分析,從筆跡看,段子善留言時似乎很從容,況且他先是去洗澡,回來後又讓女傭炒菜燒湯喝酒聽戲,似乎並無值得擔憂的事兒。另外,從陳大嫂,王翠瑛看見瘦高男子叩門到那個女學生的家長看到陸白麗送客出門,前後不過相差五七分鐘,這點兒時間,會武術的段子善勒死陸白麗那是足夠了。可是,陸白麗的屍體被埋在井臺的磚頭地面下,要先揭開磚頭,再挖坑,埋了屍體填上土還得踩實,重新鋪上磚頭照樣復原,最後還得把刨出來的泥土扔進井裡,這些活兒做下來,就不是五七分鐘能解決的了。所以,如果段子善是兇手,那他只是殺害了陸白麗,埋屍體的活兒應該是別人乾的——一當然,也有可能他在離開後又去了一次陸白麗家,如果他不是兇手,那麼他好好地待在家裡,為什麼突然出走呢?

專案組決定向段子善的朋友瞭解其平時的社交情況,以便尋找其下落。

當天午夜,偵查員根據段子善的一位好友提供的信息,在徐州城東門外劉莊的一個農民家裡找到了段子善,把他帶回公安局連夜進行訊問。

段子善跟陸白麗相識於半年前。六月上旬的一個下雨天,下午.兩點多,段子善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宴會,回家途中經過“私立康健醫院”門口時,看見—個年輕女子一臉焦急地站在醫院門口的大樹下,一看便知是出門時沒帶雨傘,只好躲在樹下等候黃包車。段子善原本沒想過要關心一下這個女子,他雖是紈絝子弟,卻並非尋花問柳之徒。就在這時,一陣大風挾著豆粒大的雨點襲來,那女子驚叫一聲急往樹後躲,不料腳下一滑,跌倒在地,沾了一身泥水。段子善急忙上前攙扶,正好這時有輛三輪車經過,他便叫住車伕,讓女子上車。可是,那女子這一下摔得有點兒重,扶著樹才勉強站了起來,根本挪不動步。段子善就把對方扶上三輪車。那女子再三道謝,又問段子善是否可以送她回家,因為三輪車抵達後她也沒法進門。段子善尋思幫人幫到底,就一口答應了。

這個女子就是陸白麗。途中,陸白麗告訴段子善,她的腳昨晚就扭傷了,原以為貼貼膏藥就行,哪知今天疼痛加劇,熬到午後實在受不了,只好叫了輛黃包車來醫院治療。醫生說骨頭沒事,不過軟組織傷得比較嚴重,得休養一段時間。

段子善把陸白麗送到家後,方知她是一個人單過,又熱心地去附近的薦頭店替她叫了一個幹家務活兒的老螞子,自掏腰包預付了半個月工錢。

兩個人就這樣認識了。陸白麗是風塵女子出身,人來客往熱鬧慣了,現在被曹老闆金屋藏嬌,自然常常覺得寂寞,就有了勾引段子善之心。而段子善呢,雖然沒有尋花問柳的前科,可是也經不住美貌妖嬈的陸白麗的誘惑,沒多久兩人就越過了那條界線。

然後就說到12月11日傍晚的事了。自從跟陸白麗有了那層關係,段子善每週都會跟陸白麗幽會一兩次——當然要避開從南京來徐州的曹彭順。陸白麗跟段子善約定,如果曹彭順來徐州這邊的話,她會在其抵達前的第一時間用粉筆在大門的門框上畫一個三角記號,曹離開後則會把記號擦去。12月11日這天,段子善外出訪友。因為朋友家就在陸白麗住處附近,從朋友家出來,池就順便邀請陸白麗去外面下館子。段子善自認為並不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可是,這天他一進門就感到陸百麗似乎不對頭,跟以往他每次來的時候截然不同,不但沒熱情地給他沏茶倒水、噓寒問暖,甚至連讓座的意思都沒有,還是他自己落座的。段子善雖然意識到了,卻沒在意,說要請她下館子。陸白麗一臉難色,說曾老闆今天要回來,出去吃飯恐怕不妥。

聽罷,段子善心裡頓時有點兒忐忑不安。別說現在已經解放了,就是沒有解放,他那兩支手槍還在懷裡揣著時,也不敢公然對人家姓曹的怎麼樣。儘管陸白麗並非曾彭順明媒正娶,可是按照民間觀念,曹出錢替陸白麗贖身,那陸白麗就是他的人。況且現在解放了,老爸嚇得連菜館都關了,他這個做兒子的怎麼敢公然霸佔人家曹老闆的女人?既然如此,那就趕快開溜吧。

在段子善想來,這件事到此為止尚屬正常。可是過了一天,一個意外遭遇使他意識到跟陸白麗的交往簡直是“危機重重”了!昨晚,段子善和兩個朋友約好去“神仙湯”泡澡,不知是天冷呢還是澡堂的水沒燒熱,還沒離開澡堂,就已覺得身上有點兒寒。他便提議哥兒仨找個地方去喝酒,那兩個朋友對此卻無興趣。段子善就獨自去了附近一家專門經營夜宵的小酒館。不知昨天是個什麼日子,小酒館竟然顧客盈門,不但座無虛席,還有人站著喝靠櫃酒。段子善不願意等候,只好回家。

段子善回家後,依舊覺得體內寒氣亂竄,馬上叫女傭給他燒了兩菜一湯,又開了瓶老酒,還打開收音機聽京劇。吃喝完畢,段子善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睡覺,脫衣服時忽然發現口袋裡有一個信封,不禁一驚,尋思這是誰放進來的?信沒封口,打開一看,裡面竟是用信紙包符的一顆手槍子彈!皺巴巴的信紙上寫著一行宇:“敢碰陸白麗,要你命!”

段子善嚇了一跳,尋思陸白麗這姐們兒居然頗有背景,對方跟老予以前一樣也是玩槍的。回想起頭天去陸白麗那裡的遭遇,段子善有些惱怒,尋思這女人到底是窯子出來的,不講情義,有奶就是娘。繼而又想,這個信封是幾時放到自己口袋裡的?泡完澡是段子善付的錢,出門時還掏出香菸每人抽了一支,當時口袋裡根本沒這個信封呀!再往下想,也許是在小灑館找座位時被人趁亂放進去的。

段子善把那信和子彈翻來覆去看了又看,越想越忐忑,擔心人家要其性命。徐州地面的治安一直不咋樣,別說正值“徐蚌會戰”這當兒了,就是平時搞掉個人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兒。眼下這個時候,誰都知道老爸段同興已經關門歇業了,段老爺子的牌子也隨之倒了,他這個小開更是沒啥好囂張的。跟陸自麗有瓜葛的人如果打他黑槍,打了也就打了,共產黨的公安上哪裡去找人?

這樣想著,段子善就決定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過了這一陣再說。幹是就給家人留下一紙條子,帶了些錢鈔悄然離家,去了東門外的劉莊。那裡有個叫周寶貴的農民,是段子善的師叔,跟段子善關係不錯,段子善就在他家住了下來。

專案組對段子善提到的幾個人逐個核查,證明段予善所言不謬.又向段家人,黃包車伕和鄰居作了調查,最後認定段子善既無作案時間,也沒有殺害陸白麗的動機。

排除了段子善的涉案嫌疑,大家就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封夾帶子彈的匿名信上。可是,段子善在去東門劉莊的途中,已經把那封信連同子彈一起扔了。

六、商行老闆的偶然發現

段子善這條線索斷了,專案組只好回到老路上,繼續到大康街訪查線索。

12月14日上午,任求誠去了管段派出所。金所長比前兩天輕鬆些了,因為市軍管會公安部已經把徐州地下黨推薦過去的一批進步青年分配給了市局和全市各派出所,金所長這邊也來了兩個,都是地下團員。他有了助手,結束了光桿司令的日子,跟任求誠說話的腔調也不一樣了:“老任,專案組要俺這邊千啥,只管吭聲,要人有人,要槍有槍,要錢——哦,那可沒有!”

任求誠苦笑:“你能提供的東西我都有,你不能提供的東西比如錢吧,我一個報告上去也就有了,問題是我現在要線索你有嗎?”

兩人正說著,外面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那嗓門兒一個高過一個。金所長一躍而起:“這幫人怎麼弄的,明明已經談妥了不再吵的,怎麼還沒出門就又吵起來了?老任你喝茶,我看看去。”

任求誠向留用警察小苗打聽是怎麼回事,得知那是大康銜55號的一戶魯姓居民。該戶成員結構比較簡單,一家三代四口,老太太,男女主人和一個九歲的兒子。男主人魯義嗚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家南北土特產商行,生意做得還不錯。前幾天,魯義鳴突然離家外出。以往他每次外出都會跟家人說一聲去哪裡,大約待幾天,家人已經習慣了,可是,這次他卻連個招呼都沒打,就沒影兒了。妻子薛氏擔心魯義鳴有外遇,對丈夫管得很緊,當天晚上等到

午夜還沒見魯義鳴回家,不禁又氣又急,冒著嚴寒直奔丈夫經營的商行找人。商行的夥計告訴她,魯先生出差去了,去了哪裡不清楚。

薛氏不信,但是也無法驗證,就把一股火氣撒向婆婆。次日,她在家裡拍桌子踢凳子摔盆砸碗地鬧開了。老太太對兒子的不辭而別也是窩著一股火,披兒媳婦這麼一鬧,也忍不住發作起來。薛氏正要尋釁滋事,便和婆婆吵了起來。小吵鬧逐步升級,從對罵變成了對打。老太太跟薛氏相差二十多歲,年老力弱,哪是對手?捱了一頓拳腳之後,老太太出門直奔小兒子家逃去。小兒子是鐵路司機,正好在外跑車,小兒媳跟婆婆關係很好,當下便要替老太太出頭。老太太晚還是等小兒子回來後再說吧,就在小兒子家住了下來。

今天清晨,小兒子魯義雲跑車回來,聽說母親捱了嫂子的打,立馬和母親,老婆以及正好來他家的兩個工友真奔大康街。再說薛氏,那天她把縷婆打跑後,擔心脾氣火暴的小叔子登門問罪,有心回孃家暫避風頭,可又放心不下正在上學的兒子,想來想去終於有了法子——把住在郊區的孃家兄弟一家叫來住幾天再說,反正這當兒正是農閒時節,待在家裡也沒事兒做。託人捎信過去,兄弟一家幾口一併趕來為薛氏護駕。現在雙方遭遇,自然要有一番肢體碰撞,相互切磋,結果是薛氏一方吃了些虧。由於動靜鬧得太大,鄰居報告了派出所。

這是金所長上任以來處理的第一起民事糾紛。任求誠登門前,他已經給雙方做了砦工作,談得差不多了,還讓雙方訂立了一紛調解協議。原以為這件事就這樣解決了,哪知又吵了起來。

任求誠聽糟心裡一動,問小苗:“55號?那不是陸白麗的鄰居嗎?”

小苗半年前剛當上國民黨的警察,因為是初中畢業生,算是有點兒文化.乾的是內勤活兒,從未下過衚衕,對門牌不熟,回答不上來。另一個留用警察老趙正好提著水壺進屋衝開水,聞言點頭,說確是那個被害女子的鄰居。任求誠猛然閃過一個念頭:阽白麗被害,魯義鳴突然離家出走,這二者之間是不是有聯繫呢?

接著就打聽魯義鳴的情況。老趙說這個魯義鳴好像曾在“軍統”幹過。任求誠不由得一驚,請老趙說詳細些,可是老趙也知之甚少。因為魯家是前年秋天買下的55號,魯義鳴搬過來時已經是“大泰祥南北士特產商行”的老闆了,關於“軍統”的傳說,老趙是從別人嘴裡聽來的。

金所長把爭執雙方各打五十大板訓了一頓,回到屋裡,任求誠就問他魯義嗚是否有歷史問題,小苗、老趙立刻知趣地迴避了。解放戰爭後期,中共中央有個規定:凡是根據戰略方案即將解放的城市,尤其是大城市,在解放軍尚未暴露戰略意圖前,就已由相應的中共中央下屬大區局向該城市的地下黨組織發出指令,要求對該城市的敵情,社情、各行各業、幫會組織等情況進行儘可能詳盡的調查,並將調查所獲情況編製成冊,以便在該城市解放後接管時參考。拿上海來說,早在1949年元月淮海戰役剛剛勝利、解放軍尚未開始渡江戰役的準備工作時,上海的地下黨組織就接到中共中央華東局的秘密通知,要求著手進行這方面的工作;待到南京、鎮江等城市相繼解放,華東局.華野的領導們集中在離鎮江二十七公里的丹陽小城研究解放蘇南諸市以及大上海時,上海地下黨已經奉命指派地下交通員把編制好的上述各類材料送來了。這些材料對於接管城市以及接管伊始肅清敵特與反動會道門分子起到了重要作用。

徐州解放前,中共地下黨成功地做好了這方面的工作。市軍管會公安部給每個參加接管的同志發了一本介紹徐州敵情和社情的小冊子,又由兼任公安部部長的唐勁實局長跟每個派出所長(徐州解放的第一個月,市局下面沒有設分局,就二十個派出所,由市局直接領導.一個月後方才以四個區為單位組建了四個治安指揮部――相當於公安分局)談話,口頭介紹材料中關下管段區域內的具體敵情,規定不準記錄,只能記在腦子裡。任求誠是知曉這個情況的,所以此刻他要向僉所長了解。

金所長介紹,魯義鳴於抗戰爆發前一年從師範畢業,在徐州市公立第三小學當了一名老師。抗戰爆發後,魯義嗚前往南京投軍,被“軍統”招收為特務學員,送往設在當時屬於江蘇省管轄的青浦縣“軍統”特訓班受訓。不久,青浦特訓班遷往湖南,魯義鳴未隨同前往,被留在江南,成為由“軍統”指揮的“別動隊”的一名骨幹分子。後來,“別動隊”轉移到江西,魯義鳴作為情報特工披指定留下潛伏於上海。抗戰勝利後,“軍統”的經費來源發生問題,而且也不需要那麼些待務了。魯義鳴原本已經幹厭了這一行,於是就主動要求離開,獲得批准後領了一筆轉業費回到徐州。當時徐州教育界的觀念跟社會上許多人一樣,是看不起特務的,像魯義鳴這樣的八年老特務自然不可能再回到講臺上給莘莘學子授課,再則他自己對教書也不感興趣了,於是自謀職業,和人合夥開了一家土特產商行,做起了生意。

徐州地下黨提供的材料中還說,魯義鳴離開“軍統”後,沒有再跟國民黨方面有什麼聯繫,也很少有人知曉他的特工經歷,他賺的錢也是通過正當手段獲得的。

那麼,魯義嗚為什麼在徐州解放後突然不辭而別呢?他究竟去了哪裡?或者其實哪裡也沒去,而是像小開段子善那樣待在徐州當地某個朋友那裡?

任求誠跟金所長商量這事該如何調查為妥。金所長尋思片劉說,剛才我給雙方調解時,批評魯義鳴的媳婦薛豔蘭不要憑空懷疑丈夫的生活作風有問題,她朝我翻了個白眼,一副不買賬的樣子。當時我為了讓雙方和解,就沒有迫問。現在你要了解魯義嗚離家出走去了哪裡,我想可以去問問薛豔蘭,說不定她知道。

回到專案組作為臨時辦公點的陸白麗的住處,任求誠讓偵查員湯銘把隔壁的薛豔蘭叫來。任求誠對薛豔蘭說:“你們剛才在派出所吵架的一幕我都看在眼裡了,這件事派出所已經調解過,我就不說了。我現在找你,是要了解你丈夫究竟去了哪裡。”

薛豔蘭搖頭不語。

任求誠又說:“你知道原來住在這小樓裡的陸白瞞被害身亡了嗎?”

薛豔蘭點頭:“那天你們把她的屍體抬出去的時候我看見了。”

“你丈夫跟陸白麗的被害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薛豔蘭大吃一驚,急赤白臉連說“不可能”。

“那魯義鳴為什麼跟京里人都不打一聲招呼就無影無蹤了呢?他到底去哪裡了?是在徐州還是跑到外地去了?”

薛豔蘭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我估摸,如果他還在徐州.一定在那個狐狸精那裡!”

薛豔蘭所謂的“狐狸精”,是東關一個叫戚慧的女子。戚慧是魯義鳴當年師範學校的同學,據說兩人原本處得不錯.屬於沒點穿的戀人關係。師範畢業後,魯義嗚做了老師,戚慧則去其伯父開的公司當了出納。兩人繼續來往,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就在這時,抗戰爆發了。魯義鳴執意要入伍,而戚慧堅決反對,結果兩人翻臉分手。魯義鳴的父母原本反對兒子跟戚慧相戀,兩人一分手,便在徐州這邊給兒子張羅對象,一來二去魯義鳴看中了薛豔蘭。當時魯義鳴正以“軍統別動隊”隊員的身份在上海周邊活動,不久在與日軍作戰時負傷。

“軍統”派人送他回徐州養傷,家裡正好就讓他把婚禮辦了。抗戰勝利後,魯義鳴離開“軍統”回到徐州做生意,而戚慧之前嫁了個漢奸,抗戰勝利後被國民政府斃了,她就成了寡婦。不知是偶然還是故意,反正戚,魯兩人就搭上了。

薛豔蘭聽到風聲後火冒三丈,找個機會叫了孃家兄弟七八人上門教訓戚慧。哪知戚家的祖上竟是明朝登州總兵戚景通,戚景通的兒子就是抗倭名將戚繼光。戚家的家傳武術甚為了得,戚家長拳至今還在全國武術比賽中登臺。雖說戚慧本人是一介女流,不請拳術,但其兄弟都是深藏不露的練家子。當天,她的弟弟只是出來亮了亮相、熱了下身,就把薛家的七八個男丁放倒了一半。從此,薛豔蘭再也不敢動去戚家登門問罪的念頭。這次魯義鳴不辭而別,原因她固然不知道,但待在戚家那是肯定的。

任求誠問明戚家住址,立即指派湯銘、劉鏡明兩人前往調查。

還真讓薛豔蘭給估摸著了,魯義鳴果然在戚家。偵查員把他帶往市局,任求誠就跟這個前“軍統”特工聊開了。魯義鳴畢竟是幹過特務的,一聽任求誠提及陸白麗被害,馬上表示他明白公安局為什麼傳喚他了,為了擺脫殺人甚至敵特分子的嫌疑,他主動交代了自己不辭而別的原因——

12月6日下午,魯義鳴家裡廚房煙道漏煙,就從商行對面巷子裡叫了一個泥瓦匠來修理。活兒幹完後,魯義鳴不放心,親自爬上屋頂驗收。魯家與陸白麗家也就一牆之隔,他在屋頂居高臨下不經意間朝隔壁院子一瞥,立馬打一個激靈:諸鳴道正在井臺上打水!

諸鳴道是抗戰初期與魯義鳴同在“軍統”青浦特訓班受訓的學員。他是江蘇鹽城人,原本家境不錯,其父是當地又有店鋪又有田地的富翁——就是土改時披定為“工商地主”的那類對象。但在諸鳴道上初中的時候,家鄉遭遇大水,繼而暴發瘟疫,全家除他之外悉數死亡,災後,族中長輩欺負他年少,趁機將他家的土地、店鏑據為己有。諸鳴道只好離開老家,前往上海投奔父親的一個朋友,在其商行中當了一名學徒。還沒滿師,抗戰爆發了,他看到馬路上張貼的”軍統”招收學員的廣告,就去報了名,順利被“軍統”錄取。青浦特訓班轉移湖南時,諸鳴道隨同前往,後被培訓為一名行動特工。魯義鳴在上海郊區從事“別動隊”活動時,曾見過諸鳴道,當時聽說他是奉命前來執行暗殺行動的。抗戰勝利後,魯義鳴在“軍統”的內部刊物上看到受表彰的“抗戰有功同志”中有諸鳴道的名字,其“工作業績”中至少有二十次以上的暗殺、爆炸,綁架等特工行動。但諸鳴道後來情況如何,因為魯義鳴已經離開“軍統”,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有一點魯義鳴是清楚的,那就是諸鳴道不會像自己那樣離開“軍統”,眼下他出現在徐州,一定是在執行某項使命。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像諸鳴道這樣受過表彰且抗戰勝利時已是少校軍銜的行動特工,肯定不屬於轉業對象,“特種技術人員”想離開“軍統”還是不太容易的。“軍統”改組為“國防部保密局”之後,肯定需要大批老特務從事對中共方面的破壞活動。去年夏天,魯義鳴曾接到老上司託人捎來的口信,希望他歸隊重新為黨國效勞,但魯義鳴沒有答應。因此,魯義鳴一見諸鳴道就意識到這傢伙來者不善。幾乎在看見背對自己在井臺打水的諸鳴道的同時,魯義鳴立刻不假思索地蹲下身子悄悄地從屋頂爬下來,煙道也不檢查了。付了工餞把泥瓦匠打發走,他就開始考慮該如何應對這個局面。

作為一名前情報特工,魯義鳴考慮事情頗有條理。他認定諸嗚道此番前來徐州必是肩負特別使命,而其要執行的使命內容也只有搞“行動”,不是暗殺就是爆炸,其對象肯定是剛剛佔領徐州的中共方面。而諸嗚道之所以出現在陸白麗家,顯然是以此作為藏身之地。魯義鳴搬到大康街這邊不過幾個月,並不知道這位女鄰居的情況,只是聽母親、妻子說她是南京人。對於他來說,這點兒情況已經足夠了,這個女人要麼是。保密局”事先安排的“關係”,要麼跟諸鳴道有不一般的私交。魯義鳴不知道諸鳴道具體如何執行其行動使命,但按特務

活動常規來說,這類行動必須得到當地地下人員的配合,比如收集情報、提供掩護等,如果地下人員數量不夠,就會把主意打到類似魯義鳴這樣已經脫離“軍統”的“老同志”身上。

魯義鳴不願意再為國民黨幹什麼事情,但也沒必要幫共產黨的忙“出賣”諸鳴道。眼下徐州雖已解放,但“徐蚌會戰”鏖正戰正酣,國共雙方誰勝誰負一時還難說,這中間還有一個美國是否會插手的懸念。如果諸鳴道來找他幫忙遭到拒絕,萬一日後徐州又落到國民黨手裡,“保密局”肯定要找他算賬的。另外,以徐州解放一週來中共對社會治安的控制力度來看,魯義鳴斷定諸鳴道在徐州搞行動的難度極大,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很有可能還沒

動手就讓共產黨的警察一網打盡。由於魯義鳴鬼使神差地跟窩藏諸鳴道的陸白麗做了鄰居,回頭“保密局”很有可能會把這筆賬算到他頭上。

想來想去,魯義鳴決定離開家暫避風頭。當天傍晚他就去了戚慧的孃家,一步不出,以便日後不管共產黨還是國民黨疑到他頭上時,戚家人可以為他作證。

專案組隨即對魯義鳴所說的情況予以核查,確認其所言屬實。

七、一網打盡

當晚,唐勁實親自主持案情分析會。眾人一致認為,被魯義鳴無意間發現的那個諸鳴道,應該就是受命從事謀殺、爆炸等破壞活動的主謀。他抵達徐州後去了陸白麗處,從其打水之舉來看,很有可能曾在此住宿,他攜帶的那個裝著特務活動經費、器材的皮箱也寄存於陸白麗那裡。12月10日夜飛賊馬盼群潛入陸白麗家行竊,次日,陸白麗發現失竊。她顯然知曉諸鳴道的特務身份,因此不敢報案,也不敢張揚。11日傍晚段子善登門拜訪時,諸鳴道不在陸白麗家。但陸白麗已經沒心思考慮其他事兒,只想著應該如何告知諸鳴道皮箱被竊的消

息——按照特務活動的慣例,諸鳴道肯定不會向她透露其在徐州另外的落腳點,但諸鳴道可能事先說過11日晚上會過去,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估計的,所以她必須把段子善攆走。當晚,諸嗚道去了陸白麗家,得知皮箱失竊,不得不殺人滅口,掘開井臺掩埋屍體後逃離。

對於專案組來說,下一步就是如何緝拿“抗戰有功同志”諸鳴道了。那麼諸鳴道還在不在徐州呢?大家認為應該還在,因為他既然殺死陸白麗滅口,就說明他暫時並不打算離開徐州,他得繼續執行使命。至於經費,器材丟失瞭如何補充,那應該是有其他補救措施的。可是,如何查找諸鳴道的下落呢?就專案組目前所知,只有兩個人認識諸鳴道,一個是魯義鳴,可他所能提供的只是諸鳴道在抗戰勝利前的情況。諸鳴道不是徐州人,他在徐州的社會關係魯義鳴並不知道。另一個是陸白麗,她有可能知道諸鳴道在徐州要找的人,可她已經死了。因此,專案組要想在徐州找到諸鳴道,難如大海撈針。

不過,此路不通,還有一條路可走。這條路雖然走起來比較麻煩,甚至有風險,可眼下別無他法。專案組估計,諸嗚道可能是在秦淮河一帶的妓院裡認識陸白麗的。以諸鳴道的特務身份,除了錢鈔之外,還能給陸白麗提供其他好處,比如利用權勢相幫解決什麼糾紛之類。於是,兩人建立了一種超乎尋常嫖客和妓女關係的友情,所以肩負特別使命的諸鳴道才敢攜帶特務活動器材闖到陸白麗處,甚至還放心地把那個皮箱存放幹其住所。兩人的關係既然這樣密切,那麼陸白麗在“俏春院”的那班“同事”中,應該是有人知道諸鳴道這個人的。去南京找“俏春院”的人調查,有可能查摸到諸鳴道在徐州的社會關係。

其時距南京解放還有四個月零一週,淮海戰役正打得難分難解,南京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專案組這當兒派人前往南京,實為潛入敵後偵察敵情,風險極大。這件事連唐勁實也無權拍板,得由市局出面向市軍管會彙報,獲准後方可施行。當天午夜,一份以徐州市公安局局長兼市軍管會公安部部長唐勁實的名義批示的報告送到了市軍管會主任傅秋濤的案頭。

12月15日,專案組另一條線上的兩名情報員老刑警張敬祖,柴國柱離開徐州,輾轉前往南京。當晚,兩人分別下榻於秦淮河附近的兩家旅館,他們的身份分別是治療跌打損傷的江湖郎中和收購洋貨的貨郎。

專案組諸同志對他們頗為牽掛,擔心他們在南京遭遇麻煩。事實上,他們的運氣不錯,只由張敬祖一人出面就完成了調查使命。

徐州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民風尚武,張敬祖即出身於世代習武之家。舊時習武世家一般都有治療跌打損傷的秘方,張敬祖家也不例外。張敬祖繼承了父輩的武術和醫術,這次以江湖郎中身傷來南京調查,隨身帶了一些自制的藥丸和膏藥。12月16日清晨,張敬祖就進了“俏春院”附近的一家茶館,支付雙份茶錢佔了門口一副座頭,擺出了他的行醫攤頭。茶客中不乏腰痠背痛、手足不便、肢體麻木、老傷纏身者,見這個遊方郎中把攤頭擺到了茶館裡,料想有點兒手段,紛紛駐步問長問短。張敬祖對答如流,當場給患者按摩推拿,還真有效果,有人便掏錢買藥。也是碰巧,對面茶食店的夥計挑水時不慎扭了腰,當場痛得站立不住。茶食店老闆聽說茶館裡有位郎中在擺攤行醫,便過來請張敬祖給夥計看看。張敬祖問明情由,施展祖傳手法,竟然疼痛立止。

這樣一來,茶館老闆就來跟張敬祖套近乎了。他想請張敬祖多待幾日,茶館可以免費提供一副座頭供張敬祖設攤,以吸引茶客。張敬祖未置可否,他想跟柴國柱商量後再視情答覆。不料,柴國柱還沒出現,倒來了一個大漢——“三先生”,茶館老闆指著張敬祖對他說:“這位郎中先生準保能治得了你的老傷。”

“三先生”就是陸白麗昔日的老闆、“俏春院”老鴇之夫史永三。史永三是安徽巢縣人,少年時來南京打工,後來成為長江碼頭上的一個把頭。那時候碼頭是靠搶地盤攬活兒的,史永三不會武術,可是他敢玩命,不怕死,手下有十八個弟兄,一律長短裝備——大小兩把斧頭,人稱“十八斧頭幫”。1937年12月南京淪陷,史永三退出碼頭經營。因為他的弟兄在大屠殺中死傷過半,“十八斧頭幫”還剩七人,能抄傢伙上陣的連他只有四個,再吃碼頭飯,只怕還沒踏進碼頭自己的頭就得落地了。之後,史永三在秦淮河開了“俏春院”。

茶館老闆所說的老傷,是他在年輕時數次打鬥中留下的內傷,當時吃點兒藥挺了過來,中年過後復發,特別是“二分二至”時(即“春分”“秋分”“夏至”。冬至”)最易發作,每每痛得滿地打滾。他看遍南京的傷科郎中,還去上海請滬上八大傷科中最負盛名的王(王子平)、魏(魏指薪)、石(石嘯山)看過,均無效果。前些天到茶館閒坐,聽說書先生說“偏方一味,氣死名醫”,忽然想到自己這老傷是否可讓江湖郎中冶治看,沒準兒管用,於是就託茶館老闆留意。茶館老闆便把張敬祖介紹給了“三先生”。

史永三是老江湖,不可能立馬急吼吼求醫,當下跟張敬祖打過招呼,讓跑堂沏了一壺花茶,坐在一旁不慌不忙邊喝邊看張敬祖給人治病。看了一會兒,覺得這郎中不同凡響,這才請張敬祖診治。張敬祖這時還不知對方就是“俏春院”的老闆,照一般病人那樣對待,也不用史永三詳盡述說便判斷其年輕時受過幾次嚴重的內傷。史永三大為折服,立刻邀請張敬祖去附近的飯館吃飯,茶館老闆作陪。

席間,張敬祖說他受一位朋友的委託,想打聽多年前在秦淮河這邊從業的一位姑娘。茶館老闆指著史永三說你問著了,“三先生”就是這行的老闆。張敬祖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撞運了,當下一說陸白麗的名字,史永三拍案大笑,說這不是緣分嗎,陸姑娘就是從我這裡出去的嘛!

往下就好說了,張敬祖便打聽陸白麗的下落。史永三說她去了徐州,具體地址不清楚,不過他可以問問“俏春院”裡跟陸白麗要好的姐妹。當下就讓飯館夥計去把胖子喚來。胖子是“俏春院”的夥計兼保鏢,北方稱為“大茶壺”,江南喚作“抱臺腳”的便是。據胖子說,大約十天前“軍統”諸先生也曾來打聽過陸白麗,院裡的幾個姐妹正好閒著,還圍著諸先生打趣說他想念老相好了。陸白麗從良後未回過南京,因此胖子並不知道她在徐州的住址,料想那幾個姐妹也未必清楚。當時正好史永三喚他有事,他就離開了,也不知後來諸先生是否打聽到了陸白麗的地址。

史永三讓胖子去問問她們,陸白麗的地址後來打聽清楚了沒有。不一會兒,胖子帶來了一個妖豔女子——“俏春院”的六位“當家姑娘”之一常紫荷。

常紫荷是陸白麗在“俏春院”時關係最好的姐妹,兩人拜過把子,陸白麗是姐,常紫荷為妹。即便如此,陸白麗離開“俏春院”後兩人也沒見過面、通過信。因為這行業有個規矩,姑娘從良後是不能再跟以前的姐妹聯繫的,實在有事也得通過老鴇轉告。不過,常紫荷卻是知曉陸白麗在徐州的住址的。

常紫荷是徐州睢寧人氏,自幼父母雙亡,跟著叔父長大。十六歲那年,史永三張羅“俏春院”時,前往江蘇、安徽交界地物色姑娘,在睢寧物色到了常紫荷。當時有兩個選擇,一是買斷,像陸白麗那樣,一是僱傭,按營業額比例分成,常紫荷選擇了後者。所以,常紫荷算是自由身,她去南京還是其嬸嬸陪同前往的。僱傭性質的妓女是允許家人前去看望的,其叔叔嬸嬸此後每年都去南京看她一次。常紫荷也可以請假回老家探親,不過她覺得自己幹了這一行,無顏面在家鄉露臉,所以一次也沒回去過。陸白麗贖身離開時,常紫荷曾託她給叔嬸一家帶些錢物。陸白麗去了睢寧,把自己在徐州的地址留給了常家。那天諸鳴道去打聽陸白麗的地址,常紫荷等幾個跟他相熟的妓女訛了他一頓飯錢之後,把其時已在徐州市內打工的叔嬸的地址抄給了他,讓他前往詢問即可。

史永三聽常紫荷如此這般一講,就讓她把她叔父的地址也抄了一份給張敬祖。

吃過飯,張敬祖給史永三留下一些藥丸,又開了幾個方子,囑其在不同節氣服用。然後跟柴國柱會合,兩人商最下來,為穩妥起見,把常紫荷叔父的地址按照組織上交代的聯繫方式寄給了南京地下黨交通站。

兩入網到徐州時,專案組已經接到了南京地下黨通過華東局社會部轉來的密電,遂開始對常紫荷叔父常一興展開調查。

常一興原是睢寧縣城的一個木匠,去年被一個睢寧籍的棺材店老闆邀至徐州打工,就在該老闆開的棺材店的工場裡領著七八個木工、學徒制作棺材,掙的工錢比在睢寧做零工多,於是就把老婆、孩子也都接到徐州,在馬市衡租了兩閬草房安頓下來。偵查員對常一興以及他的東家初步瞭解下來,發現他並無歷史劣跡,乃是本分百姓。

專案組派偵查員湯銘、司志遠前往拜訪常一興,向其瞭解南京是杏有人來找過他。常一興說有一位自稱李林的先生12月3日來過他家,說是常紫荷的朋友,帶來了南京板鴨、香肚和給孩子的文具、零食等,說是常紫荷託他捎的。常一興夫婦要留他吃飯,對方謝絕了,說想打聽陸白麗的住址,常一興就把地址抄給他了。偵查員問了那人的年齡、相貌,跟魯義鳴所說的諸鳴道相符。

任求誠把調查結果電告唐勁實時,唐局長正在聽取張敬祖、柴國柱兩人南京之行的彙報,於是就問張敬祖,是否聽常紫荷說過她買了東西託諸鳴道帶給叔父。張敬祖說沒有聽說過,不過,似乎有這種可能,或者東西是諸鳴道買的,但借用了常紫荷的名義。送走張、柴兩人後,唐勁實對諸鳴道送禮物之事作了一番思索。如果那是常紫荷託諸鳴道捎的,或者是諸鳴道借常的名義送的,那麼他本人跟常一興就變得沒有什麼關係了,這似乎不合特務活動的常情。像諸鳴道這種遠赴“敵後”的特務,都希望在當地建立關係,以便於之後的活動和掩護,所以,他給常一興的禮物不應當僅僅是以常紫荷的名義送的,還要有他自己的一份。諸鳴道那天去拜訪時,自己送了禮物沒有呢?唐勁實當即指令任求誠再派偵查員去向常一興調查。

次日,即12月18日上午,任求誠叫上湯銘、司志遠,二訪常一興。瞭解下來,誠如唐勁實所估料的,常一興說“李先生”那天還送了兩大盒花糕,說是給孩予吃的,客氣地說是“粗貨,不成敬意”云云——那顯然是他送的禮物。

花糕在徐州通常叫作“百果糕”,是一種特色糕點,用小麥扮、糯米粉、核桃、花生、瓜子、杏仁,果脯加上芝麻油、白糖製成。當地有不少製作百果糕的作坊,其中“尚和記”製作的百果糕最為出名——不論春夏秋冬.都可以在常溫下保存半年以上,不走油,不幹燥,不黴不壞,保持原味。這在沒有防腐劑的當時,確實是一個難以企及的絕活兒。可是,“尚和記”卻做到了。“尚和記”製作的百果糕都壓上代表一年十二個月的月花作為生產日期,故又稱花糕。儘管當時沒有保護知識產權的說法,可全市其他店鋪、作坊都沒有人冒用“花糕”的稱謂,因為除了“尚和記”之外,其他作坊製作出來的百果糕部只能保存一兩個月,如果冒用的話只怕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砸了自己的牌子。

“尚和記”花糕質量好,價格肯定比別家的貴。那麼,大盒是什麼慨念呢?該店花糕的包裝盒一共有十種規格,大盒是最大的一種,每盒售價大洋四元八角。諸鳴道一送就是兩大盒,這在當時算是一份重禮了,“尚和記”方面肯定會留下深刻印象,畢竟一年到頭也沒有幾個人買大盒花糕。

任求誠等三人離開棺材店後,直奔“尚和記”。果然,“尚和記”的老闆還記得這筆買賣。那位主顧他也認識,就是與“尚和記”一街之隔的“同德興漆器店”老闆錢震行。

當晚,專案組拘捕了錢震行。連夜訊問,錢供出了諸鳴道及其屬下四名“保密局”特遣行動組成員的藏身地點——千里巷“同德興漆器店1倉庫。唐勁實隨即聯繫解放軍部隊派員隨同專案組一起前往,把這五名特務一網打盡。

諸鳴道、劉江、秋水明、胡水富、賈羽典五名特務供認,他們奉“保密局”之命潛入徐州,準備暗殺中共黨政軍領導。五人中,諸鳴道最先抵達,即與“保密局”潛伏特務錢震行取得聯繫,先落腳於錢的漆器店,後又轉移到老相好陸白麗那裡。12月10日,其餘四名特務抵達徐州,錢震行設宴接風,諸鳴道當然必須出席,當晚就沒回陸白麗處。誰知次日晚上過去時,陸白麗告訴他皮箱失竊了,諸鳴道只得將陸白麗滅口。之前他已經從陸白麗那裡得知段子善白天曾來過,就決定讓段子善當替罪羊。

專案組發現陸白麗的屍體後,諸鳴道便指派特務秋水明跟蹤段子善,伺機把那個裝著子彈的信封塞進了段子善的口袋裡。

因為皮箱失竊,特遣小組只好暫緩行動,由錢震行指派漆器店夥計前往南京,向“保密局”設置的保密信箱投寄聯絡函。這幾天,他們一直在等候南京的消息。

1948年12月23日,徐州市軍管會軍法處判處諸鳴道、劉江、秋水明、胡水富、賈羽典、錢震行六犯死刑,執行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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