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別墅謀殺案(民間故事)

  一

  子夜,一輛小轎車把強烈的光柱伸進千姿百態的樓群裡,拐了幾個彎,光柱在空中劃了幾下,最後罩住了一座漂亮的北歐庭院式別墅。

  “賤貨住上這麼好的別墅,還不滿足!”轎車內方向盤後的一位美女,自言自語地評價著小樓的主人。關燈,熄火,走下車。

  她,何蓮蓮,二十四五歲,面容清秀,身材高挑。此時,只穿了一件睡衣,胸前敞開,比基尼“三點”畢露,雙乳輕顫。她的睡衣發出神秘的綠色暗光,優美的身段若隱若現——這是美女們個個垂涎的韓國天蠶絲織睡衣,一個小時前才披在她的身上。環顧左右,蓮蓮很遺憾沒有人看見自己。

  她邁著模特步走到“賤貨”的院門前,按按門鈴。沒等主人回應,就推開虛掩著的鐵柵門跨了進去:別人那裡鬧得焦頭爛額,她卻在這裡享受安逸,還跟她客氣什麼!

  小樓的主人——“賤貨”於香君,漢州市女富豪,“明星”民營企業家、漢州化工集團董事長皮見竹的“第一情婦”,剛才在電話裡情緒反常。

  蓮蓮對她說,皮見竹從國外一回來,就被下崗工人堵在家裡,要吃要喝,皮見竹不得已棄家出走了。

  她在電話的那一頭沒有一點自責,反而情緒激動地說:“這怪誰?怪我於香君嗎?只怪他皮見竹自己!他和我玩,就要對我負責到底!蓮姐,你也不要太傻,我們不是生來就該當情婦當婊子的!我們為他付出了全部青春,壞名聲都出去了,不多要點錢,今後怎麼辦?”

  蓮蓮說,那也不能急,逼急了,皮見竹整垮了臺,我們更得不到什麼。

  於香君說:“還不急?我都23歲了,還有幾年?以後還有哪個正經男人要我?你看陳梅梅、劉正瑛她們,多慘!”說著,她竟嗚嗚地哭起來。

  陳梅梅、劉正瑛同於香君、何蓮蓮一樣,過去都是漢州“美容一條街”的姐妹,她們也都傍過局長、書記之類的“大人物”,但都沒給自己留後手。二十歲一出頭,就被更年輕的“妹伢”取代了,到手的幾個錢也都水也似地流走了,至今還在下等髮廊裡混日子。

  蓮蓮在電話裡勸她不要哭,勸不住,就說要到她家裡來和她說說話,順便給她看看皮見竹剛送的天蠶絲睡衣。

  於香君說:“好,蓮姐你來吧,我一個人在家,越想越心煩,你來了,我們好好扯一扯,讓你知道我的難處。”

  蓮蓮此時走過小院,來到樓前,打開一樓中間的正門。左邊是健身房,右邊是車庫,於香君的“保時捷”跑車在黑暗中靜靜地趴著。

  蓮蓮嚥了咽口水,上到二樓,又一扇防盜門出現在她面前。一扭門把手,防盜門“吱”一聲開了,走進衣帽間,空調冷氣撲面而來。她踢掉高跟鞋,聽到於香君在裡間客廳說:“是蓮蓮吧,我來開門。”接著是拖鞋“踢沓踢沓”的聲音,一路響到客廳的門後面。

  燈光下,蓮蓮清楚地看見門上的球形把手轉了幾轉,於香君在裡面“吭哧吭哧”地使勁,卻拉不開門,急得她隔著門喊蓮蓮:“推一下!”又嘀咕道:“這門才裝修,太緊了,我要找死胖子算賬……”

  蓮蓮在門外用右手抓住球形把手,扭開,推,推不動,真的很緊,就將左手掌也按在門上,雙手一齊使勁,猛地朝裡一推,門開了,卻撞上了門後的於香君:伴著她“啊”地一聲慘叫,門完全打開了——只見於香君身著睡衣,內穿“三點”式,踉蹌倒退幾步,左手抓住插在左胸前的一把水果刀刀柄,鮮血從指縫中噴流而出,沿著潔白的肚皮嘩嘩下淌,右手怒指蓮蓮,雙目圓瞪,“砰”地向後倒在地板上。

  蓮蓮尖叫一聲,差點嚇昏過去。

  一隻削得乾乾淨淨的大蘋果,掉在地上撞到牆角,又“咕嚕嚕”滾回到於香君身旁的血泊裡。

  蓮蓮急步上前,摟住於香君的脖頸,大叫:“香妹!香妹!”

  於香君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無力回答了。

  蓮蓮心似刀絞,淚如泉湧,後悔萬分。發瘋似地狂喊:“快來人哪,救命呀!”但屋內屋外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回應。

  她想到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但沒用了,這一刀正中心臟,血已經流得差不多了;又想到應該打110報警,走到電話機前,卻不敢動手。報警?過失殺人也要關幾年,不能報警!

  事情很清楚,於香君正在削蘋果,等候蓮蓮,聽到蓮蓮進了衣帽間,來不及放下手裡的蘋果和水果刀,起身為蓮蓮開門。走到門後,由於門有點緊,不好開,於香君就把右手的水果刀遞進左手,騰出右手扭開門鎖,使勁往裡拉,力量也下意識地傳到左手,而左手卻捏著蘋果和水果刀,鋒利的刀尖不知不覺中轉動了方向,轉到正對左乳下方的時候,門猛一下打開,門板碰上了刀柄,刀尖插進身體裡,那兒正好是心臟。

  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嗎?但事實擺在面前:除了自己和於香君外,房裡再沒其他人。

  未免太不可思議了!這個賤貨是不是想自殺?她有自殺的動機!她把皮見竹的家庭攪得一團糟,把“漢化”攪得一團糟,下崗工人恨不得吃了她,現在她的“正妻”地位得不到,工人們一鬧,20萬“漢化”原始股票也可能得不到。面子、金錢盡失,她能不想死嗎?死了還可以害我,真陰險呀!

  管她是誤殺還是自殺,我早點離開為妙。沒人知道自己來過這裡,趕緊走吧!不要留下什麼痕跡。蓮蓮立即檢查了一下自己:穿得很簡單,手絹也還拿在手裡,沒有掉下什麼東西。只是要擦去自己留下的痕跡。她倒退著走出來,擦去了兩重門上自己留下的所有指紋,連門都沒關,就慌慌張張地下樓,又擦去了扶手、樓梯門上的指紋。

  幸虧路燈不亮,院外漆黑一片,一個人也沒有。蓮蓮心中暗喜,匆匆跨進汽車,抬手一抹臉,一愣:壞了,剛才哭著把臉貼在那賤貨的臉上,淚水也流上去了,細心的警察應該看得出來。現代科技無所不能,肯定能查出它的來源。好疏忽呀,差點留下禍根。返回去擦掉。

  蓮蓮輕手輕腳地再次走上樓,探頭往客廳裡一看,頓時嚇掉了魂!

  明亮的客廳裡面,於香君竟然站了起來!她依然用左手捂著胸口的刀柄,全身鮮血淋漓,雙目圓瞪,怒視著何蓮蓮。

  蓮蓮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在衣帽間,對著於香君,“咚咚咚”地磕頭,泣不成聲地哀求:“香妹,我的好、好香妹,蓮姐對不起你。你、你往陰間走好,蓮姐為你燒錢,燒、燒一座金山——來生投胎,蓮姐給你當丫鬟,給你找比皮見竹更好的男人,你今天饒了我……”

  客廳裡“咕咚”一聲,蓮蓮抬頭一看,於香君又倒回了原位。蓮蓮像稀泥一樣癱軟在地。

  還真有還魂一說?要不死人怎麼站得起來?剛才她明明死了呀!我是在做夢?蓮蓮使狠勁掐掐大腿,唉,不是!要真是做夢該多好。

  是不是我看花眼了?絕對不是!今天見鬼了,說給誰聽也不會信。

  不!對誰也不能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來過這裡!我留在死鬼臉上的眼淚,非擦掉不可!但蓮蓮又感到全身發抖,怎麼也站不起來。

  四周靜得怕人。

  終於,對牢獄的恐懼戰勝了對死人的恐懼。她哆嗦著挪過去,哀哀切切地不斷請求饒恕,顫抖著擦乾了死者臉上的淚痕,又磕著頭退出來。一出門,就急步跑下樓。

  再見吧,鬼宅!

  輕聲點,油門發動。轎車像老鼠一樣偷偷躥出了別墅區。

  二

  漢州化工集團董事長皮見竹出國考察,今天下午七點鐘回到漢州。一進家門,就被十多個下崗工人堵在家裡。

  這些工人也沒橫鬧,一進門就親熱地喊:

  “喲,皮董回來了?到美國玩得好辛苦!玩了幾個洋妞?”

  “皮董瘦了!瘦了!日本的生魚片吃不慣吧?”

  “韓國的女人有沒有於香君漂亮?”

  皮見竹這時當然不敢發脾氣,他只得一一招呼。那些工人也不客氣,真皮沙發上擠坐了一團,有的乾脆就坐在柚木地板上。

  角櫃裡的罐裝“中華”煙,聽裝“百威”啤酒,都被不客氣地“請”出來。大客廳裡馬上響起啤酒“咕嘟咕嘟”灌進喉嚨的聲音,瀰漫著“中華”煙的醇香。

  皮見竹的老婆周淑蘭,毫無表情地站在客廳的內門前。她已經見慣了這種陣勢。她皮膚白皙,身材瘦小,看上去弱不禁風,但從頭到腳卻透出一股凜然之氣。

  工人們都很客氣地和她打了個招呼,不敢多說話。

  他們都是皮見竹出國前下崗的。這時,七嘴八舌地向皮見竹發問:

  “皮董,我們每個人的500股‘漢化’原始股票還有沒有?”

  皮見竹說:“下崗了麼,工資都不給發了,哪還能發股票!”

  工人們又問:“把我們搞下崗,節約下來的股票都送給於香君那個婊子了吧?”

  皮見竹說:“說話文明點。下崗是‘減員增效’的需要,迫不得已。中國要加入WTO,‘漢化’要走出國門,不減員不行!與其大家都擠在一條船上沉下去,不如讓一部分人做出犧牲,讓船輕裝前進。大家要體諒。這同於香君沒有關係。”

  一個青年工人憤憤地說:“於香君一個人要20萬股原始股票,有沒有這回事?”

  皮見竹冷冷地說:“這是謠言!沒有這種事。”

  工人們一齊嚷起來:“怎麼沒有?怎麼沒有?”

  那個青年工人脖子漲得通紅,大聲說:“於婊子提出兩個條件,要麼是你同她結婚,要麼是你給她20萬原始股票,讓你任選其一。因為周大姐不同意同你離婚,你和於婊子結不成婚,就滿足她的第二個要求,逼我們下崗,把股票節省下來送給這個婊子!”

  周淑蘭立時淚水盈眶,卻勉強擠出笑臉,對工人們說:“我要是答應離婚,滿足他倆的條件就好了,是我害了你們。”

  工人們紛紛叫道:“哪是你害的我們?”

  “周大姐你是好人!”

  “都怪於香君!”

  周淑蘭的眼淚“譁”地淌下來,一跺腳,進了裡間。

  皮見竹暗暗心驚:這些事工人們怎麼都知道了?

  漢州市化工廠是全市最大的建設項目,市裡投資、銀行貸款累計6億元人民幣。皮見竹當初上下活動去當廠長,看中的就是這“6個億”。然而,幾年下來,“漢化”現在所有的資產包括地皮還不到3個億,全靠貸款在維持生產,銀行停貸它就要停產。皮見竹看搞不下去了,全市已經沒有哪個廠還有效益,就後悔當初不值得調去當一回廠長。終於,他想出一個絕招:活動市委、市政府!把全市與化工有關無關的10多個小廠,合併成“漢州化工集團”,自己親自擔任董事長,策劃“捆綁上市”,籌集資金。原始股當然要往市裡、省裡層層分送,你一萬他兩萬。據說,這些股票都是於香君和他一起分送的。

  於香君看中這個機會,提出要皮見竹同周淑蘭離婚,同她結婚。否則,皮見竹就必須給她20萬股原始股票,賠償她的“青春損失”。

  同周淑蘭離婚也不是不行。周淑蘭的父親原來是市裡的領導,1957年被打成“右派”,1978年平反,後來當了市委副書記。皮見竹當年同她結婚,看中的正是她這個背景。現在她父親已經退休,再“休”掉她周淑蘭也無不可,但自己是市領導一級的“第三梯隊”,“梯隊”中競爭激烈得很,近乎“白熱化”,所以也要注意“影響”。更何況16歲的兒子剛被送到美國去讀書,心理承受力還差,這時離婚確實還早了點。

  皮見竹對於香君說:來日方長嘛,我們結婚的事先放一放。股票嘛,已經給了你10萬股,再給你增加10萬股,從哪裡來?

  於香君卻斬釘截鐵,寸步不讓:不行!20萬股,一股也不能少!否則,把送禮給各級領導的事兒都兜出來,引上面來查。股票上不了市,大家都不要!

  皮見竹仔細一思索,這10萬股股票還是隻有從工人身上擠。回去同黨委書記荊相山一商量,形成決議:在“漢化”內部再來一次“減員增效”,裁減職工10%。漢化集團剛剛組建時,有九千多名職工,經過一次次“減員增效”,目前還有四千餘人。這次裁減10%,又可以去掉四百多人,節省20萬原始股票。這樣一來,在原始股的分配上,倒顯得遊刃有餘了。

  這四百多名職工當然會有點“想法”,他們就在廠裡靜坐幾天,找皮見竹討“說法”。皮見竹眼不見心不煩,拍拍屁股出國考察去了。到北美、東亞轉了一個多月,聽說家裡平靜了,這才回來。誰知一到家,就又被這群工人纏住了。

  荊相山也不是傻瓜,為你皮見竹擦屁股?沒門!於是,悶在家裡“深居簡出”。

  皮見竹眼下只有盡力否認:“這是謠言!減員增效是黨委決議,是貫徹黨中央、國務院的指示精神。”接著又宣傳WTO,宣傳不能把“船”擠沉。

  工人們又亂插嘴,越攪越亂。

  有的說:皮董皮董,你要搞清楚,在“漢化”這條“船”上,於香君的一個“野屁股”,比我們幾百個“家屁股”佔的地方還要大!

  有的說:我們現在沒地方吃飯了,只有到你家裡來吃飯,和你同吃同住同睡,三同!

  同賭,四同!

  同嫖,五同!

  皮見竹越聽心越煩,起身走到裡間,拿起電話就撥“110”,周淑蘭從旁邊伸手按住電話鍵,低聲責問他:“你想幹什麼?”

  皮見竹壓低聲音,恨恨地說:“叫警察!像上幾次一樣,把他們關起來!辦他們十天、二十天‘法制學習班’!”

  周淑蘭將電話聽筒一把奪過來,低聲怒問丈夫:“到底誰該進‘法制學習班’?是你,還是這些工人?”她一指門外,“他們有什麼錯?你為了滿足於香君、何蓮蓮這些情婦,犧牲了多少工人利益、國家利益?”

  這個“老右派”的女兒越來越討厭了!臉上的幾個雀斑像蒼蠅屎一樣噁心!皮見竹打斷她的話:“不要窮囉嗦!眼下怎麼辦?不叫警察來,他們賴在這裡不走!”

  周淑蘭把手指點到他的鼻尖上:“叫警察,你只會叫警察!你吃飯拉屎也要警察保護你?保護得了你,保護得了我嗎?保護得了小兵嗎?我現在出去買菜都提心吊膽,怕人家朝我扔石頭。還有小兵,在美國讀書就永遠不回來了?這些人被逼急了,什麼事幹不出來?”

  周淑蘭說到這裡,嗚咽起來。

  皮見竹鄙夷地瞅著她,一聲不吭。

  屋外也安靜下來,靜聽著屋裡的動靜。

  周淑蘭停止了嗚咽。

  皮見竹低聲說:“你不叫打電話,那你說眼下怎麼辦?”

  周淑蘭說:“怎麼辦?人家不是來要飯吃的嗎?就給人家做飯吧。你吃山珍海味,總得讓人家吃碗白米飯,讓人家消消氣嘛。我就不相信他們吃飽了飯,還會賴在這裡。”

  她拿出一張百元鈔票,塞給皮見竹:“去買十斤米,稱十斤肉。”

  皮見竹剛要出門,兩個年輕工人攔住了他:“皮董莫走,莫走!買米買肉這樣的小事,哪能勞您大駕?我們去,您坐下。”奪過鈔票,出了門。

  另有幾個工人上來,把皮見竹推坐在沙發上,繼續“對話”。

  周淑蘭做了三大鍋米飯,幾臉盆紅燒肉,幾個工人要進廚房幫忙端,被周淑蘭攔住了。她喝令客廳裡的皮見竹:“過來端飯!”

  皮見竹摁滅菸頭,鐵青著臉走進廚房,端起一大鍋飯就往餐廳走。

  周淑蘭又是一聲吼:“餐廳裡坐得下這麼多人?就放在客廳裡,在地板上吃!”

  皮見竹又“吭哧吭哧”地把飯端進客廳,往地板上一放,轉身又進廚房端菜。

  工人們按照周淑蘭的吩咐,袖手旁觀,欣賞董事長的勞動。

  周淑蘭到酒庫裡,把茅臺酒搬出好幾箱,說:“儘管喝!洋酒怕你們喝不慣,拿茅臺給你們喝。這都是正宗的,不醉人,喝完了還有。”

  有幾個人嘖嘖驚歎:今天見世面了,喝到正宗茅臺。

  一個40多歲的工人問:“這酒多少錢一瓶?”

  有略知行情一點的看了看商標,說:“1000塊錢以上。”

  那工人說:“乖乖,一瓶酒夠我吃一年的飯了!”

  皮見竹埋頭抽菸,理也沒理。

  那十幾名工人圍著菜盆席地而坐,每人倒了一碗酒,高舉過頭,喊道:“謝謝周大姐。”

  他們又歡呼著給周淑蘭倒了一碗酒,拉她坐在他們中間,把酒碗塞給她。

  周淑蘭笑哈哈地接過酒碗,和工人們“噹噹”相碰。低頭飲酒時,淚水“吧嗒吧嗒”掉在碗裡。

  當晚,皮見竹家的酒香,飄過了幾條街。

  一個多小時後,工人們一個個打著飽嗝,每人胳肢窩下夾了瓶茅臺,四散回家。走到院子裡,後邊的幾個人嘀咕道:“這事不能算完!明天我們去找馮哈欠。”

  皮見竹聽到這話,又皺起了眉頭。

  客廳、廚房、衛生間,到處一片狼藉。周淑蘭也沒收撿,坐在地板上發呆。

  皮見竹老想著“馮哈欠”這個名字,思索了一會兒,拿了一包東西出了門。

  三

  皮見竹直接來到何蓮蓮家裡,抖開那個包,笑咪咪地把那件珍貴無比的韓國天蠶絲睡衣,披在何蓮蓮美麗的胴體上。

  蓮蓮一個人住在小康示範區的一套“三室兩廳”裡。這是皮見竹三年前買了送給她的。她在老家讀完高中後,考上大學沒有錢上,就來到漢州打工。很快被漢州大酒店招聘,不久就當上了領班。皮見竹那時在機械廠當廠長,由於工作原因,常到“漢酒”來。蓮蓮在眾多女孩中清麗脫俗、鶴立雞群,一下子吸引了他。兩人一見鍾情,相見恨晚,再也割捨不開。皮見竹從此很少“打野食”,同蓮蓮出雙入對,雙宿雙飛。後來為了方便,乾脆給蓮蓮送了這套房子。蓮蓮也乾脆辭掉了酒店的工作,專心服侍皮見竹。

  不少人都來巴結她,給她送禮送鈔票。要向皮見竹採購的、推銷的、承建工程的,機械廠裡的職工想入黨、提幹的,想不倒夜班的,都來求她。找她比直接找皮見竹還管用。

  其他的姐妹都很羨慕蓮蓮,常到蓮蓮的“新家”來玩,與皮見竹經常見面。有一次,陳梅梅和劉正瑛她們帶來了一個新招進“漢酒”的漂亮女孩,就是於香君。於香君比蓮蓮小一兩歲,心機卻深得多。別的女孩與皮見竹只是偶爾“玩玩”,逢場作戲,於香君卻瞞著蓮蓮,與皮見竹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粘越緊。

  她不像蓮蓮只要套房子就心滿意足,而是纏著皮見竹支持她辦實業,成立了“于思商貿公司”。皮見竹調到全市最大的新建項目漢州化工廠當廠長後,她更是如魚得水,生意越做越大。所以,不久前剛買了套別墅。

  於香君成了漢州的女界精英,漢州電視、報紙、廣播中的名人,成天和皮見竹進進出出。人們轉而又去巴結於香君。

  受到冷落的蓮蓮曾找於香君“理論”,於香君卻說:“你抓不住皮見竹只能怪你自己,怪不得我。你找我算賬,那皮見竹的老婆找誰算賬?被你擋住的陳梅梅、劉正瑛這些姐妹,怎麼沒和你計較?”

  皮見竹的老婆周淑蘭,不是沒找過何蓮蓮,只是沒同她“算賬”。

  那天下午,蓮蓮正在家裡為皮見竹準備晚飯。突然有人敲門,蓮蓮剛一開門,一個約摸40歲的瘦女人就直接闖了進來。看那架勢,蓮蓮立即明白了她是誰,嚇得一聲不吭。

  周淑蘭一副不願同下賤女人說話的神色。她像獵犬一樣在客廳裡轉轉,探頭看看臥室、衛生間,好半天才發話,眼睛看著窗外:“你就是何蓮蓮?”

  蓮蓮點了點始終低著的頭。

  “你是哪裡人?”

  蓮蓮說了老家。

  周淑蘭臉上閃過一絲嘲諷的笑:“山區?窮地方!所以跑到漢州來跟我搶男人?”

  蓮蓮一哆嗦,抬眼看對方。周淑蘭的臉上沒有多少肉,又爬滿了細細的皺紋,像一塊剛硬的慄木板,顯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凜然之氣。蓮蓮顫聲回答:“不……不是,不敢……”

  周淑蘭臉色一變,厲聲訓斥:“你們這些女孩,年紀輕輕,什麼工作不能做?一點廉恥都不顧了,依靠男人的下賤施捨過活!”

  蓮蓮的眼淚奪眶而出。她顫聲述說自己的困難:母親身體有病,長期臥床;弟弟要上學,只能靠父親一人在田裡苦做,根本負擔不了。自己剛出來時,在建築隊裡打工,一個月只有300元工資,還經常被拖欠,沒有辦法才進了美容廳……

  周淑蘭臉色稍緩,聽著蓮蓮的訴說,悶聲不語。屋子裡靜下來。好一會兒,她抬起頭望著蓮蓮,堅定地說:“我的眼睛識人,相信你說的是真話。你和皮見竹的事,主要責任在皮見竹,我知道。唉,沒有辦法。他現在又有養女人的條件,他不找你,也要找別的女孩。也許讓你把他拴住,對他還更好一點。不過——”她的語調突然變得凌厲,“你不能破壞我的家庭!”

  蓮蓮身上打了個激靈,抬起頭。周淑蘭的眼光像錐子一樣從下往上,向她扎過來。她連忙說:“不,不敢的,周大姐,我做幾年服裝生意,還要回老家去的。”

  周淑蘭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出了門。

  蓮蓮很佩服這個女人的大度,到底是名門之女,不像其他領導幹部的老婆,上門就廝打吵鬧砸傢俱,拿我們這些女人出氣。那樣鬧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被別人當笑料!

  蓮蓮於是也向周淑蘭學習,沒和於香君計較,不過她也沒像陳梅梅她們那樣去掙錢。她自食其力,開了個服裝店。

  陳梅梅她們生活也艱難,“掃黃打非”,青春飯越來越難吃。有幾次心血來潮玩股票,但又賠多賺少。半年前,劉正瑛找蓮蓮借了5萬元,全投進了股市,至今未還。前幾天到蓮蓮家來訴苦說,她投進股市的十幾萬元全被套牢了,搞得現在連化妝品都買不起。

  蓮蓮萬萬沒想到的是,皮見竹今天回國,當晚就來看她,還給她帶來了寶貝睡衣!她淚流不止,癱倒在皮見竹懷裡。

  久別勝新婚。她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皮見竹開發的。塵封三年,又向他打開了。她在顛狂中流淚,又在流淚中顛狂。

  一瓶“XO”空了,一個多小時裡,小屋裡纏綿繾綣,說不盡的你歡我愛。

  然而,皮見竹總像有什麼心事,快活不到顛峰。蓮蓮一再追問,才知道他家當晚的事。

  蓮蓮說:“工人嘛,再鬧又能把你怎麼樣!”

  皮見竹說:“擔心他們去找馮哈欠,就是市報的那個記者。”他像突然想起,說:“咦,你和馮哈欠不是很熟嗎?能不能找找他,求他不要把這事往上捅?”

  蓮蓮恍然覺出皮見竹今晚來的目的,心裡一陣隱痛,但她還是答應了。

  皮見竹放下心來,眼睛一閉,呼呼地睡著了。

  蓮蓮愛憐地給他蓋上毛巾被,盤算一番,找馮哈欠不是很有把握,想先找於香君談談,釜底抽薪不是更妙嗎?就跟她打了那個電話,誰知她反而勸蓮蓮“不要太傻”,蓮蓮只有起身,到她家和她面談了,同時炫耀一下那件寶貝睡衣。這件睡衣本來是應該披在你於香君身上的。沒料到,到了她家,卻親眼目睹了她的橫死。誤殺還是自殺且不說,最奇怪的,是第二次上樓親眼看見她的屍身又站了起來。絕對不是眼花看錯了。難道真有還魂一說?於香君的心眼這麼小,死了之後竟然還這麼恨我?要真是她的鬼魂纏上了自己,那可怎麼辦才好?

  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可她並不糊塗。她沒有馬上開車回城裡,她要找個不在現場的證明。她11點多離家時,樓里居民能聽見她發動汽車的聲音,總要去個地方吧。所以,出了別墅區,她將車開往與城區方向相反的魚口鎮。這裡離城區7公里,一家桑拿房裡有她很要好的姐妹。

  她這樣盤算:在那裡玩上半個小時再返回城裡,在別墅區於香君家裡耽誤的10來分鐘就會很容易被矇混過去。警方調查時,她堅持說沒進過別墅區,他們就毫無辦法。

  到了那裡,她果然見到了那些姐妹。她向她們展示韓國睡衣,她們都羨慕不已,笑鬧成一團。

  12點整,她有點放心不下睡在自己家裡的皮見竹,就偷偷溜到吧檯,往家裡撥電話。通了!

  但說話的是一個女孩,“喂,請問找誰?”女孩的聲音清亮,脆脆的。

  蓮蓮大吃一驚,懷疑自己打錯了。忙問:“是何蓮蓮家嗎?”

  “是呀!不過何蓮蓮她人不在。”

  “你是誰?”

  “你是誰?”對方竟然反問。

  蓮蓮撒謊說:“我是何蓮蓮的朋友,她叫我等著給皮董事長做按摩,怎麼現在還不來?”

  對方想也沒想就說:“皮董正在洗澡,他今天不做按摩了。”似乎她正是這屋子的主人。

  蓮蓮問:“你是誰?怎麼在蓮蓮家裡?”

  “我嘛,我叫青霞,‘漢化’股籌辦的。我是來接皮董的,我們馬上要到‘漢酒’去。”

  “皮董……他,他沒事吧?”

  “他很好呀,沒事。哦,他洗澡出來了,”後面的話明顯是對她身邊的皮見竹說的,“你身上的水也不擦乾淨,還要我來替你擦!快點,把衣服穿好,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蓮蓮無力地放下電話。

  她聽說過,“漢化”股籌辦主任青霞是新分來的大學生,容貌不讓於香君,而氣質尤佳,於香君差她幾個檔次。她明白了於香君為什麼這麼著急要逼著皮見竹拿給她20萬股股票的真正原因!

  四

  蓮蓮心煩意亂,匆匆告別了桑拿房裡的姐妹們,開車回家。她把車開得飛快。車駛過別墅區的大道,快到城區時,路邊的岔道口突然躥出一輛“麻木”車。她慌了神,立即緊急剎車,但最後還是掛上了“麻木”車的前端,帶得“麻木”車的後端猛地左擺,將騎“麻木”的人從座位上摔了下來,那人踉蹌跌倒在轎車前方的光柱裡——看來他身手還算靈活。

  蓮蓮急得快要哭出來:今天淨倒黴!慌忙下車,帶著哭腔說:“傷到沒有?騎‘麻木’也不看到一點!”

  地上的人一躍而起,罵道:“瞎了你的狗眼!你開車怎麼不看著一點!撞壞了我的‘麻木’,你還有理!”

  原來也是個女人。

  蓮蓮鬆了一口氣:沒傷就好,好打發。仔細一看這女人,約摸40歲,皮膚黑黑的,亮亮的額頭上汗水粘著一綹頭髮,前胸被溼透的襯衫緊緊貼住,氣呼呼地起伏著。這個女人很眼熟,似乎在哪見過。

  蓮蓮說:“罵我瞎了眼,我看你才瞎了眼!我看不見你,你該看得見我!看見我的汽車來了,就不要這麼快衝出來!”

  這女人忽然抬起頭,驚奇地說:“何蓮蓮,原來是你個婊子!”

  “你才是婊子!”

  “你不是婊子,深更半夜還開著車出來賣?”

  “你深更半夜踩‘麻木’還不是出來賣!”

  “我掙的是辛苦錢!”

  “你,你晚上出來踩,是想偷逃稅費!”

  “交了稅費,老子一家人吃麼事?小伢拿麼事交學費?”這女人指著蓮蓮,唾沫橫飛,大叫大嚷。聲音在寂靜的城郊顯得格外響亮:“哪像你個婊子,褲子一脫就能來錢!不是養你們這群婊子,我們機械廠哪裡垮得了!機械廠原來效益幾好呀,皮見竹調來當廠長後,擠走了老廠長,整天正事不幹,吃喝嫖賭,和你們這幫婊子脫光了屁股跳舞、洗澡,坐飛機到處亂飛,年把多就把廠子整垮了。他又到化工廠當廠長,我們千把多人都下了崗,沒人管……”

  這女人越說越快,根本不讓蓮蓮插嘴。

  蓮蓮被逼得直往後退。跟這樣的瘋女人扯不清楚,過路車、熟人隨時都可能出現。

  蓮蓮投降似地舉起手:“好、好,我賠,我賠。”

  “賠!500塊錢,一分都不能少!”

“新‘麻木’也才百把塊錢,”蓮蓮不樂意了,但又怕路邊遇到熟人,“好吧,500就500,我明天給你,今天沒帶錢。”

  “你想誑我!500塊錢你何蓮蓮拿不出來?哄鬼!明天?明天交警肯定幫你說話。”

  “我,我身上真的沒帶錢。”蓮蓮把睡衣兩襟往兩邊一敞,袒露出‘三點’式和雪白的胸肚,“總不能把車輪胎卸給你吧!”

  “好,你沒有錢,我有刀子,把你的奶頭割一個下來,明天拿錢來,再贖回去。”說完,這女人真的返身到“麻木”車上找刀子。

  蓮蓮的臉都嚇白了,轉身想跑,但腿發軟,根本邁不開步子。忽然,看見“麻木”車上有個蛇皮袋子,鼓鼓囊囊的。她靈機一動,搶步上前抓住蛇皮袋子,打開藉著車燈往裡一看,哈哈,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可樂瓶、舊衣服,還有一個“人頭馬”空酒瓶。

  蓮蓮伸出手來,一把抄出那個“人頭馬”酒瓶,轉守為攻,說:“哼哼,我知道你剛才為什麼跑得那麼慌,你是偷東西了!”

  那女人破口大罵:“放你媽的狗屁!那是老子撿的!你們丟了不要的東西!”

  “這麼好的酒瓶,可以賣幾十塊錢一個呢,哪個會丟?”

  “幾十塊錢你們這些人看得起?老子就是撿的!你不拿錢賠我的‘麻木’,今天就非割你一個奶頭不可!”

  她拿出一把電工刀,“啪”地打開。

  蓮蓮想起來了,她原先是機械廠的外線電工,叫李秀英。“技術比武”爬電線杆,她得過第一名,她爬杆時像猴子一樣敏捷。表彰會上,皮見竹還笑容滿面地給她戴過大紅花。今天落在她手裡,真就變成老鷹爪下的小雞了,完了!

  今天好倒黴。蓮蓮心一酸,淚流了下來,只有求饒:“老嫂子,你不要逼我,明天我不給你錢,你在市中心廣場罵我都可以。”

  李秀英“哼哼”冷笑:“你在中心廣場脫光屁股都可以,還怕罵?”說罷,李秀英揚了揚電工刀,向蓮蓮走過來。

  “求你了,老嫂子——”蓮蓮“撲通”跪倒在堅硬的水泥地上,“老嫂子,李大姐,你,你饒了我吧!我把乳罩解下來押給你,我的乳罩也蠻值錢,可以換10輛新‘麻木’車。”

  “這種東西只有婊子要!”

  “你先押著,明天我拿500塊錢找你換回來。求你了,老嫂子,快點放過我,我給你磕頭了。”

  “看你裝的可憐相,今天就放過你。不過,褲頭也要脫下來押給我。”

  蓮蓮面露難色。

  李秀英逼她道:“快點!不要假正經了。再囉嗦,我就砸破你的汽車玻璃。”

  最後,李秀英用電工刀挑起蓮蓮脫下的乳罩和褲頭,舉得遠遠的,另一隻手扇著鼻子說:“這麼個破玩意,還值10輛‘麻木’車錢?記好,啊?明天下午四點鐘之前,你不拿500塊錢來,我就把這臭東西掛到中心廣場的旗杆上去。”

  五

  社會新聞記者,馮節,打了一通宵麻將。今天早上一散局,就一步一個哈欠到報社來上班。點完卯後,正想趴在辦公桌上補補覺,忽然有幾個工人來找他,苦訴皮見竹逼他們下崗、私吞股票然後送給情婦的故事,還奉上一瓶正宗茅臺酒,想求他寫篇報道反映反映。馮節睡眼惺鬆地聽完,連打著哈欠說:“這種事太普通了,新聞價值不大。只有,只有‘刺激性爆炸性’的大事把它帶出來,才有報道價值,啊——啊——”

  正說著,馮節張大嘴打了幾個大哈欠。突然門口來了幾個警察,把他面前的這幾個工人銬起來帶走了。那瓶茅臺酒也作為證物拿走了,原來他們正是昨晚到過皮見竹家的人。

  馮節往桌上一伏繼續補覺。剛剛睡著,一個清甜的聲音又把他叫醒了,原來是何蓮蓮來了,跟他說的也是皮見竹和“漢化”股票的故事。他還沒聽完,忽然又來了兩個警察,把何蓮蓮也戴上手銬帶走了。

  同事們都傻了眼:今天誰找馮節誰倒黴!於是,都不理他。

  馮節樂得補覺,趴下頭再睡。正睡得香,一陣雷吼聲把他吵醒,抬眼一看,只見總編正在桌前頓腳拍屁股,攆他快到公安局去,採訪大名人於香君被殺案。

  馮節悻悻地用手抹了一把辦公桌上的口水,出了門。

  剛走到街上,一輛警車開到他面前停下來,開車的正是他的老同學金偉中警官。金偉中招呼他上車,說是路過這裡,帶他到公安局去。他一坐進車裡就又開始打瞌睡。身旁有個不相識的年輕警官,手裡一直玩著一副手銬。

  公安局刑警大隊一片忙碌,張大隊長急急忙忙正要外出。看見馮節跟著金偉中進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就問他昨晚輸了多少?馮節沒答話,伸手到張大隊長的衣袋裡拿煙抽。張大隊長一把推開他:“去去去!於香君昨晚被殺了,你不是正要寫一寫這種‘刺激性爆炸性的大事’嗎?”

  馮節打了個哈欠,說:“小兒科。我腦袋裡已經寫好了:‘某日某時在某地,發現於香君離奇死亡。漢州市警方快速出擊,已鎖定犯罪嫌疑人某某某,目前偵破工作正在緊張有序地進行’,完了。拿根菸來。”

  張大隊長臉一黑:“馮哈欠,你還在夢裡吧!今天請你來,是要你‘協助調查’,對總編說請你來採訪,是給你留面子。你對鬧事分子說過這種話吧:‘必須有‘刺激性爆炸性’的大事才能帶出皮見竹的問題’?你想的事怎麼剛好發生了!”

  馮節使勁眨巴眼睛,思索是怎麼回事。門外傳來一陣哭喊:“張大,我冤枉呀!於香君的鬼魂纏上我了,她是自殺的,和我沒關係呀——”

  馮節往外一看,只見何蓮蓮披散著頭髮,兩眼哭得紅通通的,被兩個女警拉著經過門口,看來剛被審訊過。

  張大隊長眉頭緊鎖,對金偉中說:“你按我剛才佈置的,和哈欠同志好好談談。我還要出去,到皮見竹家現場看看。”說完,他佩上手槍,風風火火地走了。

  馮節歪進沙發,眼皮都懶得抬,問金偉中:“你們搞什麼鬼?”

  金偉中奉上香菸、茶水,吞吞吐吐地說:“不好說呀!今天早上同時冒出兩個案子,這兩個案子的嫌疑人都是在你那裡抓到的,這——,我們也是好意。何蓮蓮陷進了於香君的命案,但她和你的關係非同一般,所以把你請來‘協助’我們一下,理理案情,看能不能幫她脫身。”

  原來,刑警大隊正在搞六七個“專項行動”,這下又同時冒出這兩檔子重要案件,全體幹警24小時不睡覺也忙不過來。張大隊長聽兩路人馬彙報情況,都提到“馮節”這個名字,忽然靈機一動:馮節這個“閒置人才”為何不用?

  他和金偉中商量:工人鬧事的案子嘛,警察出動一下,造造聲勢,顯示我們很重視就行了,殺人案就要認真對待。馮節在破案推理方面恰恰是高手,讓他出馬可以節省大量警力。不過,直接請他他又要拿架子,要人陪他打麻將什麼的。所以,就讓金偉中出面,假假真真演一場戲,把他也“嫌疑”到案子裡來。同時,把何蓮蓮的狼狽相給他看一下,逼他參與破案。

  馮節和金偉中都是漢州市一中的同學。高中畢業後,馮節應徵入伍,當了幾年偵察兵。接著被團部看中,提拔為新聞股長,寫了幾篇反敵特鬥爭的長篇報道,轟動一時。轉業後進了全國一流的《法眼》雜誌社,他拿出在部隊寫偵破稿件的幹勁,對幾個大腐敗案緊追不捨。在報道中賣弄聰明,運用獨到的推理手法,把筆尖指到了省部級高官身上,反而給自己惹了麻煩,被打回原籍,調到《漢州日報》社工作。

  回到老家,就可以把禿筆貢獻給父老鄉親了,馮節反而更高興。他先是被分在政經部,拿著“記者證”到處亂鑽,搞什麼“深度報道”,《警示錄》、《質疑》之類的雜誌只要不給他登,他就要找社長、找市長討“說法”。最後,只好把他調到社會新聞部。

  社會新聞在8個版的《漢州日報》上只佔最後四分之一版,你還有多大搞頭?但馮節不思悔改,對金偉中說:社會新聞也可以寫出有份量的重頭稿件,影響全省、全國包括港、澳、臺地區。他看準了當時的美容一條街,假借做面膜、按摩的名義,去和小姐、老闆們套近乎。何蓮蓮當時還在“漢江髮廊”當小姐,馮節同她接觸,發現她和其他女孩不同:按摩就是真按摩,哪個顧客想出格都不行。氣得好幾個顧客找老闆發脾氣。

  馮節於是深入採訪,寫了篇報道登在《南國都市報》上,題目是《按摩女的尊嚴》,卻招來反作用。有人問道:如果都講“尊嚴”,誰還來投資經商?有關領導找馮節談了兩次話。從此,馮節白天上班就總是睡覺、打哈欠,晚上便精神煥發地邀人打麻將。

  馮節為鬆鬆筋骨,時常還去找找何蓮蓮,請她做做按摩。馮節的老婆是“漢化”技術科的,只會描圖表,不會做按摩。

  有一天下午,馮節又去請何蓮蓮做按摩,在小黑屋的按摩床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蓮蓮就為他蓋好被子,關上門出去了。

  恰巧街道派出所來“掃黃”,把馮節揪起來。馮節打著哈欠,同一幫男女一起被帶回派出所。

  一個年輕警察滿臉義憤,嚴厲地問他:“叫什麼名字?”

  馮節這才稍微清醒了點,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連忙掏出“記者證”,說自己是深入現場採訪,順便睡個覺,休息一下。唉,昨晚寫稿太累了。

  年輕警察把“記者證”往案上重重一拍,吼道:“抓的就是記者!臉上道貌岸然,肚子裡男盜女娼,瞎編亂寫,敗壞漢州的聲譽。”接著要他交5000元罰款,並處以治安拘留15天。

  馮節這才慌了,連忙打電話給金偉中。金偉中趕來,才為他解了圍。

  從此,“何蓮蓮讓馮哈欠睡覺”的說法,在漢州傳開了。

  眼下,金偉中的這段話,似乎喚醒了馮節對何蓮蓮的“情義”。

  馮節的眼皮撐開了一點:“何蓮蓮是怎麼‘嫌疑’到命案裡去的?”

  金偉中嘆了口氣:“事情非常巧。”

  早上,金偉中剛進辦公室,就接到“漢化”股籌辦主任青霞的電話報案。說是昨晚有一幫人到皮見竹家鬧事,哄搶財物。張大隊長正準備派人去看看,又接到別墅區的報案:於香君被發現慘死在她自己家裡。

  大隊於是兵分兩路:一路去拘捕鬧事分子,另一路由金偉中帶領,來到別墅區殺人現場,拍照、勘察。

  死者於香君單獨居住,只僱了一個小保姆。小保姆每天上午來打掃房間,收拾庭院,中午自行離去,第二天上午再來,有時和主人連面都見不著。主人有什麼特別的吩咐,會有留言。今天小保姆準時來上班,上樓就發現於香君慘死在地板上。這初步證實了小保姆昨晚不在出事現場。

  在現場很快找到第二個人來過的痕跡:死者的頭髮裡有一根別人的頭髮。死者是捲髮,而這根頭髮直溜溜的,保養得也很好。

  到電信局檢查死者昨晚的通話記錄,發現死者接的最後一個電話是漢州市另一個名人——何蓮蓮打來的。金偉中帶人來到何蓮蓮家裡,她正準備外出,見到刑警來了,非常鎮靜。問她電話的事情,沒問出什麼名堂,不好抓她。當時金偉中又沒帶搜查證,就藉口用衛生間,在衛生間裡的桃木梳上扯了幾根頭髮。回到公安局,把何蓮蓮的頭髮一化驗,和在現場找到的一模一樣。於是,立即回頭拘捕何蓮蓮——最後竟然是在報社馮節那裡找到她的。

  把她帶到審訊室,證據一擺,她完全崩潰了,一五一十全交待了。連為什麼到於香君那裡去、皮見竹給她送韓國睡衣的事也說了。

  六

  “其他的還可信,但她第二次上樓,看見死了的於香君又站起來,可能是她的幻覺,太離奇了。”馮節軟綿綿地靠在沙發上,兩肩、兩臂、頸椎都有不勝負荷的倦怠,只用兩片嘴唇夾住香菸。一說話,菸頭跳上跳下,菸灰“撲簌簌”地抖落在他胸前的T恤衫上。

  金偉中說:“她說得千真萬確。她當時不知磕了多少響頭,屍體才‘咕咚’倒下去。她說她還聽見於香君第二次倒下去的聲音了呢。”

  “這就有意思了。”馮節坐起來,胸前衣衫上的菸灰飄飄灑灑,在杯子裡的茶水上落了一層。他端起茶杯“咕嚕”喝了一口,又拿起茶几上的現場照片看起來。

  馮節問:“何蓮蓮不承認是自己推門過猛誤殺了於香君嗎?”

  “不承認。她堅持說於香君是自殺,自己拿刀戳自己。但她只有一面之詞,開脫得了嗎?”一位年輕警官端進來兩盒飯,給他們當中餐。原來已過正午。馮節往嘴裡扒飯,兩隻眼睛卻賊溜溜地,不離開茶几上的一張現場照片——是於香君仰躺著的那張。唉,她的身材太漂亮了。就在這時,於香君的屍體解剖報告送來了。報告上說,在死者胃裡發現了“人頭馬”葡萄酒殘液,混合著高含量高品質的安眠藥:德國進口的,但酒量極少,適合中度失眠的人安睡,如果再增加四到五倍的酒量,就足以致人以死命。

  金偉中說:“這樣看來,自殺的死因就可以排除了。她要自殺,多喝點美酒摻安眠藥,不是死得更舒服些嗎?”

  馮節發了一會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自殺的原因排除,誤殺的證據又找不到,那就只有謀殺了,”他搖動手裡的那張照片,得意地說,“現場有個第三者。”

  “嗯?於香君在電話裡不是對何蓮蓮說,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嗎?”

  “嗯——,於香君放下電話後,還可以再來人嘛。”

  “這麼巧?”

  “有這種可能呀,”馮節拿著於香君仰躺著的那張照片,手指點著她身旁血泊裡的那個蘋果,說:“你看,這個蘋果是已經削光皮了的吧?”

  “是的。”

  “看起來,於香君是一手拿著這個蘋果,一手拿水果刀去為何蓮蓮開門。但是,既然削蘋果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還有什麼必要把削光皮的蘋果和水果刀同時拿在手上呢?所以,必須有另一個人參與,蘋果和刀才會同時在這裡出現。”

“有是有點道理,但是何蓮蓮為什麼沒有發現這個人呢?從現場看,客廳裡沒地方可藏,也沒時間往衛生間和臥室裡躲,他能躲到哪裡呢?”

  “他躲得很巧,雖然這個機會很偶然。但碰巧他就能抓住。假設他和於香君都站在門後,在開門的那一瞬間,他把刀扎進於香君的心臟,於香君後退幾步之後倒下去,他就勢繼續將門向後拉,就可以把自己藏在門後邊。”

  “但是,何蓮蓮說她當時看了門後邊,沒有人。”

  “她是看了,卻看晚了。第三者又可以抓住一次機會躲到門外去。於香君往後倒時,不是一手捂胸一手指著何蓮蓮嗎?其實她是指的剛才和她一起站在門後的第三者。只不過第三者這時已經移開了,而於香君已經沒有力量轉動手指的方向了,使何蓮蓮誤認為她指的是自己。這個動作,當時給何蓮蓮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她以為是自己推門過猛誤殺了於香君,頓時高度恐慌,直衝過去抱著大情敵的脖頸,和她臉貼臉地痛哭。死者的身體左面全是血,何蓮蓮這時很自然地用自己的右臉貼著對方的右臉。”

  馮節說到這裡,站起身,將自己的右臉往金偉中的右臉上貼:“就像這樣——”金偉中一把推開他。

  馮節直起身,像老師在講臺上授課一樣走來走去,唾沫飛濺地說:“這樣,何蓮蓮的眼睛只能朝向左邊的地板,對背後發生的事完全看不見——這個過程持續時間至少需要5秒鐘。而第三者完成從門後閃身到門外的動作,只要兩秒鐘,再加上做決定的1秒鐘,總共3秒鐘,足夠了。他這樣做,是冒了點險,但是值得,如果隱身不成,大不了就是把何蓮蓮也一起幹掉,做成兩人互鬥而亡的假現場,但那樣風險當然要大得多。”

  說到這裡,馮節站住了,把手裡那張照片彈向金偉中:“現場有個第三者,這個蘋果是第一個證明。”

  金偉中故作驚訝地說:“難道你還有第二個證明?”

  馮節得意洋洋地說:“當然有!何蓮蓮不是說親眼看見死了的於香君又站起來了嗎?這就是第二個證明。她沒有看錯。死人怎麼能站起來呢?只有第三者在她身後扶她,她才能站起來——他有扶她的需要。什麼需要呢?他剛才不是握了門後的把手嗎?他要把於香君再扶到門後,用於香君的手在門把手上留下指紋。

  “可以設想:第三者躲在客廳門外,看見何蓮蓮慌慌張張地下樓,上了汽車,以為她已經走了。於是,馬上閃身進了客廳,抓緊時間偽造現場。可誰知道,時間一長,死者手上的汗腺幹了,留下的指紋不逼真。當他剛在於香君身後抱起她時,沒想到何蓮蓮這時又悄悄地回來了。何蓮蓮大叫一聲,把站在於香君身後的這個第三者嚇得更慘,一下子僵住了。等到何蓮蓮跪下來磕頭,他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緩過神來,趁她只顧磕頭不敢看的時候,第三者立即放下屍體,再閃身到門後躲一躲。可以說,這時他肯定又動了殺機:如果何蓮蓮發現了自己,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也幹掉。幸好,何蓮蓮已經嚇掉了魂,進來擦乾於香君臉上的眼淚就走了,哪敢往別處看?所以,何蓮蓮這次又沒發現就躲在門後的第三者。”

  金偉中疑道:“於香君被扶著站起來時,能把她身後的這個人擋得那麼嚴實嗎?何蓮蓮怎麼會看不見他呢?”

  馮節鄙夷地看一眼金偉中,說:“要是第三者比於香君的個頭小呢?要是碰巧於香君的身體剛好就把他遮住了呢?你忘了嗎?於香君還穿著睡衣,釦子都沒扣,兩襟向兩邊敞開,這麼寬,”他把自己身上的T恤衫下襬從褲腰帶里拉出來,向兩邊一撐,“你看,夠不夠擋住身後的一個人?”

  金偉中連忙伸手拉下他的T恤衫,蓋住那個黑乎乎的肚臍眼,認同地說:“夠擋住夠擋住,存在第三者的這第二個證明也成立。我再聽聽你的第三個證明是什麼。”

  “於香君肚子裡的‘人頭馬’,就是存在第三者的第三個證明。”馮節又開始來回走動,繼續慷慨激昂地推理:“你想想,於香君已經在電話裡邀請何蓮蓮來做客,還會喝一進肚子就要睡覺的安眠藥嗎?況且,全漢州人民都知道,於香君單獨一人是從來不喝‘人頭馬’的——她的‘洋習慣’還沒培養出來,她最喜歡喝的是桔子汁。她家裡放了十幾箱‘人頭馬’、‘XO’之類的高檔酒,只是為了附庸風雅,招待客人,她自己也陪著喝幾口,客人一走,沒喝完的酒就倒掉,可以醉死下水道里的老鼠。

  “因此可以斷定:在何蓮蓮早一步,於香君的家裡到了一個人。於香君招待他喝‘人頭馬’,這個人偷偷地在於香君的杯子裡下了安眠藥。

  “以後的過程就好想像了:於香君陪著這個第三者對抿了幾口酒,順口說何蓮蓮馬上也要來。第三者聽了當然震驚:如果中斷用安眠藥謀殺於香君的計劃,但她已經喝了一點,明天她從昏睡中醒來,一定會明白是怎麼回事,後患無窮;如果繼續讓於香君喝安眠藥酒,不是明擺著讓何蓮蓮見證自己是兇手嗎?他急中生智,採取了我們現在看到的‘借刀殺人’的辦法,既按計劃殺死了於香君,又嫁禍給了何蓮蓮。待證實何蓮蓮確實逃走之後,他從容地出來偽造現場,消除自己到過現場的證據,包括那個‘人頭馬’酒瓶和喝酒的杯子。所以,我們在現場照片上,沒有發現這些東西!”

  馮節結束演講,站起來,滿臉紅光。得意洋洋地朝下看著金偉中,等待金偉中叫好。

  金偉中暗暗佩服自己的引導能力,忘記了叫好,問道:“你以上說的都不錯,再往下說說看,這個第三者是個什麼樣的人?”

  馮節有點失望,又要打哈欠,懶懶地說:“他應該是個身材苗條的女人或者是個瘦小的男人。

  “先看是不是普通男人。於香君穿的什麼衣服?‘三點’式,睡衣敞胸露肚皮。再風騷的女人,在夜裡11點多的時候,也不會如此隨便,在自己家裡接待一般的男人,她還要保持一點于思公司董事長的身份嘛。

  “再看是不是情夫。先看是不是皮見竹。皮見竹人高馬大,於香君的身體遮不住他。那麼,是不是其他情夫?於香君同何蓮蓮不一樣,她有幾個情夫。但此時是不敢接待的。因為皮見竹已經回漢州了,隨時可能出現在她家裡,她怎麼敢讓他們‘撞車’呢?所以也不是情夫,只能是女人。

  “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是一個於香君、何蓮蓮都熟悉的,夠格讓於香君開一瓶‘人頭馬’招待的女人。唉——,累了,不想多說了。”

  馮節說完,摔掉香菸頭,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攤開四肢,躺倒在沙發上。

  正在這時,一位女警察來報告:“何蓮蓮在監獄裡吵著要見張大。”

  金偉中說:“把她帶來。”

  何蓮蓮披頭散髮,眼泡更腫更紅了。一進門就急急地說:“小金子,馮哈欠,求求你們,快到中心廣場上去,旗杆跟前,抓住李秀英,不讓她把我的內衣掛到旗杆上。”

  七

  沒有電視、報紙、廣播的傳送,於香君昨晚被殺的消息,也已傳遍了江漢平原,成了漢州人民街談巷議的中心話題。金偉中開著警車,載著馮節、何蓮蓮和女警察前往中心廣場。一路上,人們神態詭秘,交頭接耳,對他們點點戳戳。

  旗杆下,一群人圍住李秀英。行家已經作出鑑定:李秀英手裡拿的是高級進口“比基尼”,價值不少於1500元。又聽說是何蓮蓮穿過的,人們紛紛競價購買。

  李秀英激動得黑臉放光,站在旗杆下的水泥墩上,手裡舉著那幾根布筋連成的布塊。有人出到三千元了,她還捨不得出手:三千元夠全家吃一年,再多一點就好了,兒子上學的錢也有了……

  金偉中走上前去,喝散眾人,叫李秀英跟他走一趟。

  李秀英理都不理他,卷巴卷巴“比基尼”往懷裡一揣,嘟囔道:“穿警服的有什麼了不起?我又沒犯法……”

  金偉中板著臉說:“你不交管理費,夜裡私自踩‘麻木’載客,要接受調查!拒不合作將予以罰款!”

  李秀英頓時軟下來,乖乖地上了警車。

  到了公安局後,李秀英被帶進一間空房子裡,好一會沒人來搭理她。她心裡直打鼓。

  終於,剛才帶她進來的那個警官走過來,後面跟著同他一起到廣場上去的那個不斷打哈欠的記者。

  警官問她:“你昨天晚上踩‘麻木’跑的哪條路?”

  李秀英怯怯地說:“開始在城區,11點多的時候有個客人要上別墅區,又往那裡跑了一趟。”

  “你在哪裡撿到的那個‘人頭馬’酒瓶?”

  李秀英一下子變了臉:“是何蓮蓮那個婊子說的吧?”

  警官喝道:“文明點!這是什麼地方?你是在哪裡撿到的?”

  “不、不是撿的。”

  “嗯?你要說實話喲。這個問題很重要,關係到重大刑事案件,說假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說實話就說實話,有麼事了不起?”發現對方不是要罰自己的款,李秀英忽然變得無所謂了,“送那個客人到了別墅區,我剛準備轉回去,又有一個女客人從別墅區出來,讓我帶她回城裡。她拿了一瓶酒,坐在‘麻木’上‘咕嘟咕嘟’往嘴裡灌,不一會兒就喝完了。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個正經貨,穿個背心小小的,上邊露奶子,下邊露肚臍眼,同何蓮蓮是一路的。我們走的是小路,坑坑窪窪的,不太好走,車子顛得厲害,她用兩隻手扶車幫,空酒瓶就放在座椅上。可到了城裡她發現酒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顛掉了。她蠻不講理,罵我,衝我要空酒瓶,我當然也罵她。我說,一個空酒瓶,有什麼不得了的,掉了就掉了唄。她這才沒有糾纏我,想回去找,天黑又害怕,不敢去。

  “她甩給我兩塊錢就走了。我想,這個空酒瓶看來蠻值錢,就順著原路找回去,找到了這個酒瓶,從小路出來,上公路時就被何蓮蓮的汽車撞了。何蓮蓮和這個女人肯定是一路的,她是替這個女人出面,叫你們來找我要酒瓶的,是不是?你們來找我,我當然要給面子,我回家去跟你們拿,我還沒把它賣出去。”

  從李秀英家裡拿來的這個酒瓶,經查驗,上面有四個人的指紋:於香君的赫然印在上面,還有的就是何蓮蓮和李秀英的,剩下的一種指紋,當然就是那個身份不明的坐“麻木”女人留下的,找到她,就能找到兇殺現場的第三者。

  金偉中興沖沖地從技術室回到辦公室,看見馮節已經倒在沙發上睡著了,口水流到腮幫上。搖他,他嘟囔道:“莫煩,晚上……還有一局……”側了個身,響起了鼾聲。

  張大隊長回來了,一頭汗水。看見馮節在睡覺,怒氣直冒:“叫你小子來協助破案的,卻在這裡偷懶!”伸手就要捏馮節的鼻子,金偉中連忙對他說有結果了:“於香君不是自殺,也不是被何蓮蓮誤殺,而是被謀殺。”他彙報完了推理過程並出示了查得的證據,最後歸納說:兇手很可能就是當夜坐過李秀英“麻木”的、與於香君、何蓮蓮同一個“圈子”裡的姐兒妹兒。

  張大隊長眉開眼笑,拍板道: “馬上控制這個‘圈子’,帶上李秀英去指認。”

  馮節的鼾聲更大了。

  何蓮蓮提供了一張名單。金偉中和同事們帶上李秀英,當夜就在燈紅酒綠的地方尋找名單上的這些人。10點多鐘,名單上的人除了陳梅梅之外,其他人全部找到。李秀英看了都搖頭。陳梅梅到哪裡去了呢?

  劉正瑛說:“下午四點鐘,我和梅梅正在店裡看電視,瞭解今天的股市行情。聽說有個黑臉女人在中心廣場上賣何姐的內衣,就一起跑去看熱鬧。剛到那裡,就看見那個黑臉女人被警察帶走了。我一扭頭,想約梅梅一起回來,卻再也沒看見她。”

  金偉中在陳梅梅的房裡取到了幾個陳梅梅的指紋:同“人頭馬”酒瓶上的指紋完全相同!

  金偉中叫劉正瑛打陳梅梅的傳呼,如果陳梅梅不回電話,說明她已經潛逃,就要到車站、機場等處去調查,還要向周邊市、縣通報緝拿。

  不料未到3分鐘,陳梅梅就回了電話。

  劉正瑛問她:“你在哪裡?”

  陳梅梅回答:“我在別墅區。”

  劉正瑛一驚,脫口而出:“你怎麼還敢到那裡去?”

  陳梅梅反而覺得劉正瑛大驚小怪:“怎麼我就不敢來?這裡有人出錢嘛。我又不像於香君做人那樣刁,還怕哪個殺了我?”

  金偉中立即奔赴別墅區,抓住了陳梅梅。

  陳梅梅那高高的個頭,讓金偉中吃了一驚:她至少比於香君高10公分,在完全無意的情況下,於香君的屍身絕對擋不住她。

  金偉中審問她:“你在哪裡得到的那個‘人頭馬’酒瓶?”

  陳梅梅回答:“撿的。”

  “在哪裡撿的?”

  “路邊撿的。賣40塊錢一個,哪個不想撿?”

  “既然是撿的,裡面的酒怎麼敢喝?”

  “有什麼不敢喝?我生來就是賤命,‘人頭馬’是貴族酒,我能喝到是三生有幸,還怕裡面有毒藥?”

  金偉中複述她在電話裡對劉正瑛說的那句話:我又不像於香君那樣刁,還怕哪個殺了我?問她:“你怎麼知道於香君是因為太刁被殺的?”

  “都傳遍了嘛,是何蓮蓮推門過猛碰到了水果刀,無意中殺死了她,這就是太刁的報應,要不哪有那麼巧?”

  張大隊長又組織專班,輪番審訊幾次,陳梅梅反覆都是這些話。

  偵破工作不能卡在這裡。幹警們開始擴大偵查範圍。

  第三天,一個瘦小的中年婦女來到公安局,對張大隊長說:“不要查了,是我殺的於香君,放了陳梅梅。”

  她就是皮見竹的夫人,周淑蘭。

  八

  周淑蘭在審訊中供述:

  “那天,晚上,工人們來找老皮要飯吃,我為他們做了晚飯,還請他們喝了酒。他們臨走時,我給每人送了一瓶茅臺。請記住,茅臺是我主動送給他們的,不是他們搶的。他們不是正在被集中辦‘法制學習班’嗎?這一條不是他們的罪名。

“當晚,工人們走了以後,老皮拿了一包他出差帶回的東西,也走了。丟下我一個人在家裡,鍋碗瓢盆我都懶得收,心裡煩透了。

  “我想沒有哪個女人像我這樣寬容了。我過去總覺得那些出來混的女孩們也不容易,她們和老皮發生的事,主要責任在老皮身上。老皮是那個德行,那種品質,從小兵出生、從我爸爸退休和他處理的一件件事情上,我一步步看透了他。

  “所以,我沒有去找那些女人吵、罵,我只向她們提了一個條件:不能破壞我的家庭。我不是怕和皮見竹離婚,是為小兵的成長著想,等他成人了,怎麼離我都不怕。但是,於香君太過份了,反而以為我軟弱、好欺侮,這次竟公開提出要和皮見竹結婚,結不成婚,就要獨吞‘漢化’20萬股股票,相當於吞掉了‘漢化’400個工人的份額,多麼荒唐!而皮見竹竟然答應了她。

  “這些工人真可憐!我覺得是我害了他們。我讓一步,主動提出和皮見竹離婚,就可以救他們了。這在我沒什麼大不了的,擔心兒子,就到美國陪他去嘛。那20萬股股票於香君是沒有理由要的,發給工人,上市後1股可以升值10多塊錢,每個工人500股可以得5000多塊錢,夠一家人過一年的了。

  “我當時打定這個主意,下了決心,要馬上去找皮見竹,把這話明白地告訴他。因為明早他一上班,就可能向於香君這個壞女人支付股票,那時就無法挽回了。他剛才出去,肯定是到於香君那裡了,我決定去找他們,當面向他們宣佈我決定與老皮離婚的好消息,也好讓他們當晚演習一下新婚大禮。

  “但是,於香君的新家在哪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剛搬到別墅區,不知道是哪一幢。我就到‘漢江髮廊’去找陳梅梅她們,想請她們幫我帶路。我經常到那裡做美容,那裡的女孩和我相處得都很好。你們各位審判官從這裡也可以看出來,我——皮見竹的‘大老婆’,是中國自古以來少有的‘大老婆’吧。”

  審訊臺上正襟危坐的人,沒有一個笑得出來,連筆記員也忘了記錄。

  周淑蘭喝了口水,像談家常一樣繼續說下去:

  “我在半路上就遇到了陳梅梅,她二話不說,和我一起打的到達別墅區。她把我引到於香君的家門前,已經11點多了,卻不願陪我一起進去,說討厭於香君的樣子,讓我自個兒進去,她到另一個朋友家去玩。

  “我獨自走到於香君的家門前,一按門鈴,於香君馬上就來開門了。一看是我,很出乎意料,不過蠻客氣,請我上樓。我說我來找皮見竹,她說不在這裡。我不相信,這個女人一肚子鬼話。我到樓上客廳,把各個房間都看了看,真的沒看到皮見竹。

  “她請我坐下,給我開了瓶‘人頭馬’,倒了兩杯,要陪我喝。我哪會喝她的酒?我坐都不想坐。我站在客廳中央,對她說:我要和皮見竹離婚,你能和他結婚了。不要再拿‘漢化’的20萬股股票了。

  “她一聽就激動起來,說:‘我現在考慮好了,我不同皮見竹結婚,只要20萬‘漢化’的股票。’

  “我就生氣了:‘結婚是你提出的第一條件呀,原來是虛晃一槍,你就是衝著20萬股股票來的!那400多工人好冤枉呀。’我點出她的鬼心機,勸她不要做得太絕,不要害了那些工人。

  “但她橫豎不聽,漲紅臉說非要股票不可,即使同皮見竹結了婚,這20萬股股票也要搞到手!

  “我身上的血像燒起來了似的——這個女人太惡毒了!多年來壓抑在心底的怨恨一下子爆發出來,我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餵狗。如果她手裡的水果刀在我手中,我當時真會一刀捅過去!

  “我現在也很後悔,為這種人葬送自己太不合算了,但當時實在無法控制自己,根本沒有考慮到後果,只想快點讓她消失掉。我四處看看,當時的心理可能就是想找個武器。忽然看到酒櫃裡桔汁瓶旁邊有瓶安眠藥,還是粉狀的,好溶化,原來就是對飲料喝的。是的,這正是為醫治她鬼心眼太多得失眠症用的。我用她的安眠藥了結她自己,不是更好嗎?

  “於是,我馬上換作笑臉,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說了句:‘把皮見竹讓給你你又不要了?’

  她也笑起來,一下子緩和了氣氛。她坐下來拿了個蘋果替我削。我說:‘空調冷風對著人吹,太受不了。’

  “她就起身走到空調櫃機前,調整冷風擺動的角度。水果刀和蘋果都捏在她的左手裡,她將右手騰出來按動一個個電鈕,背朝著我。

  “我抓住這個機會,在身邊酒櫃裡拿出安眠藥瓶,迅速扭開,往她那杯酒裡一下倒了小半瓶藥進去,然後把藥瓶蓋好,放回原位。

  “她調好冷風吹拂的角度,轉身問我:‘這下好了吧?’

  “我說好了,端起那杯酒,晃了晃,對她說:‘現在好了,我沒有失去皮見竹,你也可以拿到20萬股股票,我們兩人都有好處,慶賀一下。’

  “她接過酒杯,說:‘周大姐,人家都說你是個好人,我今天更加相信了。我們喝一杯!’她和我碰一下杯,抿了口酒,接著說:‘你能理解我,何蓮蓮倒不能理解我,她剛才來電話,說馬上要到這來勸勸我,哼!’

  “我一聽,嚇了一大跳。何蓮蓮一來,不就麻煩了嗎?安眠藥已經進了於香君的肚裡,放棄計劃已經不可能了,我周淑蘭怎麼這樣倒黴?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於香君笑著說:‘蓮蓮做我的思想工作來了,你等著看好戲吧。’說著又動手要趕快削完蘋果。

  “我當時頭腦飛轉:難道把何蓮蓮一起除掉?雖然她也得了不少髒錢,害了不少工人,死一回也不冤枉,但良心還不壞……

  “這時,何蓮蓮的腳步聲已經響上樓梯,進了衣帽間,於香君喊了聲:‘是蓮蓮吧,我來開門。’說著右手把水果刀遞進左手,按著沙發扶手站起來,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著已經削好的蘋果遞給我,同時中指和無名指無意中還夾著水果刀。我一看見水果刀,急中生智,有了好辦法。立即把水果刀和蘋果一起接了過來,於香君當時一點沒在意,起身去開門。”

  “我跟著她一起走到門後,她抓住把手就要開門。我連忙背靠門站住,左側面向她,故意眨了眨眼睛,把刀插在蘋果上,舉起來晃了晃,意思要嚇嚇何蓮蓮,她竟上了當,笑著點點頭。我又用腳後跟頂住門,給她倆裡外開門使了點反勁,在於香君集中力量開門時,我暗暗把水果刀繞進她的睡衣,然後把頂門的腳突然一鬆,門猛地打開了,同時我迅速把刀插進這個該挨一千刀的女人的心口……”

  周淑蘭後邊的敘述,與馮節推理想像的情節基本一致。

  那個酒瓶是如何轉到陳梅梅手裡的?

  周淑蘭說:“收拾現場出來,我感到這個誤殺的場面做得天衣無縫,何蓮蓮也該受點冤枉,我沒什麼對不起她的。我出了別墅區,沒想到又在路口遇到了陳梅梅。

  “梅梅問我:‘跟皮董和於香君談過了?’

  “我說:‘老皮不在,於香君說何蓮蓮馬上要來,我不想一晚上見到這麼多討厭的人,所以先出來了。’

  “梅梅看我手裡拿了大半瓶‘人頭馬’,問我,我說是於香君招待我喝的,留下來她還不是倒了,多可惜。

  “梅梅說她要喝,我隨手就給了她。她拿起來便往口裡灌,我看著好笑,又想到此時我跟她走在一起不太好,就自己找了個‘麻木’先走了。”

  為什麼酒瓶上沒有你周淑蘭的指紋?

  周淑蘭說:“我始終戴了絲網手套。倒不是講究,而是內心討厭於香君和她的家,不願意有任何接觸,所以沒留下任何指紋。我把於香君的屍身扶起來,在門把手上留指紋,是因為我在門後藏身時,抓過門把手,把於香君開門時留下的指紋破壞了。”

  至此,已經沒有任何疑問。周淑蘭被立即拘禁。

  馮節聽說她是兇手,當晚在家喝醉了酒,沒打麻將。

  晚上,看守所幹警為周淑蘭做了最好的飯菜,恭恭敬敬地送上。周淑蘭談談笑笑中吃了一小碗飯,只是放碗時不小心,讓碗掉在地上摔破了。

  第二天早上,天大亮了,周淑蘭還在沉睡。女警喚她起床,她一直沒反應,就打開監獄門進去,揭開被單一看,不知什麼時候,周淑蘭已經用碎瓷片割破靜脈自殺了。

  她給皮見竹留下一封信:

  見竹:

  我走了,你該滿意了吧。

  我一時性起,剷除了於香君這個害人精。雖然她是罪有應得,但用我的命換她的命,太不值得,不過已經無法挽回了。

  你也無法挽回了,我知道,離開你,對我來說無疑是一種解脫。你的卑鄙總要人來為你付出代價的。小兵出生才幾個月,你強行抱著他去檢查身體,在左手中指上取血,結果造成嚴重感染,不得不把這個指頭切除掉。小兵當時好好的,取血化驗什麼?我後來才知道,你是要查DNA,看他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小兵為此從小就被同學們喊作“九指丐”,心理創傷終身難愈。我同意送他到美國去讀書,是迫不得已。他才16歲,出國太小了,但是遠離這個環境,遠離使他蒙受羞恥的父親,對他來說總要好一些。

  現在,我也為你的卑鄙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我知道,你還要害人的。我在陰間更加無法阻攔你,我只有在這裡求求你:不要教壞小兵,不要讓他再回到你身邊,不要使他成為你這樣的人。求你了!

  周淑蘭 絕筆

  張大隊長把這封遺書複製留底,原件送去給皮見竹。皮見竹面帶譏諷地看完,哈哈一笑,“啪”地一聲,摁燃打火機,燒著了遺書,就著火團吸燃了一支“中華”煙,然後把火團丟在地板上。火團熄滅,留下幾片紙灰。

  皮見竹回頭問張大隊長:

  “還有什麼事嗎?”

  九

  何蓮蓮無罪開釋。

  她找到李秀英,送給她三千元錢。李秀英嫌少,要加三百元,說:“那天警察要是晚到一步,我就把那件寶貝內衣按三千三賣出去了。”

  何蓮蓮於是給她加了三百元。

  李秀英決定今年不踩“麻木”了,整天邀人打麻將,“小一角”的。

  何蓮蓮請馮節在漢州大酒店吃海鮮。馮節的老婆警惕地跟來了。

  他們剛落座,餐廳經理就過來道歉:“對不起,昨天皮市長在這裡舉行婚禮,名貴海鮮都用完了,新來了大河蟹,要不要?”

  何蓮蓮奇怪:“皮市長?”

  餐廳經理說:“就是皮見竹呀,才提拔為副市長,又同青霞小姐結婚,雙喜臨門咧,聽說馬上要到澳洲去度蜜月。”

  噴噴香的大河蟹上來了。馮節的老婆坐在老公和何蓮蓮中間,雙腳在餐桌下伸得老遠。餐廳裡的大彩電開始播放“漢州新聞”:

  畫面1:皮見竹和青霞等人在飛機場與送行的市領導一行人握手道別。

  解說:副市長皮見竹率我市化工考察團,於星期三啟程前往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國考察市場和投資事宜……

  畫面2:皮見竹和青霞並肩站在高高的飛機入口處,微笑著向送行的人們揮手致意。

  馮節打了個哈欠。何蓮蓮的腳在餐桌下無意地一伸,碰到了馮節老婆的小腿。馮節老婆的臉更陰沉了。為了消除她的疑心,何蓮蓮對她說:“我們這些人在漢州無根無基,混得不好就要翻船,一不小心連命都可能賠上。我準備回老家去,開個小工廠,搞農產品加工。”

  馮節老婆酸溜溜地說:“那你也是人上人呀!”

  正在這時,樓下街對面報亭起了騷動。原來是人們正在搶購剛到的《南國都市報》。餐廳經理揮著一張報紙衝進來:“快來看快來看,《南國都市報》上登了我們漢州的事!”不少人離開餐桌,湊上去看那張報紙,只有馮節置若罔聞,埋頭吃蟹。

  餐廳經理在人堆中大聲念道:“標題是:《要命的“漢化”股票》,署名:馬漢。哇——,好長喲,登了兩大版!哎——,這裡還有一則短消息:‘本報訊 漢州市原副市長皮見竹於今晨在北京機場海關被拘留,省檢察院已將他押往異地進行審查……’”

  有人打斷他,不解地問:“怎麼這樣快?剛見報就逮了人?”

  餐廳經理內行地說:“你不懂。這種事,上邊都要在暗中作充分的調查,確定報道反映的是事實,才登報、抓人一起來。這個作者,馬漢,是個什麼人?”

  馮節老婆反覆念著:“馬漢,馬漢……”突然緊張地轉向馮節,壓低聲音問道,“這個‘馬漢’是不是你?你早說過,‘馮’也是‘馬’,老祖宗是司馬遷——”

  馮節的嘴唇上沾滿蟹黃,不耐煩地截住她:“扯蛋!少管閒事!快喝酒快喝酒,總編還等著我打麻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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