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一雙人
方四葉
1
那年潤月十六歲，因為社會原因無法繼續讀書，早早地接了父親在礦上的工作，一個井下工人。
今天又是自己輪班看分廠，潤月早早地騎著車子趕往礦上，因為分礦在村子裡，所以潤月幾乎日日往返在那條黃土飛揚的小路上。臨近傍晚，小小的村落籠在落日的餘暉裡，一切，靜謐安詳。路邊放學的孩子三五成群嬉笑推搡，說著一天裡的趣聞。人群裡一個穿著花布小衫的女孩兒大聲地笑著，紅撲撲的臉蛋，漾開了笑浪，暈開一圈圈漣漪，渲染了漸進的暮色，墨黑的大辮子甩來甩去，揮開了揚起的塵土，恍惚間，潤月覺得彷彿天上的仙童，落入人間。
小愛是家中的長女，底下三個弟弟，雖然是女孩子，但是要做弟弟們的榜樣，便要事事勇敢，時時堅韌。
家裡生活條件艱苦，連燒火取暖用的煤都買不起，今天約了村裡的幾個同齡小夥伴晚飯後到村子的礦上拾些煤塊，量不多，但是應急還是需要的。約定時間，幾個小人兒偷偷地摸進礦裡，遠遠的煤堆像小山一樣，黑亮耀眼。小愛大著膽子向前小聲移動著，因為是下班時間，礦上只有值班的一兩個看場子工人，所以總體來說還是安全的。隨行的小胖努嘴指了指高處的值班室，大夥兒一起抬頭看，那是小愛第一次在黑乎乎的礦上看到白襯衣，乾淨的白色在一片烏黑裡那樣扎眼，似乎格格不入。那是個少年吧，帶著金色邊框的眼鏡，神情專注地看著一本厚厚的書，完全沒有抬頭的跡象。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抱著不多的幾塊煤塊兒大家原路返回，小心翼翼。臨出場子，小愛回身又看了一眼那抹白色，夕陽裡，那樣乾淨而美好，真是奇怪的少年。
小傢伙兒們走出不遠，潤月抬起頭望了一眼快要消失的黑點兒，勾起了嘴角：六個小孩兒，五個男孩兒，再就是那個大辮子的小女孩兒了，還真是大膽的女娃呢。
那一年，小愛八歲，潤月十六歲。
2
潤月是個對工作充滿熱情的人，雖然看著文縐縐的，但是總能和工友們打成一片，大家都很稀罕這個有文化的年輕人，能吃苦又上進，還懂得特別多。有他在，工作之餘大夥兒可以聽到很多新奇的故事，有了他，生活不再只是漆黑的隧道，沉重的大罐，黑壓壓的煤堆。所以都喜歡休息時圍著他聽他講那些書裡的事情，礦井之外的世界，似懂非懂，總覺得很是有意思。
一次井下作業，一個工友被礦井裡塌陷的石塊砸傷，大夥兒火急火燎地抬著那人去縣醫院就診，結果去了醫院半天不見醫生來，礦哥性子直脾氣暴嗓門又大，有人就受不住嚷嚷：「管事的在哪裡，這裡都有人要交命了，怎麼沒人給看一下！」護士們都驚得不敢過去，一群黑乎乎又乍唬唬的大男人。這時一個穿著不合身，但乾淨整潔護士服的年輕小護士撥開人群走了過來：「這裡是醫院，誰讓你們大喊大叫的，驚擾到其他患者怎麼辦，我是張醫生派過來的護士，先給做一下清洗工作，麻煩無關的人員退後一些，離開病人。」小護士聲音清脆，幾個大老爺們兒也被說的愣住了，乖乖地退開，讓她做清洗，臨走那護士又叮囑：「醫生馬上就過來，他傷的不是很嚴重，你們安靜等著就好。」說完就走開了。「這姑娘真橫，要是誰討了做媳婦兒，保準拿不下。」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擠在人後的一張汙黑的臉接住話頭：「趕明兒我就把這潑辣的小護士娶回去做老婆。」大夥兒又是一愣，然後爆發一陣鬨笑：「是潤月呀，裡邊最不合適就是你了吧。」哈哈哈哈，壓抑的氣氛一下子就輕鬆了，但是沒有人注意到潤月眼中的欣喜：都長成大姑娘了呢，貌似大家都叫她小愛吧，很般配的名字呢。
這年，潤月二十七，小愛十九歲。
之後，在一次外出作業裡，潤月不小心從卡車上翻了下去，摔斷了肋骨進了醫院，領導去慰問時聽說他讀過書，就讓傷好後到後勤去工作，不用再下井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潤月一步步走到了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但是一直都沒有處對象，這天同事大哥找潤月聊天，來意是要介紹本村的姑娘給他，那大哥說了好多：「那姑娘雖然家中貧寒了些，但是是個勤奮吃苦的好姑娘，在縣城醫院當護士，算個穩定的職業，而且人長得也水靈，你好好考慮一下。」是分礦在的村子，潤月問了句:「那姑娘叫什麼名字？」「小愛……」別的話似乎都不再重要了，只一個名字就足夠了。「好啊，哪天你約個時間讓人姑娘看看我，看能不能相中。」那大哥疑惑這傢伙怎麼這次一口就應下了，真是怪了，以前一說介紹對象他就轉移話題，看來時間到了，這小子終於開竅了，趕緊找小愛她爹說說去。另一邊，潤月想著，真是奇妙的緣分，我們又要見面了呢，小愛。
故事進行得就像流水一般，平靜順當，從「第一次」見面到拜見雙方父母，訂婚結婚，年底就辦了酒席。
當年，他31歲，她23歲。
3
婚後第一年，小愛懷孕了，可是正趕上單位有名額可以參加成人高考，這是難得的機會，也許就可以圓了潤月多年的讀書夢，雖然他只讀到初中，但是小愛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個多麼博學的人，既然有這麼一次機會實現讀書夢，她是第一個支持的人，但是潤月卻覺得放心不下妻子和即將到來的寶貝，想著放棄這次機會，小愛說：「家裡還有媽，不行還有鄰里同事，我和孩子一定都會好好的，你放心去吧，連同我的大學夢一起圓了多好。」在妻子的勸說和鼓勵下，潤月全力複習最終以高分的成績被省會學校錄取。開學不到一年，小愛在家中迎來了兩人的第一個寶貝女兒。
小愛寫信讓丈夫給女兒取個名字，接到信件，潤月悲喜交加。班裡同學們聚在一起集思廣益，大家把自己想好的名字寫在黑板上，寫了滿滿一黑板，讓潤月做最後決定，潤月想了很久，取了媛字，寓意美人如玉。
生活一直在繼續，家裡小事小愛都打理的妥妥帖帖的，家外潤月因為過人的能力和良好的人緣，也一直遊刃有餘。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本來幸福的小家庭，遭逢了接二連三的打擊，領導的排擠打壓，事業不得志，早年那次事故留下了不能挽回的創傷，潤月的視力開始直線下滑。
一件接著一件，開始的時候，小愛覺得好像天突然塌下來一樣，那個一直為自己遮風擋雨的高大身軀倒下了。而不堪身心打擊的丈夫，一度一蹶不振。小愛心疼丈夫，但是更怕他就那麼暗淡下去：「請不要灰心潤月，我們還有兩個可愛的女兒，你看她們還很小，你是她們的父親，是榜樣，是女兒的驕傲，你不能這樣頹廢下去，你的才學不該這麼被埋沒，何況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旁的，我和孩子們都很需要你。」潤月再一次站了起來，擔起了他所有的責任，即便付出了常人不能想象的努力，他也沒有再倒下。而作為妻子的小愛，幫襯著丈夫裡裡外外，奔走在白天黑夜，轉眼十幾年。
都說經歷過黑暗的人，是涅盤的鳳凰，得先把自己燒死，然後再一錘一斧地重塑自我。而在那黑暗的每個日日夜夜裡，小愛一直守護在潤月身邊，悉心照顧，未曾離開。
如今，兩人結婚已經33個年頭了，互相攙扶鼓勵，從沒有捨棄彼此，就這樣踏平了一切的難，熬過了數不盡的苦，把女兒們都培養長大，有了立世的基本能力，兩人也相繼退了休，終於可以稍稍休息一下，放鬆一下那根繃了多年的神經。
小愛的母親曾這樣和小外甥說：「你媽媽是個幸福的女人，這輩子跟了你爸，他對我們對你媽媽真是沒話說，看著他們同進退，相互扶持，真是好。」
在丈夫最灰暗的那段日子裡，總是無故發脾氣，孩子們都已開始抱怨、不解，小愛對孩子們說：「媽媽和你們說，你們的爸爸是個很好的人呢，不要怨他。」
潤月時常聽到老友們稱讚自己的妻子：「潤月啊，你真是娶了一個好妻子，這麼多年，任勞任怨，和你相親相愛，真是羨煞人。」潤月總是但笑不語，可是卻時常茶餘飯後說起當年，那個小花衫的大辮子女孩兒，第一眼，他就認定了那是自己的妻，直到自己有了能力給她幸福的生活，迎娶了她，想想，這該是他這輩子做過最美好的決定了。
4
潤月與小愛，他們出生在60那個很少說愛情的年代，但是卻最樸實地詮釋著愛情的真諦：曾經，她是他的女孩兒，如今，他是她的男孩兒。
平凡的愛情裡，小愛與潤月，因為懂得，所以心疼，所以相愛相惜不相棄。
也許這就是美好的緣分吧：相憐相念倍相親，一生一世一雙人。
作者說：謝謝各位耐心閱讀，初來乍到，有很多不足和不妥當的地方，懇請各位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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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方四葉，學生，1989年生人，山西人士。喜歡文字創作，寫過各種文章，沒有研究過體裁，都是有感而作的文章。在一些公眾號發表過文章。
來源|知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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